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影子
在顧雲空遞出九霄那一刻,紀隨風的腦子裡都還是懵的,他沒想過要直接把九霄交出去,也沒想過九霄能徹底脫離顧雲空,當然,更沒想過自己也有機會活下來。
他從來都是上天的棄子,怎麼會有峰迴路轉的時候呢?
他尚未想通,顧雲空就出聲詢問,「如果能活下來,那我們就好好活著,好不好?」
「如果能活下來……」
這句話像有魔力,一直在他腦中打轉,活下來……
如果能活下來,自己一定要再去一趟萬靈谷,看一看那些稀奇古怪的靈獸,品一品柊陽鎮醇香的酒釀,夜遊每月一次的百花會,醉倒在萬畝絳紫色的巫骨花田,做一場心曠神怡的美夢……
還有昆崙山,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早晨柔和的陽光鋪灑開來,彷彿萬物復甦般的寧靜溫柔,稀鬆兩顆陳年墨綠的松柏,傍晚暖黃色的夕陽,還有清俊峰上一盞盞寫滿弟子俗願的山間符燈……
來了這許多年,卻從沒有真正享受過這修仙世界的美景,聽說還有人間仙境一般的蓬萊島,遙遠又神秘的海上孤島,以及程彥和心心念念的熱鬧民間,他煮的那碗長壽麵,其實寡淡無味,還應該再多看看,多學學——如果他喜歡的話。
能活下來,其實挺好的。
「原著中,沒有李若音這一段嗎?」紀隨風開口問。
顧雲空一愣,獃獃的看了他好久,才恍然般如夢初醒,眼裡滿滿的都是驚喜,說話間都帶著無法平復的顫抖:「沒、沒有,沒有說她是怎麼解救徐元的,還有,其實也沒有徐元被道玄門誅殺的場景,他們雖然有過糾葛,但原著里直到結局都沒有明確表示過徐元是活著的!」
紀隨風看見他的神色有些詫異,竟然莫名替他感到心酸,這些年自己什麼都不管,到底是讓他有多難過,如今只不過突然提起興趣問一問,竟然都讓人如此高興。
「那是不是就說明,如果劇情並不是毫無漏洞的話,我們也可以像徐元一樣,先讓主角『殺死』完成劇情,然後再躲起來隱姓埋名?」
「嗯!」顧雲空猛地眨了眨眼,把眼裡的酸澀眨去,用力的對紀隨風點頭:「我也是這麼理解的,但是不管怎麼說,都可以試一試!」
紀隨風嘆了口氣,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臉,無奈道:「傻瓜,你激動什麼呢,萬一我們理解錯了怎麼辦?失望落空了怎麼辦?何必這麼在意?」
顧雲空抓住他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聞言笑道:「那也不要緊,如果失敗了,大不了我陪著你。」
「可是……」
「沒有可是,」顧雲空打斷他,「小風,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來這裡,你只要開開心心的活著,我的目的就達到了,如果都不可以,那至少我們可以一起面對。」
他嗓音低沉溫和,神色專註,溫柔多情的眉眼中滿滿的都是自己。
紀隨風又高興又難過,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一人以相許,生死不棄。
「沒大沒小,叫師尊!」
「是,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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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音走後,虛妄崖內又重新討論了一下是否應該交出九霄來換取法陣,除離殷外,其餘三人都認為應該交出九霄來保命。
「如果交出九霄,她弄假的陣法怎麼辦?她故技重施帶著人再次殺進虛妄崖怎麼辦?難道我們就這麼束手就擒嗎?」離殷還在掙扎。
紀隨風倒也沒有頭腦發熱,點頭道:「你說的也在理,得防止她弄虛作假,至於虛妄崖,我再想想辦法,只要保住崖底的魔氣之源不被封印,魔族就可以留存命脈,也不至於束手就擒。」
「可是即便魔氣不被封印,若她們拿到九霄后大舉來犯,我虛妄崖也必定損失慘重,到那時又該如何?」
「這倒不必擔心,」顧雲空說,「無論是萬靈谷還是道玄門,目前應該都沒有精力立刻開戰,他們在等一個人——席弘。而這次李若音著急想要回九霄,甚至不惜透露自己放走徐元的劣跡,估計也是因為救治席弘之時消耗了大量的靈力,若我沒猜錯,她應該修過魔道。」
這麼一說,紀隨風頓時茅塞頓開,想來也是,當年虛妄崖殘忍無道,要想真正得到魔尊鎮鄴和徐元等人的信任,不入魔是絕不可能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而入魔后再想歸為正道就更是難上加難,但好在有九霄,足夠李若音用來徹底洗清自己的魔氣,聽聞她曾修劍道,後來仙魔大戰後便重歸萬靈谷,想來也是因為將九霄藏在了萬靈谷用於修行。
隨著修為越來越高,對九霄的依賴也就愈發強烈,到如今已經不得不向虛妄崖低頭的地步,想來也是無路可走了。
所以她不會用假的移形換影陣欺騙紀隨風,也不會在這時候主動挑起戰爭,抽身而退才是最應該做的,而為了自己名聲著想,事後也不會告訴別人紀隨風是在自己的陣法下逃脫的,大概率會像徐元的復活一樣,成為不解之謎。
這幾乎是兩全其美的法子,唯一受害的就是移形換影中的「影子」。
紀隨風記得,那日離殷所殺之人雖然並非是真正的李若音,可倒地不起,靈氣散溢的卻是一位真正的靈修——雖然她看起來和李若音一模一樣。
因著這一點思量,與李若音商議學習陣法時,紀隨風趕走了所有的人,包括顧雲空。
他並不覺得自己自作多情,因為顧雲空實在太傻了,為了能讓他活下來這傢伙一定會做傻事,至於離殷和程彥和二人則是典型的書中思維,隨便抓個人當替死鬼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即使這個人是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與李若音的再次見面印證了他的猜想:「這移形換影陣的???妙之處本來就在於『影子』,否則僅僅只是轉換位置的陣法遍地都是,但轉換了位置無非就是在抵擋住致命一擊,不可能真的做『替死鬼』,追殺你的人發現死的人並不是你,又怎麼金蟬脫殼?」
「死個替身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實在不行你抓個正道小修士即可,只是需得讓他種下魔心,否則最後靈氣外泄容易被發現,最後一刻功虧一簣不值當。」
李若音急著想要九霄,傳授給他陣法秘訣時十分爽快,各種注意事項都說明得很清楚,甚至怕他不解還給了詳細講解的經卷。
等到紀隨風同樣爽快交出九霄的時候,她甚至高興到給了紀隨風一套特殊傳音的功法,讓他有不明白的儘管詢問。
事已至此,彼此該做的都做了,似乎就只有等著決戰時雙方互利互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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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隨風是走著回去的,從虛妄崖前鬱鬱蔥蔥的樹林,到山前低矮的灌木,最後寸草不生,山石顯露。
他就知道沒有這麼容易,反正都習慣了。
走到虛妄崖門前時,紀隨風用手揉了揉僵硬的雙頰,而後露出與往常無異的微笑,雙手背在身後,緩步沉穩的走了進去。
一進門,等候在側的三??人都湊上前。
程彥和一臉緊張的開口問道:「尊主,結果怎麼樣?學到陣法了嗎?」
離殷聽了冷哼一聲,道:「九霄都給出去了,學不到就去殺了她把九霄搶回來。」
顧雲空沒說話,卻也走上前定定的看著他。
「學到了,」紀隨風一笑,右手攤開,一冊經卷就憑空出現,「她還給了我經卷說明,你們想看嗎?」
程彥和連忙搖頭:「這陣法事關辛秘,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就不學了。」
離殷依然不高興:「正道之人來一個我殺一個,大不了同歸於盡,學來作甚?」
顧雲空卻一反常態,伸手接過,說道:「我想看看。」
事情已了,眾人散開,顧雲空才剛準備翻開經卷一探究竟,忽然一隻手橫過來將書卷收走。
紀隨風偏過頭出現在他眼前,笑得一臉燦爛:「乖徒兒,不如為師親自教你怎麼樣?」
他湊得太近,吞吐的溫暖氣息輕柔的拂過顧雲空臉頰,彷彿一陣火星,漸起燎原之勢。
顧雲空臉上直發熱,忙低下頭不敢看也不敢回應,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壞心眼的紀隨風看出來,繼續撩撥他,就在他覺得自己將成為修真界第一個活生生窒息而亡的修士時,忽然身前的熱源放過了他,右臉猝不及防的傳來柔軟清新的觸感。
這感覺一觸即逝,讓人先是怔住,而後情不自禁的抬頭詢問,再看到眼前人狡黠的笑容時頓時如含苞待放的花朵般一點點在心頭盛開。
顧雲空回過神,直視他笑彎了的眉眼,小心的、慢慢的,將自己湊近,直到兩片唇瓣相觸,緊緊貼合在一起,貝齒相啟,深入探尋。
這吻和第一次的感覺不太一樣,第一次是自己衝動,甚至都沒來得及細想後果,而這一次是紀隨風主動撩撥,後果不用自己承擔。
他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回應。
「我好高興,」顧雲空藏不住的激動道,「真的、真的好高興!」
高興他終於振作起來,高興他願意從一切自我的情緒里走出來,高興他接納自己,高興他願意重新掙扎著活下去,為他高興,為自己高興。
紀隨風也忍不住跟著他傻笑,撫摸著眼前人興奮的眉眼,溫柔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顧雲空想也沒想就點頭回答。
事後回想,他是真的太容易被紀隨風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