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見風消

第三十八章 見風消

廖白羽自小參軍入伍便是斥候出生,在馬背上摸爬滾打二十餘載,對這伏兵潛隱一道自是瞭然於心。加之他那三兩身手和坐下的「宵雪」名駒,尋常兵士想要攔下一心想走的廖白羽,談何容易。

轉瞬之間,憑著「宵雪」驚人的腳力,廖白羽已從先前的伏擊之中擺脫出來,急行了數里。再往前幾步出了這片亂林,便是一馬平川的開闊之地,只要到了那裡,「宵雪」的速度便能比此時再快上三成,廖白羽這番奔逃,就再也無人可以攔下了。

可他卻停了下來。

只見前方樹林外的空闊之地上,早已有了四五十騎在此處嚴陣以待,成半弧狀合圍之勢,將幾尺寬的亂林口子圍的水泄不通。那一眾披甲騎兵,槍矛聳立,人人緘默不言,殺氣凜然的死死盯著廖白羽。月光灑在他們墨色鎧甲那兩隻虎賁護肩之上,正是京畿衛戍司的御令禁軍。

廖白羽卻沒有後退之意,緩緩來到亂林出口,抬起腰間那柄伏虎卧龍刀,指著眼前的攔路騎兵沉聲說道:「我乃大梁落星鎮駐兵統領廖白羽,現有要事回營,爾等速速退開。」

然而那群持槍而立的騎兵不為所動,反而從中走出一騎上前兩步,用槍尖指著廖白羽,口氣冰冷的回道:「蕭大人有令,請廖統領隨我等回幽州府大營等候發落,否則以謀逆之罪定之。」

「哈哈。我廖某人為大梁南征北戰,鞠躬盡瘁。一身忠膽豈是那個閹人安能評斷?」廖白羽怒極反笑。

「廖統領要是未有二心,為何不敢隨我等回營,與蕭大人當面對質?卻要鋌而走險,行這反骨之事?」那名將領依舊不依不饒。

「我廖白羽一生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無心廟堂之爭。如今赫蘭在我落星鎮西邊暗地伏兵,我如若為了這莫須有的罪名,不明不白的跟你們回去,到時我落星鎮軍心大亂,赫蘭趁機邊關起事,你們誰能擔當得起?」說到最後幾個字,廖白羽環伺一周,咬牙切齒的質問道。

那位將領依舊槍尖直指廖白羽,面露不屑:「所言二三,說到底還是心中有鬼的反賊罷了。」

然而下一息,他的瞳孔便急劇放大,只見眼前明明和自己有著十來丈距離的廖白羽,連同坐下白馬,身影一瞬間模糊了起來,再過一息,刀鋒已至胸前。他匆忙舉槍來擋,可為時已晚,一切發生的太快,擋下的竟只是一抹殘影。第三息,胸前的血花,便已透過甲胄爆射開來,巨大的衝擊,扯著他的身子向後直直的飛去數丈之遠。

廖白羽從幽州府一路奔逃,一心只想先趕回落星鎮再做打算,所以對那亂林之中的伏兵暗士都未曾起過殺心。然而眼前此人,左一句「謀逆」,右一句「反賊」真真說的廖白羽這位戰功無數的大統領怒不可遏,才於電光火石間暴起一刀,將其斬落馬下。

舉起那滴著鮮血的伏虎卧龍刀,廖白羽狠狠看向四周一時間有些發懵的御林騎兵,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誰敢攔我?」

望著那橫刀立馬,仿若殺神一般的廖白羽,這幫御林騎兵卻沒有被嚇退,只是稍作遲疑之後,竟立刻默契的將那半弧之圍走成正圓,反將廖白羽又圍在了正中。

京畿衛戍司的御林軍,不同於晏京城及其周邊一帶的駐城守軍,並不是養尊處優的富貴老爺兵。恰恰相反,作為皇帝身邊最後的一道保障,這幫御林軍乃是從各州軍隊之中抽調的精兵猛士所組成,無論意志還是素養,都是大梁軍界頂峰一般的存在。

廖白羽本想借著剛才雷霆一擊,震懾眾騎,只要陣腳稍有鬆動,他便能覓得突圍之法。可未曾想到眼前這四五十騎不為所動,沒露絲毫破綻,還反成合圍之勢,將他身後退回亂林的路都封住了。廖白羽不禁對這些京城來的御林軍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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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刮目相看之意,也深知一場硬仗是在所難免,便一邊聚氣凝神,縷縷殺意奔騰於那伏虎卧龍刀之上,一邊靜待這些騎兵齊齊衝鋒的那一刻再尋機會。

而這時,天空飄下了雨滴。

就在第一顆水珠輕輕落在廖白羽刀身的那一瞬,只見御林軍的這個圓陣之中,從正南,正北,正西,正東四個方向,同時有一騎出陣,端舉長槍直直向前猛衝。明晃晃的槍頭,拖著殘影,仿若撕開夜色的流星一般狠狠向陣中的廖白羽砸去。

眼看前後左右皆被這來勢兇猛的四騎罩住,避無可避,廖白羽果然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在這危急時刻,他單憑雙耳,竟聽出後方襲來那一騎坐下戰馬的步履,比另外三騎稍慢半拍。見到這唯一破綻,廖白羽勒緊韁繩,調轉馬頭,接著凝氣於右臂之上,一面將手中那柄伏虎卧龍刀向後方襲來的那一騎猛然擲出,一面身隨影動,向前疾沖。那甲士來不及躲閃,慌忙橫槍來擋,廖白羽本就臂力驚人,這一擲更是夾裹氣勁,哪裡是普通甲士可以抵擋得住,只聽他悶哼一聲,便仰頭倒飛出去,還未落地,廖白羽馬快已至身前,彎腰拔起地上的伏虎卧龍刀,立即策馬回望,以防另外三騎再至。

此陣名為「巽四」槍陣,以四四之數,衍生變化。本該四騎同出,四槍同至之時威力最大,如今被這廖白羽一擊破了陣腳,另外三騎自是撲了個空。可讓廖白羽意想不到的是,這交錯而過的三騎,並未追隨而來,而是迎頭扎進了那一圈騎兵之中,緊接著,方才四騎衝出的方位,每間隔四名甲士的位置又有四騎提槍拍馬而出,直奔廖白羽而來。

最開始廖白羽以為見到自己孤身一人,這群御林騎兵定會蜂擁而上。真若那般,廖白羽反而有了機會,畢竟敵人雖有四五十騎之眾,但他需要同時面對的不過衝到面前的四五騎罷了,只需周旋一時,外側擠作一團,混亂不堪的眾人,定會讓廖白羽覓得可乘之機。然而眼前這隻御林軍,明顯訓練有素,只以四騎輪流衝擊,外圍陣型始終堅若磐石,密不透風,讓廖白羽尋不得半點機會。長此以往,自己體力耗盡不說,若拖得幽州府的追兵趕來,那可真就無力回天了。

望著那又從四個方向殺到的四名騎兵,廖白羽大喝一聲,雙腿夾緊馬鞍,便往前衝去,接著抬手揚刀,佯裝故技重施擲出手中兵刃。前方一騎見狀果然收槍防範,廖白羽與他交錯而過之時,順勢一刀劈在那人左腿之上,將其砍翻墜地,接著馬不停蹄向著此騎剛才出陣位置的那個空隙衝去。

見到此景,那空隙左右相鄰四騎的位置,立刻各有一騎調轉馬頭,從陣外反繞而行,先至一騎,從那處間隙殺出,向廖白羽直衝而去,后至一騎則持槍而立,將間隙補上。

廖白羽見狀剛想改變方向,沖著這兩名補位騎兵方才讓出的間隙再作突圍,卻發現這兩騎之間距離所成角度,恰巧使自己在疾馳之下,不足以調轉馬頭,原來這「巽四」之數竟有這般玄機,此陣法設計之絕妙,算理之精準,絕非常人所能為也。

然而廖白羽卻無暇多想,只能持刀硬抗,這些御林騎兵本就是精銳中的精銳,滿甲衝鋒的威能,不亞於二兩高手的奮力一擊。只聽「哐」的一聲,廖白羽蓄力一刀,斬在那騎兵直刺的長槍之上發出一陣嗡鳴,濺出點點火光。可那騎兵只是身形踉蹌一晃,並未墜於馬下。見一擊未成,這騎兵卻也不與廖白羽多做糾纏,而是直直插回陣中。

不待廖白羽稍作喘息,後背風聲驟至,回頭一看,原來是先前出陣的三騎,已然衝到面前。廖白羽不敢怠慢,匆忙回身讓過一擊,又以刀刃架住一擊,終是這第三擊避無可避,被一槍刺中臂膀,血流入注。

廖白羽直至如今這般地步,除了對那出言不遜的領頭甲士出手狠辣以外,說到底內心還是不想對這些同為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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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軍士的御林軍痛下殺手。可見對方此等戰法,乃是奔著誅殺之意而來,聞到這熟悉的血腥之味,這位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廖大統領渾身的殺意慢慢開始涌遍全身。

那位持槍刺中廖白羽的甲士,第一個感覺到了危險。剛想收槍,卻發現槍頭已被廖白羽死死夾住,接著便看見刀光一閃,情急之下他竟舉起左臂來擋,下一秒整隻胳膊連同持槍的右臂被齊齊斬斷,摔落馬下,昏死過去。

見得此等慘狀,這批御林軍並未慌亂,依舊嚴格依著「巽四」之數輪番發起衝鋒,而廖白羽卻不再尋機閃躲,而是直直奔著衝鋒之人殺去,以身中一槍為代價,也要斬得其餘三騎有來無回。

天已經微微而亮,而雨,卻越下越大。

數十次衝鋒之後,這片亂林口子的空地上,已經鋪滿了被廖白羽斬落的御林騎軍屍首和斷肢。而廖白羽一人一馬立在其中,如同一個血人,面無表情的望著前方。殷紅的鮮血滴落地面,與地上小溪一般的血水混在一起,一時間不知道下的是雨,還是血。

僅剩的七八騎御林軍盯著眼前這個男人,第一次面露懼色。他們圍殺過的高手猛將有過很多,但眼前這個以命換命,也絕不後退的男人,那份無畏,是平生從未遇見過的。望著這個此時雙眸比血水還要紅上三分,仿若黃泉惡鬼一般的廖白羽,這些兵士的心裡剩下的除了絕望,便是恐懼。別說再度衝鋒,能握住手中的槍已是實屬不易。

廖白羽其實也好不到哪裡,渾身傷痕無數,血如泉涌,已是在勉力支撐。可每當面臨這般絕境,他總能憑藉那無比強韌的意志,屹立不倒,次次突破極限。此刻身體雖已破敗不堪,周身氣息卻已到達頂峰,內心通透無比,單憑濃烈的殺意,已讓那僅剩的幾名兵士鬥志全無,再無阻攔之意。

見到此狀,廖白羽並沒有趕盡殺絕,而是調轉馬頭準備離去。誰知剛一轉身,他便發現自己的後方,五十步之內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是個面容消瘦,面色蒼白的中年男人,一頭披著的黑髮垂落胸前,正撐著雨傘看著自己,仿若在看一個死人。

廖白羽此時渾身是血,雙目鮮紅,猶如來自地獄的修羅,可望向這個撐傘的怪人,卻感覺面前此人,即是地獄本身。自己一身磅礴的殺氣撞在他身上,竟如被風吹散一般,頃刻消逝的無影無蹤。

此刻心境已達巔峰的廖白羽,只遲疑了一息,便夾緊坐下「宵雪」,向著這個男人猛衝過去。

這時,一滴雨水落在了廖白羽的身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接著第二滴雨水落下,又是一道傷口。

待得第三滴雨水落下,廖白羽剛好衝到這位撐傘男人的身前,卻已支撐不住,摔落馬下,如風一般從這個男人的身旁劃過,直直插進了一旁的矮草叢中,眼裡寫滿了不解與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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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離廖白羽血戰的這片亂林不遠的一座小山頂上,有一顆百年老槐樹,枝繁葉茂,四五個成年人環抱才能圍住的敦實樹榦上系著三匹馬兒的韁繩。天空已經微亮,而這三匹馬兒卻依舊閉著眼睛,在樹下酣睡,想來該是白天趕了不少路途。

一位少年此時正躺在這顆老槐樹一顆粗壯的枝丫上,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矚目遠眺。只聽他一邊兒嚼著嘴裡一根不知從哪拾來的草葉兒,一邊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語道:「這晴空萬里的天兒,咋偏偏那片林子上頭,沒來由的遮了塊黑雲,真鎚子奇怪。」

而這顆老槐樹下的一塊兒大石頭旁,倚著一位劍客,懷抱一把通體碧綠,看著就價值連城的寶劍,眯著眼盯著那塊黑雲笑道:「好一把『見風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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