二 老闆娘巧計招兵禦敵 大孝女賣身偶遇…
老闆娘這天要去城外,打算重金賄賂修築堡牆的官兵,從他們手裡低價選購一批精壯的犯人。
路過城下的酒肆時,被一個衣衫襤褸但是不能說是衣冠不整的年輕女子拉扯著褲腿不放,這乞丐模樣的姑娘哀求老闆娘買下她,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還有人想要來鳳儀樓上班,勇氣可嘉,精神可敬!
這姑娘五官精緻,額頭飽滿,眼神無助,惹人憐愛,尖長的下巴還不斷抽泣,腰細腿長,帶回去打扮一番、**一番,不出兩年一定是鳳儀樓的頭牌,又得惹得多少厥人日思夜想,賣羊賣馬。
可這人美心也狠,開口就要一百兩,這裡比不得繁華城市,在勒疏開業十幾年來,還沒有哪一個姑娘敢說自己值一百兩,現在的頭牌劉琉璃當初也不過六十兩的進價,買進後置辦幾身行頭也是要花錢的,當下正值用錢之際,還是罷了。
你罷她不罷,不買不讓走,跪在地上抱著老闆娘的大腿不放,央求她救救她病危的老母親,可真是個孝女,賣身救母。老闆娘愛莫能助,只能一腳踢開她:「可憐你是個女兒身,你要是個男兒身,今天去跟我抗敵還可以值幾兩。嘖嘖嘖,我們女人真是苦命。」
大孝女壁虎那般竄爬過去把老闆娘的大腿摟得更緊,像被捕獸夾夾住一腳,老闆娘寸步難行,即刻運轉她過人的腦筋,給大孝女出主意:「苦命姑娘啊,我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河,你求我還不如去求求大夫,賣給我和賣給他們又有什麼分別?」
「他們既要我的身子也要銀子,少一樣都不肯出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大孝女目露凶光。
「他們已經要了你身子?」老闆娘懷疑這姑娘二十兩都不值了。
「沒有,大夫要先看到銀子。」大孝女又恢復絕望的眼神,淚水消失在眼睛里。
「畜生,天殺的畜生!」老闆娘替她打包不平,老闆娘掙扎累得滿頭是汗,她望向酒肆掌柜,掌柜機敏地小跑到她跟前鞠躬彎腰:「您請!」攤開兩手放在腰間作恭迎狀,動作竟有幾分嬌氣,這六十好幾的大老粗要是個女兒身也該進鳳儀樓服務伺候黃沙漢子。
「先讓我喘口氣吧姑娘,管他什麼土匪沙匪也要我活過這會兒再說吧,折騰死我了。」老闆娘反倒渴求大孝女。
大孝女怯怯的鬆開手,然後雙膝做腳,跟在老闆娘腳後跟跪走進酒肆,老闆娘坐定后,大孝女又以頭做喙,做小雞啄米狀搗蒜般磕頭,額頭砰砰砰地撞在地上,好在這是柔軟的黃沙,只發出咚咚咚的沉悶聲響,不見她額頭有血跡。
「先消停消停吧,誰不知我大難臨頭,真幫不了你啊姑娘,你要是會十八班武藝,幫我打退那幫賊人,我把鳳儀樓都給你,我把我自己都給你,可惜你和我一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老天爺啊,為什麼要我們這些女人承受這樣的苦難,我親親的老天爺啊。」老闆娘也做欲哭狀,但不見淚眼。
這時酒來了,老闆娘咕隆咕隆灌下兩碗,抹抹嘴正要起身,這大孝女磕頭更勤了,頭髮在腦後翻飛,發狂磕頭,老闆娘大叫「你這是幹什麼?」
老闆娘被這如狂似傻猛獸一樣的磕頭嚇傻,頓時不知所措,竟坐在椅子上無言無語,面容獃滯,而那大孝女還在啄木鳥一樣的磕頭,黃沙的粗粒陷進她額頭,一個大蓮蓬在風的捉弄下不斷低頭抬頭,頭髮甩來甩去,突然有滾燙的液體跳到老闆娘的臉上,她隨手一抹攤開看,呀,是血,定睛一瞧,那大孝女的臉上全是血,頭髮也濕噠噠的。
老闆娘哇的一聲哭起來,「老天爺啊,你怎麼忍心讓我們女人遭這種罪啊,你開眼看看吧。」老闆娘帶著哭腔大聲喊叫,路人聚攏來,酒肆就要熱鬧,掌柜急忙跑出來說「客觀裡面請,客觀裡面坐。」
大家都指著正忙著磕頭的大孝女說太可憐了真可憐蒼天無眼,然後就進酒肆喝酒。老闆娘見已經可以收神通了,於是可憐起自己來:「老天爺啊,相親們啊,幫幫我吧,大家團結起來殺光這群傷天害理的土匪,還沙城一個太平吧。」
沒人應聲搭腔,老闆娘又道:「你們以為土匪進城后真只找我們鳳儀樓,那幫土匪沒有人性呀,到時候沙城一個都跑不了,老的小的都得遭殃,想想你們的妻兒吧。」
磕頭的人還在繼續,老闆娘已經站起來:「咱們沙城的老百姓要團結啊,我們抄傢伙和他們拼了吧!」有的人已經喝光第二杯,沒有人再望向大孝女和老闆娘,這些都是流放千里的犯人,本就大奸大惡,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們只求及時行樂。
大孝女聽到周圍有人在說話,立即停止磕頭,這時沙石已經深深嵌進她的額頭,血順著下巴滴到地上,目光獃滯,嘴唇抽搐,她開始在酒肆里挨個給人磕頭,「求求你,幫幫我,救救我娘。」她跪到每個人面前都重複這一句,每個人都埋頭喝酒,有的人杯里空空如也也要埋頭啜飲空杯,以避開那布滿血絲的眼睛。
酒肆里有人說這是王充允的姑娘,他被流放,妻子和女兒一路從江南跟過來,王充允六十多歲,一路沒有這母女照顧估計到不了勒疏,現在妻子病重,王充允還在城外修堡牆。
不過他們見多了這樣無助絕望的人,不少人曾也經歷過這樣的時刻,但此刻他們心裡不是泛起憐憫,而是見怪不怪的麻木。
老闆娘終於甩掉這難纏的可憐人,她把壺裡的酒喝完就要起身離開。
這時大孝女正給一個滿臉鬍鬚只露出迷離雙眼的男人磕頭,這就是那個自己主動到勒疏來的那個男人,他身上的衣服不比大孝女好到哪去,兩個人一眼的乞丐相。大孝女依然咚咚咚磕三個響頭,再沙啞地咬出那幾個字:「求求你,幫幫我,救救我娘。」
這鬍鬚男放下手中的酒杯,沖著屁股剛離開椅子的老闆娘喊道:「給我一千兩,我要那幫匪類有來無回!」
話音剛落,酒肆里安靜了,只有黃沙在周圍打旋,呼一聲又消失。
就是喝再多也不敢這麼公開挑新釁獨眼土匪啊,這人群里多的是告密巴結土匪的小人。
老闆娘確定她聽到這話,清晰明白。她轉身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是個被鬍鬚包圍的漢子。「二兩銀子,死士都是這個價。」老闆娘說。
「一千兩,少一錢都不行。」大鬍鬚強調。
「大兄弟,你還不如要姐姐的命。」老闆娘碎步走向他。
大鬍鬚一字一句繼續說:「一千兩,包你鳳儀樓片紙不少。」說完他伸手扶大孝女的肩膀,示意她站起來。跪得太久,腿麻力乏,她側身倒地。
大鬍鬚站起來扶大孝女在椅子上坐下,這時大家才看清大鬍鬚中等身材,不盈七尺,兩肩略窄,身材和粗獷的鬍鬚很不搭配,和高大威猛的厥人比起來甚至可是說是小身板,真要打起來可能不夠獨眼砍一刀。
「呀,小兄弟,喝醉了吧,希望你沒醉的時候也有這般勇氣,二兩銀子跟姐姐走吧」老闆娘連這小身板也不肯放過。
「我從未醉過。」大鬍鬚斬金截鐵,倒一碗酒遞給滿臉血跡的大孝女。
「這話倒不假,這位天天在我這喝酒,三個多月來沒醉過。」酒肆掌柜過來幫腔,並遞給大孝女一塊不知是碎布還是毛巾的邋遢東西,大孝女接過,輕聲道:「謝謝。」然後捧著那東西開始往臉上蹭。
酒肆里有人提出質疑:「獨眼這次進程少說兩百騎,各個久經斗殺,殺人如麻,好勇鬥狠,你如何能敵?」
「你管我如何能敵,反正我就是能敵,要我動手,先留下五百兩定金。」大鬍鬚又飲一杯酒。
「你是俠客嗎?」人群中有人問。
「那刀呢,劍呢,怎麼見不著,俠客哪個沒有兵刃,我看就是個騙子。」有人自作聰明回答他。
「怎麼樣,錢帶來了嗎?我有九成的把握能退敵呢。」大鬍鬚不眨眼看著老闆娘。
「我怎麼知道你值一千兩還是二兩呢,大兄弟,這個當姐姐的就好為難呀。」老闆娘故作嬌媚。
只見大鬍鬚從筷筒中抽出一根筷子,指著外面的黃沙,手腕輕輕轉動畫圈,外面微風又起,大鬍鬚不斷用筷子指著外面的沙堆畫圈,微風加速,彷彿隨筷尖而起,來迴旋轉,很快,沙被捲起來,那根筷子在空中畫圈,黃沙在上空窸窸窣窣響,也流轉成一個圈,像一面直立的銅鏡,又像一扇圓形的門。大鬍鬚緩緩放下筷子,空中的黃沙啪一下全掉到地上,鏡子消失在無數黃沙里,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酒肆里看到這一幕的人都驚呆,沒有看到的人以為這男子在吹牛。老闆娘看到了。不管這男的能不能退敵,但一定比堡牆下那些吃不飽飯的犯人強,老天眷顧,這樣的人今天勒疏恐怕沒有第二個了。
「看起來挺像那麼一回事,不過值不值一千兩姐姐我還是了不全,這樣吧,先給定金,能退敵就如你所說,姐姐一錢不少,如不能退敵,這五百兩就算姐姐在下面也結交你這個好弟弟。」老闆娘故作鎮靜地說。
老闆娘從胸口摸出一紮銀票,疊放在桌上。「今晚請一定到鳳儀樓商議退敵之策。」說完老闆娘撒腿回鳳儀樓。
大鬍鬚拿起銀票,遞給淚光閃爍正在拿比她臉還髒的破布搽臉的大孝女。說道:「拿去給你娘找個好大夫。」這一舉動更把酒肆里的人搞不懂了,包括大孝女,她身體僵住,但手還是伸出來,大鬍鬚把銀票再往前遞,大孝女終於握住銀票。酒肆里響起巨大的靜息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