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神憐愛(三合一)
溫暖的、像是浸泡在母親羊水裡的舒適,溫柔地撫慰千瘡百孔的神經,把那破破爛爛的器官拼接回來,癒合如初。
地下室的灰暗一掃而空,迷迷糊糊間,他似是見到了女神的身影。
他分不清自己在天堂還是地獄,痛楚早已麻痹了他,連帶著他對周圍事物的感官也出現錯亂。
他無力地抬起手,想要觸碰那道神聖的光。
銀髮垂落,眼神悲憫,籠罩著一層朦朧而聖潔的光輝,將他們從地獄里拯救出來,這不就是神明的模樣嗎?
他的唇瓣乾涸開裂,稍稍一動就磨破出血。
「女神……」
他意識不清地流著淚,枯瘦的手指極力攥著一片布料,彷彿想要竭力留住什麼。
您來看我們了嗎?
您來拯救我們了嗎?
對不起,我任務失敗了,我讓您失望了。
女神大人,請原諒我們的無能。
……
事後回想起來的段臨安非常羞愧。
他披著一件毛絨絨的毯子,手捧熱茶,僵硬地不知該往哪放,臉色因羞愧而燒得通紅,深深地低下了腦袋。
他居然……居然把一個這麼小的女孩認成了女神大人!
天啊,他是神經失常了嗎?希望這孩子和女神大人不要介意他的冒犯……
對於把自己和同伴們救出來的雲柚,段臨安心中是非常感激的。
他甚至沒想過自己能活著從那裡出來。
「是星球主。」段臨安平穩心神,捋清思緒后,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交代出來,「我和同伴們潛伏到那些灰色機構里,就是星球主的衛兵團打著「除惡安良」的名義,把我們的卧底場所查抄之後,將我們扔到了這個實驗基地。」
「程景風為什麼要培植惡瘴?」
「我……」段臨安的頭更低了,「抱歉,我不清楚。」
他還沒來得及展開調查,就被注入惡瘴關進了培養皿里。
段臨安把他知道的都告訴了他們,再也問不出來什麼了,雲柚就一通電話打給了謝寒關,讓他火速來領人。
知道了段臨安身上發生的一切后,謝寒關周身氣溫驟降,如同寒潮來襲。
「程景風瞞著的東西恐怕不止這麼一點。」雲柚提醒道,「把他抓住后,要好好拷問了。」
謝寒關嗯了一聲,便雷厲風行地回去安排工作了。
目送一行人離開,雲柚忽地鬆懈下來,滿身疲倦湧上四肢百骸,她的眼皮若有千斤重。
「遲無。」
「嗯?」
「蟲族的惡瘴……對人類而言,是百害而無一利的對吧。那為什麼他要人工培植惡瘴呢?」
「誰知道。不過你們人類彼此伐害的程度往往讓我都大開眼界。」
「蟲族不會嗎?」
「我們可沒這麼無聊。不如說,你信不信,如果我在這裡消失了,臨死前放出的訊號足以吸引整片星域的蟲族,讓你們第七星系再遭受一次蟲潮?」
「……這樣啊。」那她還真是慶幸當初見到他的第一眼,沒有熱血上頭直接去抹他的脖子。
遲無微地一頓,他抬眸看向雲柚。
銀髮女孩靠在牆邊,肩膀無力地耷拉下去,眉宇間浸滿了疲倦,乏力感縈繞在周身,似乎隨時會垮下來,卻又憑著一股韌勁,支撐到最後也沒有折腰。
遲無張了張口,忽然有點乏味了。
他是喜歡刺激她,看她變臉,露出氣急敗壞的表情沒錯。
但是看見她這副模樣,不知為何他並沒有品嘗到相應的愉悅,反而越發的煩躁。
「好了。」他眼不見為凈,知道她也不喜歡看他,他轉身就走,「反正事情也快解決了。到時候你有什麼問題,不都能得到答案了嗎。」
人類真是麻煩。他沉沉地心想。
……
不管雲柚多想讓程景風就地坐牢,該演的戲還是要演的。
星球主敲響了她的房門,滿面笑容地迎出他們的「聖女」。
陽光正烈,炙烤大地,蟬鳴衝擊鼓膜,她整裝待發,門外是早已準備好的侍從和交通工具,靜候在一旁的衛兵對她行了一禮,雙手捧上一個木盒。
程景風摸了摸下巴,不無得意地說:「傳說女神大人擁有一柄權杖,權杖鑲嵌八星靈石,是女神至高無上的權能象徵。」
「我們凡人不可觸及女神的權柄,但仿造一柄神聖權杖,還是做得到的。」
木盒翻開,紅絨上靜靜躺著一根高約五尺,泛著通透熒光的銀色權杖,符術的紋路蔓延在權杖頭部,這是一個S級的異能器具。
也就星球主有這個財力,能供起如此奢侈的東西了。
雲柚取下了權杖,對他點頭示意。
她心血來潮時,確實自製過一把神器,八顆靈石曾經鑲嵌在她的權杖上,而現如今,這八顆靈石分散到帝國的八大主星上,成為了主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強大能源。
邊河星作為主星之一,當然也有一顆靈石。
手中這個異能道具和神器當然是不能比擬的,但是她也不挑。
加冕日當天,萬民來朝,雲層盡散,鳥獸驅飛,彷彿萬物之靈都感應到今天的神聖,人潮從八方湧來,齊聚教堂之下,仰慕而狂熱地凝望著聖潔的化身,神明的後裔。
偌大的帝國,全部都是女神的狂信徒。
程景風站在台前,俯瞰人山人海,胸中豪情萬丈,他感覺命運眷顧著他,而今天就是他騰雲飛天的一日。
聖女在他這裡。
女神在他這裡!
為了這神聖的一日,第七星系外派的衛兵團被全部召回,里三層外三層地把邊河星女神廣場圍起來,連一隻螞蟻都不放過地細緻檢查。
最雄厚的兵力,都匯聚在這邊了。
軍用飛行梭繞著廣場上空巡邏,無人機拍下監控的死角,衛兵團人手一把光子集束槍,排列好陣隊,整齊劃一地走來,聲勢極為浩大。
平民百姓們聚成一團,你擠我我擠你,眼珠子在上方滴溜溜地轉,興奮異常。
程景風清了清嗓子,擴音器把他的聲波遠遠散開。
「肅靜——」
底下的人海頓時肅穆安靜,不聞人聲,一雙雙火熱的眼睛望向他,無數道視線聚焦於此。
「女神眷顧我第七星系,降下聖潔的種子,培育出如今的聖女殿下。」程景風壓抑著嗓音里的激動,退後兩步,讓出身後的巨大飛輪,「聖女殿下攜來了女神的福音,這無關帝星,無關帝國,這是只屬於我們第七星系的福祉!」
飛輪的艙門摺疊開啟,陽光爭先恐後地簇擁著那女孩上前來,暴露在全星球的視野下。
「為女神謳歌!」
「為聖女謳歌!」
狂潮席捲自上,每一張面孔上都是別無二致的熱切,喊聲沸反盈天,鋪天蓋地有如海嘯傾壓,震得耳鼓嗡鳴,玻璃窗層層開裂。
不論身份,不論等階地位,此時都痴痴地望著高台上的女孩,她已經不是一個人,是一個符號,一個象徵,讓星民們為之瘋狂的凝聚點。
「聖女殿下萬歲!!」
「聖女殿下萬歲!!」
聲浪一波接著一波,永無止歇的呼喊。
這讓程景風面上的笑容不斷擴大,也讓監控著這一切的謝寒關發出冷笑。
「聖女?」
千里之外的控制倉內,謝寒關看著一整面牆的監控畫面,儀器冰冷的外殼映出了他淡然的眉眼。
星民們姑且不論,畢竟有的是人一輩子沒去過一次帝星。
但是程景風,虧他能吹得出口。
也不是沒有見過聖女的端麗容姿,不是沒有見過女神教堂的宏偉輝煌,他的竭力效仿就像是邯鄲學步,仿了個不倫不類的東西。
除了雲柚那孩子外,他野心裡的構成一無是處。
「元帥大人。」副官在他身旁輕聲提醒,「士兵們已經埋伏到位了。」
謝寒關迅疾的掃視一眼切割成無數板塊的監控畫面,敏銳地發現了幾個融入其中的埋伏點,士兵們正在安靜地等待他的指令。
邊河星的衛兵團都在這裡了。
他操作光腦鏈接星艦總控,順著星艦的無線電波,他沉著冷靜的嗓音傳入了所有軍人的耳里。
「邊河星主程景風,意圖分裂帝國,另立神教,私養惡瘴,罪狀無數。」
「根據帝國法典第二十三條,其罪當誅。」
「即刻逮捕!」
軍人們瞬間動了。
同一時刻,雲柚接收到了謝寒關的信號。
她回過身來,微笑看著程景風。
光天化日,暗潮湧動。
她的背後,異變突生。
騷亂橫起的人海,尖叫聲和哭喊聲混雜成一團,激光自天上射來,擦著她的裙擺掠過,將飛輪的側門擊穿了一個大洞,熱煙滾滾。
程景風的表情變了,他雙股戰戰,步步後退,不可置信地盯著雲柚。
炮聲從遠方傳來,火花在天空炸開,巡邏的飛行梭變成了活靶子,被一個個地炮轟打下,掉落在地上爛成零件碎塊,冒出濃濃黑煙。
有衛兵從裡頭艱難地爬出來,但還未等到站起,他就被身著軍部裝束的士兵們戴上手銬,扣押帶走。
謝寒關從帝星調了一個團的兵力,對付邊河星足夠了。
帝國官方星軍,和邊河星衛兵團的素質差距,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帝國星軍組成一個立體包圍陣,激光炮掃射天空,攔截企圖逃脫的飛行梭;地面上士兵們組成陣列天.衣無縫,一旦出現缺口立刻有後方替補上來,有如一浪高過一浪的江潮,勢如破竹朝中央推進。
衛兵團節節敗退,已呈頹勢。
不是沒有人想要溜出去,但沒有人能逃出這張天羅地網。
衛兵團,指揮官,星球主……但凡參與進來的,從上到下,一個不漏。
程景風徹底慌了。
他就是再蠢笨,也不至於到了這個地步還沒反應過來。
「你聯合帝星……」他無法接受地叫喊,「你背叛了我!」
「你居然敢背叛我!憑什麼,帝星給你的好處更多嗎?!」
「衛兵呢,給我過來!拿下這個叛徒!!」
這一刻,程景風歇斯底里的瘋狂和剛才的意氣風發形成鮮明對比,憤怒的火焰燒灼在胸口,伴隨而生的是徹骨的寒意,他瞪視著雲柚,但在看到雲柚的神情淡定,不為所動時,他又怕了。
他發現自己無法動搖她,他再難聽、再激烈的言辭唾罵,都傷不到她一根頭髮。
他咬著牙,開啟光腦緊急通知衛兵,然而他等待了很久,只等來了混亂中激射的一束光彈,燒焦了他的半邊頭髮,直接把他嚇破了膽。
程景風貼著牆壁,雲柚一步步走來,她的影子慢慢籠罩住他全身。
「衛兵、衛兵……」他拚命地蜷縮著,驚恐地瞪著對方,「衛兵……」
「他們不會來了。」雲柚彎唇一笑,指了指天空的星艦,「看到那艘艦隊的標誌了嗎?」
程景風循著她的指向看去,灰敗之色浮現在他的臉上。
那是帝國星軍的標誌。
四個字,死死地釘在他的心頭,釘得血肉模糊。
元帥親征。
來的人是謝寒關。
……光是想到,就讓人忍不住絕望的名字。
他知翻盤無望了,頹敗地低下頭,咬牙切齒:「你們早就算計好的嗎?」
他抓著頭髮,儀態盡失,失控地質問道:「是我對你不好嗎?我哪裡虧待了你!你為什麼要投靠他們,為什麼要勾結帝星——」
「為什麼?」雲柚微訝,彷彿他問了一個再常識不過的問題。
她一字一句,大義凜然。
「當然是因為,第七星系自古以來就是帝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啊!」
……
什麼叫降維打擊,這就是了。
讓謝寒關來對付程景風,屬實是大材小用了。
他人都沒有出面,坐在控制室里遠程指揮這場突襲戰,碾壓式的戰役不僅把程景風嚇破了膽,也驚艷到了雲柚。
她見識到了星際時代的戰爭含金量,那是真的寸秒寸金,不到半天的時間就從邊河星外圍一路平推到教堂廣場,當場俘獲了程景風。
而且乍一看戰場突發混亂,但其中指揮井井有條,謝寒關首先把平民分開送到了安全地帶,然後才針對性擊破衛兵團,雖然戰後入目一片廢墟,但平民傷亡為0。
一場突襲戰,戳破了程景風無限膨脹的野心妄想,天塹般的實力差距讓他認清了現實。
他都不敢想象,僅僅是星軍一個團就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帝國軍部的整體實力究竟有多恐怖?
這一天,邊河星衛兵團被戰場上的老前輩們狠狠地教了一課。
——什麼叫做星際戰爭。
突襲戰結束得很快,但麻煩的事往往在後頭。
元帥之所以是元帥,可不僅僅是打仗厲害,能坐到這個位置,他的各方面都是遠超常人的優異。
謝寒關下令:「控制住中央光腦,阻止謠言傳播,讓邊河星媒體待命。」
「把廣場上的平民遣送回家,表明身份,給予補償。」
「封鎖廣場,把衛兵團和邊河星高層都逮捕起來,程景風單獨押送,我親自去審。」
簡短几句話,不僅把控住了邊河星的輿論,穩定了突變發生后浮躁的人心,還增添了帝國官方在偏遠地區的威望,鎮壓這些意圖叛亂的不法分子。
看這些年越來越多的貧民窟就知道了,程景風在任期間,民眾過得並不好,可謂是怨聲載道。謝寒關這一波清算,可以說是替人們教訓了他們仇恨的「星主老爺」,同時對他們進行補償的行為也能狠刷好感,兩相對比之下,增加了星民們對帝國的歸屬感。
理清楚其中關竅,雲柚看向謝寒關的眼神都閃閃發亮。
誰說元帥只懂打仗的?這不是政治素養高得很嗎!
不過也是,天瓊學院出來的頂尖畢業生,哪一個不是多邊形戰士?
她的元帥大概也只在關乎她身份的問題上稍稍憨了一點,其他時候還是很優秀的。
謝寒關命人把程景風押進了牢里,他去審訊時,身後偷偷摸摸跟上了一個小尾巴。
謝寒關步伐一頓,眼珠微動:「……」
他有些無奈:「乖,這裡不適合你。回去吧。」
雲柚被抓個現行,滿臉無辜。
見謝寒關要把她趕走,雲柚不肯了,她雙手死死抓著謝寒關的披風一角,把布料都拽皺了,以行動表明自己的抗拒。
「我要聽!」雲柚堅定道,「我也是受害者,有資格旁聽事情的真相吧?我保證不干擾你,就讓我進去聽聽吧,堂哥!」
這一聲堂哥真是喊得清脆又響亮,引得主動降低存在感的遲無都忍不住投去一瞥。
雲柚你要臉嗎?
如果讓雲柚聽見他心中所想,肯定會振振有詞地表示:臉皮算什麼?招不在高,有用就行。
今天這個臉她就不要了!
事實證明,這一聲堂哥是相當的有用,全家滅亡缺乏親情還是獨生子女的謝寒關當即被戳中死穴,沉默片刻后,他退讓了。
「……那你要乖一點。」
雲柚笑逐顏開:「好嘞堂哥,沒問題堂哥!」
幾聲脆生生的堂哥喊下來,謝寒關單手握拳抵在下頜,掩飾性地輕咳一聲,但從遲無的角度,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謝寒關冷白的臉頰浮上霞紅,流露出淡淡的赧色。
遲無:「……」
沒救了啊,這個帝國。
審訊室不寬不窄,隔著一面玻璃,程景風的腕部扣上了銀質的手銬,長長的鏈條拖在地上,昭示著他如今囚犯的身份。
從星球主到階下囚,只在一夕之間。
程景風似是受不了這個打擊,他原本渾圓的肚腩都消瘦下去,頭髮花白,皺紋遍布,像是一夜之間老了三十歲。
謝寒關走進審訊室,門縫處泄進幾縷陽光,形容枯槁的程景風似有所感,手指動了動,他抬起頭來,卻在看到謝寒關的那一刻,下意識地瑟縮。
「我、我不知道……」他喃喃著,「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吧……」
帝國律法嚴峻,對待意圖分割主權的人更是絕不姑息。
程景風一想到接下來迎接他的刑罰,他頓覺人生無望了。
謝寒關坐在了他的對面,一雙無機質的冰色雙眼,直直地映出了階下囚的慘白臉色。
他沒有多餘的慈悲心留給帝國囚犯。
對待雲柚和對待程景風,謝寒關完全就是兩個氣場。
坐在他對面,只有一面玻璃阻隔的程景風不住地發抖,彷彿不著寸.縷地置身於冰山雪地里,摻了冰碴子的風劈里啪啦打在他的皮膚上,冷到了骨髓裡面。
這樣脆弱的精神狀態,甚至不需要謝寒關動用什麼審訊技巧,一問就答了。
從他的動機切入,到他在第七星系和帝國的布置,安插的人手,和他勾結的那些無良商人和貴族,被謝寒關抽絲剝繭般,慢條斯理地一層層扒了出來。
如果不是時間寶貴,程景風怕是今天早上穿什麼顏色的內褲都瞞不住。
但是,在謝寒關問到地下的實驗基地時,一直供認不諱的程景風態度忽然變了。
他面色驚恐交加,猛地竄了起來,抗拒得極為激烈,又被銀鏈子狼狽絆倒。
「什麼實驗基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不停地搖頭,眼裡是深刻的恐懼,就像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著他,他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我沒做過,那是、那是別人逼迫我的——那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你意圖培植惡瘴?」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程景風尖叫起來,「我怎麼會做這種事!你別問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開始瘋狂地用腦袋撞桌角,砰砰直響,發了狠地撞著,把額頭磕破滲出血絲,妄圖逃避這個問題。
謝寒關靜靜地注視著他,神色平瀾無波,半分鐘后,他忽然開口對身後的雲柚說。
「你先出去一下。」
雲柚遲疑道:「……堂哥?」
謝寒關摸了摸她的腦袋,聲音溫和:「你先出去,出了結果后,我會告訴你的。」
雲柚本想拒絕,但放在頭頂的手力道很大,壓著她的腦袋,強行讓她轉了個身,是不容置疑的態度。
雲柚不得已走出門,在門檻處,她回過頭,瞥了眼銀髮男人沉靜如霜的背影。
她忽然意識到,他讓她離開,不是因為他想食言反悔,而是因為……接下來的場面,不再適合她這樣的「小孩子」去看了。
雲柚帶上了審訊室的門。
她抵著牆壁,剛想嘆息,一口氣還沒出來就在喉嚨里哽住。
她猛地扭頭環顧四周,後知後覺地注意到,某個人好像不見了。
遲無又溜去哪裡了?!
邊河星總能源控制中樞,被帝國星軍迅速接手,警戒度上升了不僅一個階層。
但縱使是這樣的嚴密看守,也無人察覺到一個恍若幽靈的身影,伴隨著悉悉簌簌的蟲子磨擦聲,走入了機構深處。
中樞高台上,是一顆縮小化的行星,隕石圈環在外層,散發著淡淡幽光。
當然不是這些隕石發出的,光的源頭在這個迷你行星的最核心。
那裡存放著一顆靈石,通體晶瑩,烏黑明曜。
這顆小小的靈石,正是邊河星的核心能源,供給著人造太陽,官方和民間千家萬戶的能源需求。
說它是一顆星球的心臟也不為過。
遲無盯著這顆靈石,忽地發出輕若無聲的嗤笑。
「我就說那些白痴是從哪裡來的能源,能淬鍊出這麼多惡瘴……」他慢悠悠地走上台階,離那顆靈石越來越近,「原來都是從這裡拿的。」
要是被那女人知道,她給予子民們用來重建家園的靈石,被用於提煉惡瘴,傷害人類,她恐怕又要難過個半死了吧?
這般無所謂地想著,遲無抬起手,向行星容器中的靈石探去。
只聽滋的輕響,靈石亮了一下,他的手指驟然縮回。
看著指腹上一道明顯的燙傷痕迹,遲無微微蹙眉。
……
雖然遲無不在,沒了小蟲子這個萬能竊聽器,但云柚也不是沒有辦法。
謝寒關不讓她光明正大地聽,那她就偷偷聽。
反正她又不是什麼需要細心呵護的小孩子。
「是、是陛下……」耳內傳來程景風六神無主的呢喃,一上來就是王炸,「是曲永陛下,命令我研製惡瘴的……」
什麼?!
雲柚好險沒有暴露自己,她睜大了眼睛,內心經歷了一場地震。
謝寒關受到的震動並不比她小,但他憑藉著強大的心理素質穩住了:「陛下怎麼要你研製惡瘴?」
「是交易。」程景風低著頭說,「陛下單獨找到了我,說要和我進行一筆交易……」
一般來說,上級對下級還不至於用交易這種平等的說法。
但研製惡瘴這種反人類的事肯定不能放在明面上做,曲永只能以私人的名義找到他,讓他替自己做事。
「曲永……陛下知道我有獨立的野心,他放言給我提供便利,不會插手第七星系的任何事,作為代價,我要在邊河星給他研製提供惡瘴。因為第七星系偏遠,隱蔽性很強……」
「陛下的目的呢?」
「我怎麼知道。」程景風聲音沙啞,「陛下的心思我怎麼能猜?不過皇家紛爭嘛……」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統統審了個乾淨。
謝寒關的手指輕敲著桌面,知曉從程景風這裡是問不出來什麼了,他站起身,開啟光腦下達指令,讓軍部們把程景風抖出來的三十四個研究基地通通查抄封鎖。
正在這時,男人森然的笑回蕩在安靜密閉的審訊室里,顯得尤為瘮人。
程景風抬起了頭,他的眼裡是失去一切的賭徒,在最後孤注一擲的瘋狂!
「元帥大人啊——」他笑得越來越大聲,「我是輸了,但你以為你們就贏了嗎?」
謝寒關一頓,鋒利的視線如刀子般剜在了他的身上。
程景風笑得咳出了血,不似人形,但那張扭曲的臉上儘是大仇得報的快意:「我早就料到了有這麼一天!你猜猜看,那三十四個研究基地里,我放了什麼東西?」
像是應證他說的話一樣,謝寒關的光腦滴滴地響起,他的下屬驚惶失措地彙報道:「元帥大人,研究基地里發現了一倉庫的冷罐,根據儀器檢測反應,那裡面……那裡面全都是惡瘴!」
「沒錯,全都是惡瘴,三十四個研究基地,五千七百八十個冷罐,總計十二萬噸的惡瘴!」
程景風的眼角開裂,血絲流下,他笑得無比扭曲,比惡鬼還像惡鬼。
「十二萬噸惡瘴,元帥大人,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整顆星球——不,整個第七星系都要為我陪葬!包括你們!」
程景風看著謝寒關殺意凜然的臉色,止不住地暢快。
他要怎麼甘心自己淪落到如此境地?
都是他們的錯,都是他們多管閑事!
既然他們要他死,那他就拉他們一起下地獄!
他要背叛自己的人,阻礙自己的人,全部付出代價。
光腦還在滴滴作響,謝寒關看程景風的眼神已經是在看死人了:「你在這些冷罐上安裝了異能炸.葯?」
異能炸.葯和普通炸.葯完全不同,後者只要具備一定的技術力都能拆除,而前者……只有施加它的人才能拆除或者停止,別人毫無他法。
程景風不是異能者,他應該是出錢雇傭了異能者去安裝,控制器則掌握在他的手裡。
程景風當然知道謝寒關在想什麼,他挑釁地笑道:「沒有用的,你們找不到那個異能者了,你們也找不到控制器,因為它就在我的體內,只有我能啟動它。」
無與倫比的興奮浮現在他的臉上,湧起了不正常的潮紅:「十二萬噸的惡瘴一起瀰漫開來,就算是聖女親至都無力回天!整顆星球會在一天之內變成死星,沒有人能凈化整顆星球,除非女神降臨。」
然而女神早已失落。
人類失去了最後的庇護神,只能在絕望中死去。
謝寒關佇立在原地,猶如一尊冰雕的塑像。
軍人彙報的聲音和程景風的肆意大笑混雜在一起,刺得他鼓膜生疼,他冷眼看著入了魔一般的程景風,說道:「你說,控制器就在你的體內?」
他穩穩地托著槍,黑黝黝的洞口對準了程景風。
「那麼宰了你,把控制器從你體內取出來,也是一樣的吧?」
程景風:「沒用的,沒用的!因為我早就啟動倒計時了,你就算殺了我也沒用,已經停止不了了——」
話音的最後,湮沒於一聲槍響。
血花綻開,程景風雙目瞪得渾圓,臉龐還殘留著笑意,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四下皆靜。
光腦里是部下小心翼翼的問聲:「元帥大人……?」
「即刻通知駐留於邊河星的所有士兵,」謝寒關毫不猶豫地轉身出門,「請求帝星救援,啟動宇宙飛船,儘快轉移邊河星內的所有平民!」
來不及了。
正如程景風所說,十二萬噸惡瘴一經爆發,這顆星球將生靈塗炭。
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軍部墊后,開啟護罩,阻隔惡瘴入侵。」謝寒關沉聲道,「飛船容量還有多少?」
「報告元帥,還能載下三千餘人。」
「好,先轉移到最近的星球,以平民的性命為最優先。」
惡瘴侵入人體后,有小概率會引起異化。
異化的生靈,就會變成新的低等蟲族。
屆時,他們將面臨再一次的蟲潮。
軍部的人都認知到了這一點,但是無人後退。
他們把飛船讓給了最需要幫助的平民,自己整理裝備,眼神中是如出一轍的堅毅。
他們已經準備死戰。
……
「沒有必要。」
謝寒關愣住,忽地扭頭看向出聲的女孩。
分明是生死攸關的時候,她卻半點沒有逃離的意思,神情平靜。
雲柚的手裡握著一根權杖,那是之前程景風送給她的,仿製女神權杖的S級異能道具。
比不上神器,但是夠用了。
「雲柚?」謝寒關皺眉,一把拽住雲柚的胳膊,「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你快點走……」
雲柚用了個小技巧,輕輕掙脫開了。
同一時刻,大地開始震動。
牆面出現裂紋,碎石灰塵撲簌著落下,遠方傳來不甚清晰的爆破聲,地平線的盡頭,遠遠能看見有黑霧騰升。
一些普通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走在街上,獃獃地望著遠方的黑霧,看著這些黑霧以肉眼無法捕捉的疾速散開。
惡瘴已經泄露。
就算謝寒關的動作再快,他能快過惡瘴瀰漫的速度嗎?他能抵擋住異化生命的同時,率領軍部保護好身後的民眾嗎?
雲柚卻走向了不知何時顯身在角落裡的黑髮少年,從他手裡取過了靈石,然後鑲嵌在權杖之上。
剎那間,瑩光一圈圈擴散開來,照亮了她溫潤的眉眼。
她在這柔和光芒里,對謝寒關揚唇一笑。
「他不是說,只有女神降臨,才能凈化這一整顆星球嗎?」
權杖半轉,靈石朝上,漾開水一般的波紋,由深而淺,如同大海中的鯨鳴,蔓延到沒有盡頭的遠方。
靈石輕輕震顫,煥發出無比的光彩,重新被主人使用后,迫不及待地傳遞出了人性化的喜悅。
雲柚感受著靈石源源不斷傳來的力量,平靜地說道。
「那我就來請一次神吧。」
作者有話說:
九千字大肥章掉落!
雲柚:閃開,我要裝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