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開春的調查七

第 196 章 開春的調查七

「情況就是這個情況。」李飲冰說完喝了一口茶,「具體如何你看著辦吧。」

「這……」何永廉遲疑了,「大人覺得我該怎麼辦?」

「你難道不明白?」李飲冰反問道,「我看你就放棄那個魯一良吧,讓他把你的罪名給擔了。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河道衙門一定要出血,工部也要出血,連一個袁凱也糊弄不過去,你們還想糊弄皇上嗎。大明可是剛剛建國,聖上是自己打的天下,他手裡的刀利著呢。」

何永廉還是一副猶疑的樣子。

李飲冰分不清他是演給自己看,還是真的舉棋不定,於是接著攤開了來說:「工部是勛貴的人在管,這次出的事就是他們鬧出來的,我不管你在裡面摻合了什麼,說到底魯一良就是淮西的人,你大可讓他們去發愁,把自己給摘乾淨了,也不枉楊大人派我來一趟。」

「魯一良和***了這麼多年,很多事他都知道,我不能把他交出去。」

「他手上有你的把柄?」李飲冰皺眉道。

「那倒沒有,只是一些口頭佐證,費些功夫足以抹掉。」何永廉道,「我擔心的是我們在漕運上的生意。淮西的人是最早跟著聖上打天下的,如今的功勞也最多,早佔了大頭的油水,他們在漕運上倒了還有後路,萬一把我們的人給拉下去,牽連不小哇。」

李飲冰不以為然:「有楊大人在上面運作,我們是吃不了虧的。你仔細想一想,真要有了牽連,是牽連他們的人多,還是我們的人多?他們的位置空了,我們正好可以補上去嘛。」

這番話有理有據,但何永廉顯然並未被說動,只胡亂點了點頭。

李飲冰當然看出來他沒往心裡去,有些生氣了,在他看來自己已是仁至義盡,何永廉還這樣不識抬舉,未免太不將人放在眼裡,沉聲道:「你和魯一良要麼死一個,要麼死兩個,你挑吧!」

何永廉這才反應過來他的態度有些不對,忙賠笑道:「大人說的話很在理,我剛才一時沒回過神來,倒讓大人給誤會了,真是失禮。這樣,大人先回去休息休息,我再好好考慮,明天不管怎麼樣,一定給您答覆。」

說著,他從果盤上抓了一個橘子遞給李飲冰。

這回的橘子是正經水果,沒有賄賂的意思,但一下讓李飲冰想起自己的金子來,俗話說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他不好再說什麼了,起身一拍屁股走人。

過了有好一會兒,何永廉悄悄跑到大堂門外,親自觀察了一番后,揪住路過的書辦,急道:「你去把魯大人找來,告訴他,要走後門!」

特殊時候,魯一良明白何永廉的意思,馬不停蹄地趕來,一進門就被他拽到了後院里,兩人秘密的像是在商量挖誰的墳,嘀嘀咕咕,拉拉扯扯,坐到了一張桌子前頭。

魯一良不知道去了哪裡,此時正穿件不起眼的便服,拚命拿袖子擦汗:「有什麼事,我正看著那幾艘船呢,你叫***嘛?」

何永廉凝視著魯一良,好像第一次見到他似的:「第一,方克勤翻供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魯一良滿不在乎,坦然的樣子就好像方克勤的證詞根本是白紙一張,「我一直沒和你說,我早覺得拿他頂罪不靠譜。」

何永廉嘆了口氣:「那也是沒辦法了才這樣干。再說,他提的要求不是正和我們心意嗎。我先說第一點吧,李飲冰剛剛來找我了,袁凱那邊似乎催的非常緊,盡頭也很足,他叫我把你給推出去頂罪。」

魯一良聞言大怒:「什麼?他奶奶的,我給的金子都餵了豬了。這是個什麼狗屁玩意兒,還他媽的來勸你,勸他個頭,不過走了狗屎運而已,我看等到聖上收拾他的時候,太子攔不攔得住。」

隨後他仔細一琢磨何永廉的話,就感動起來,說道:「老何,咱們倆的關係真不是假的,你能這樣替我考慮,什麼都不說了,親兄弟也沒有這樣親。」

何永廉起來一身雞皮疙瘩,擺手道:「不用這樣說,你知道我是什麼人,要是沒有考量,不會輕易得罪李飲冰的。」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魯一良疑惑道,「你找我來,是想說什麼?」

何永廉道:「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我?」魯一良沉思著,「老實說,現在的情況我早已經看不懂了。」

何永廉道:「哪裡不懂?說來聽聽,我給你解釋,解釋通了,總好過我一個人發愁。」

「軍需是上面叫咱們貪的。」魯一良道,「怎麼到了現在,他們連屁也不敢放一個,就任由這個袁凱和咱們斗?斗也就算了,可眼看著咱們的主意沒有用,糧草也借方克勤之手還給了朝廷,他們就不著急?」

「這還不好說嗎。」何永廉平靜道,「工部背後是李善長,李善長背後是淮西,淮西背後是正在征川的十幾萬大軍。查出了咱們,他們也不怕,總不能讓那些將軍在戰場上自盡。真到了宮裡怒不可遏的時候,他們把我們推出去,自己依舊坐得安穩。」

不得不說何永廉看得清楚。只從李飲冰身上,他就瞧出了楊憲的態度,為了博得朱元璋的喜歡,他不介意犧牲幾個倒霉蛋。

魯一良沉默了。

何永廉道:「現在就是在貓抓老鼠,咱們在洞里可以躲一千次,一萬次,但只要失手一次,就死無葬身之地。」

「那怎麼辦?」魯一良道,「咱們逃吧,帶上金銀細軟,逃到海上去。」

「你昏了頭了。」何永廉詫異地看他一眼,「家門口就有錦衣衛,你能逃出十里地去,我喊你一聲大哥。」

魯一良口不擇言后才反應過來,懊惱道:「你當我什麼也沒說。」

他又道:「難道我們只能等死?我可還沒活夠。何大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信你,你想讓***什麼?」

「事到如今,我們只能逼上面表態。」何永廉道,「把事情講出來,告訴他們,再不親自下場,咱們便不顧情面,將事情都供出來,不只是糧船的,還有別的齷齪事,通通告訴那些錦衣衛,反咬一口誰也別想好過,動不了那些將軍,動幾個封疆大吏,還是可以的。」

魯一良沒想到何永廉是存著這種魚死網破的心思。他看他如此平靜,還以為是他胸中有不得了的好辦法,可以起死回生,結果竟是要和座主們去鬧。

剛才還滿口答應的魯一良變得猶豫了,聽了何永廉的話,那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何永廉對他知根知底,一眼就看出魯一良在想什麼,苦口婆心道:「老魯啊,你知道李飲冰和我說什麼嗎,他說不把你推出去,不是死一個,就是死兩個,命都沒了,你還怕得罪人嗎。」

「……好吧。」魯一良答應了。

軍需大案,本就不容易調查。

短短几天,兩邊勢力交手了整整七八次,早都是疲憊不堪,短暫的停手,既是大家的共識意願,也是一種潛在的規律。

他們在杭州斗,本來就是上面的意思。那麼斗的結果如何,最終也回歸到京城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宮裡和府里都收到了杭州的消息。

錦衣衛的快報通過驛站八百里加急,敲開了紫禁城的大門。

魯一良的信也抵達了胡惟庸的宅院。

宮裡的反應暫且按下不表,先來看看胡惟庸這邊。

———

胡惟庸有李善長的培養,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領頭人,如今因淮西的雄厚資本,暫時和風頭正盛的楊憲齊頭並進,他一直懷有遠大的抱負和野心,收到這樣的消息,看到裡面明是恭敬,暗是威逼的語句,心裡的憋屈可想而知,肺都要氣炸了,沒有忍多久就找到工部里去。

說來很好笑,在工部主事的並不是工部尚書,而是一個叫韓鐸的侍郎。

原因沒有別的,這個人膽子很大,關係很廣,靠山很硬,見了路邊的狗要踹一腳,見了窩裡的雞蛋要搖一搖,見了土中蚯蚓要豎切兩段,沒有不敢做的事,沒有不敢拿捏的人,故而連尚書也治不住他。

曾經被朱元璋找到把柄,后又因為缺人用而免罪的經歷,更是讓其目無王法。

胡惟庸對此人有些了解,去了戶部后,誰也沒有找,直接找他。這麼大的軍需貪污案,若是說韓鐸沒有參與,還不如說母豬會上樹。

十成里有九成的可能,此事壓根就是他干出來的。

「你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韓鐸是一個俊朗的年輕人,說話的聲音有力,行走起來很矯健,看著就叫人喜歡——只要你不去看他的眼睛。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韓鐸的眼睛總是飽含著煞氣,看上一眼就讓人覺得心裡不舒服,即使他什麼都沒做,也仍然像是在針對著誰。

韓鐸本來坐在椅子上,見到是胡惟庸來了,站起來迎接,臉上堆好了笑,誰知熱臉貼了個冷屁股,當下忍著不滿道:「胡大人這什麼意思?什麼叫我怎麼想的,您得把話說清楚啊。」

胡惟庸關上門,背手走到韓鐸的桌前,皺著眉打量他的笑臉,嘴角抽動著,似乎有滿腔的怒氣要噴薄而出,可大家都是做官的,基本的體面得留下,他深吸了幾口氣。

「杭州的事,軍需的事,勛貴的事!你有沒有摻進去?現在事情鬧大了,你十說清楚,我還能救救你!」

「原來是說糧船。」韓鐸捧來一壺茶放下,給胡惟庸斟了一杯,試著平息他的情緒,「派去的那兩個御史有結果了嗎。」

「你還想等到什麼結果。」胡惟庸一字字道,「總共就派去兩個人,一個是楊憲的人,一個是聖上的人,都拼著一股勁兒要查出東西來,真有了結果,你還能安穩坐在這兒?」

韓鐸道:「既然沒有結果。胡大人說要救我,我不明白。」

胡惟庸氣不打一處來:「現在的局勢你難道看不清楚?楊憲已經乘風而起了,聖上也有意打壓淮西,我在前面費力撐著,圖的是什麼?不就是圖大家能安穩渡過這個坎,現在好了,你們在後面死命地拖我的後腿,我就是有神仙的辦法,也回不了天。」

「話不是這麼說的,胡大人。」韓鐸淡然道,「我賺的錢不只是我的,還要分出去。京里的百官要分錢,不少銀子,怎麼在這時候偏說是我拖了後腿。」

胡惟庸頓住了:「我的家裡你也送了?」

韓鐸道:「當然,我怎麼會漏了您的份。都送您的老家去了。」

胡惟庸這回是真有點傻眼了。他最近忙得很,忙著交接李善長讓渡給他的人脈和權力,哪有空去管老家的那些親戚。說實在的,那簡直是一群吸血的螞蝗,干出什麼來也不奇怪。

「等等,所以你給所有人都分了錢?」

「不錯。」

胡惟庸的怒火被平息了,他坐下去,坐下后又靠在椅上,心裡不知是什麼情感在翻騰。

也許人在氣到極致后,反而會沒有感覺。

韓鐸竟然偷偷給他的老家送錢,這已經超過了拖後腿的那條線,是把自己用鐵鏈墜在胡惟庸的脖子上!

往好處說,他這一手捆綁了半個朝廷的人,願意把這麼一大筆錢分出去,魄力可想而知,事情敗露以後追查起來,有太多人願意為他開脫,但是往壞處說,拔起蘿蔔帶起泥,聖上鐵了心使勁一拔,淮西非死即殘。

韓鐸不知道胡惟庸的擔心,繼續道:「不說軍需的事,胡大人,我在工部做事不是一天兩天了,您現在來管,是不是有些遲了?」

胡惟庸心裡好亂,即使韓鐸的話中帶著一股朝他而來的挑釁,他也沒空計較了,嘴裡發出艱澀的聲音:「我是知道,可我沒想到你會做種膽大包天的事。」

「此事是大膽了一些。」韓鐸道,「但不是我一個人能做成的,接糧船的那些將軍們,有一個算一個,全在貪,憑著他們正在征川,宮裡不會計較的。」

「聽你的意思,你們不要我擦屁股?」胡惟庸扶著額頭問,他頭疼欲裂,視線都模糊了,聽到韓鐸的聲音,十分想吐。

韓鐸只覺得胡惟庸這副樣子是裝出來的,為的是要他服軟,使他欠下一個人情:「自然不要胡大人做什麼,糧船的事非常隱秘,他們什麼都查不出來就是鐵證,胡大人放寬心吧。」

胡惟庸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什麼也不想說了,不顧韓鐸的面子,直接起身離開。

鐵證,鐵證就是要杭州都來信威脅自己?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胡惟庸坐在轎上,手腳冰涼,面色鐵青,滿腦子都是韓鐸的那幾句話在回蕩。

都送您的老家去了……有一個算一個,全在貪……全在貪……

他狠狠地砸在了轎壁上,手飛快紅腫起來。

轎夫在外面聽到了聲音,嚇了一跳,趕緊停下。隨行的小廝趕到轎邊,低聲詢問胡惟庸的情況。

「接著走。」

小廝被胡惟庸嘶啞的聲音嚇得險些跪下,連聲應下,不一會兒,轎子繼續動起來。

胡惟庸敲了那麼一下后,手便比頭更疼了,這讓他反而逐漸想清楚了心事,為了獲得淮西的認可,他太著急了,他上著趕著當別人的狗。

反觀窩在府中的李善長,人家才是真的有大智慧。只有尾大不掉的淮西遭了難,他們的存在才有意義,他們才能適時插手掌控時局。

那些武夫懂什麼?一旦富貴了,就不知該怎麼經營,怎麼自律,讓他們狠狠跌一個跟頭,認清自己罷。

這樣想著,胡惟庸回到家中,把魯一良的信給燒了,吩咐管家,記住從沒有人遞過來這樣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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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預備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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