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3
莉齊抓著他的衣領,仍有些戰慄。
居然真的是他救了她。
她想道謝,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只能發出嘶嘶的聲響,過了一會兒,她才發現那是劇烈而驚恐的呼吸聲。
「沒事了,」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我在這裡。你安全了。」
聽著他的聲音,感到他胸腔的起伏和震顫,她繃緊的神經漸漸鬆懈了下來,慢慢靠在了他的身上。
除了父親,她從沒有如此放鬆地靠在一個男人的身上。聞著他身上的氣息,她奇迹般恢復了力氣,撐著他的肩膀,想要站起來。
這時,他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掌翻了過來。
他的斗篷還罩在她的頭上,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猜測他在審視她的手掌。半分鐘過去,才將她兩隻手輕輕放下。
怎麼了?
莉齊迷惑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手,然後就看到了腫脹的掌心和紅艷的血絲。
差點忘了手掌被韁繩磨破了。
「噢,我不疼……」
他卻一言不發,俯身將她橫抱起來,放在自己的黑色純血公馬上,從始至終都沒有取下她頭上的斗篷。
「走,我送你回去。」他平靜地說,對她的手傷隻字不提。
直到走出刺槐小道,他都沒有說話。
莉齊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她在糾結別的事情——按規矩,她應該側坐在他的後面,扶著鞍橋,這樣才合乎禮儀。
他卻像跟小孩子騎馬一般,把她放在了前面,兩隻手環在她的兩側扯住韁繩,朝聖日耳曼區騎了過去。
莉齊沒有反抗。一方面她並不反感跟幽靈先生親近,另一方面,這樣也算達到了她的目的——激怒蘭斯。於是,她又樂觀地笑出了聲。
「啊,對了,」她忽然想起了那匹挽馬,「那頭膽小的畜生還活著嗎?」
他似乎低頭看了她一眼,簡潔地說:「跑了。」
「那就好。」
他對她善良的慶幸毫無反應。
她莫名覺得他在生氣——就像小時候她差點跌進湖裡,父親一把逮住她,暴怒地把她訓斥了一頓的那種生氣。她不由一陣心虛:「那兩個人是劫匪嗎?」
「有可能是。」
「謝謝你救了我,要是沒有你,我恐怕已經死……」
「我現在不想聽這個。」他的聲音很冷漠。
她有些委屈:「你不能把所有事都怪在我的頭上,我壓根兒不知道那裡有劫匪,我只是想……」
「我沒有怪你。」他頓了一下,「你只是想什麼?」
「那些上等人最厭惡我騎馬上街……我只是想激怒他們,讓他們認為蘭斯沒有能力約束自己的妻子……」她故意用上了可憐兮兮的語氣,「蘭斯是個很要面子的人,他被那些人這樣議論,一氣之下說不定會跟我離婚……」
「這真是一個絕妙的主意。」他淡淡地說,「請原諒我正在騎馬,不能向你的主意脫帽致敬。」
莉齊被他嘲諷得頗為惱怒,但因為太困了,惱怒還未抵達嘴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只能悻悻地說:「幽靈先生,嘲諷可不大符合你的紳士氣質。」
這一回,他頓了好一會兒,才古怪地反問道:「我?紳士?」
「是啊,你是一名真正的紳士。那種情況下,上帝都救不了我,你卻成功救下了我。假如我是個虔誠的教徒,我一定會感激上帝把你派到了我的身邊。可惜我不是,誰救我,誰就是我的上帝。」
對話到此結束,幽靈先生沒再說話。
莉齊也說不動話了。她困得不行,再加上頭上的斗篷始終沒被取下來,眼前一片漆黑,困意不由更加洶湧,不一會兒,她就在身後的人懷裡睡了過去。
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感到手掌有些不對勁,低頭一看,兩隻手都被仔細包紮了起來。
她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識摸了把腿側,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胡思亂想:「為什麼這裡沒有包紮呢?他是覺得不合適,還是不知道我這裡也有傷?」想了一會兒,暗罵自己太無聊。
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你的腿怎麼了?」
「噢,天哪!」她嚇了一跳,腦袋往後一縮,差點撞到旁邊的哥林多式床柱,「你沒走?」
「我怕你的內臟也受了傷,一直在等你醒來。」他回答,又問了一遍,「你的腿怎麼了?」
「沒什麼。」莉齊咕噥了一句,暗暗希望這個話題快些揭過。
話音落下,她的手腕被他扣住了。
牆壁上的燭光倏地熄滅了。
一個高大而強壯的身影籠罩了她。
明知道他對她不會有任何惡意,她卻還是因為他過於高大的身形而心臟狂跳——也許不是因為他的身形,而是別的什麼。但她的頭腦一片空白,完全無從分析。
「不要小瞧這種高度的摔傷。」他說,俯身下來,一隻手撐在她的旁邊,「就算你騎的是一匹小馬駒,那麼摔下來,也有可能摔斷脖子。告訴我,哪裡受傷了。」
氣息交錯。
他衣領上的烈性煙草味,令她微微眩暈。她曾在父親身上聞過這種氣味,這好像是一種極其名貴的黑色煙草,光是嗅聞,頭皮都一陣發麻。噢,父親……她怎麼能忘了父親,真是該死。
「這些天,你是去找我爸爸……」
「不要轉移話題。」他打斷她。
「哦,我沒有轉移話題,我是真的想知道……」
「告訴我,你哪裡受傷了。」他的口吻不容置疑,「我現在只想知道這個,別的一會兒再說。我不想對你失禮,所以你最好主動告訴我。」
這人真是毫無斯文風度,讓人惱火。虧她還覺得,他是個真正的紳士呢!她憤憤地想,他就沒想過,她不想說是因為無法啟齒嗎?她已經算較為鎮定的了,換作其他女人,有身份的上等女人,恐怕早已暈過去了。
她甚至懷疑他是故意的,因為只要和女人接觸過,就會知道——是了,他很有可能沒跟女人接觸過。
莉齊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一個很好的惡作劇點子。
她一直覺得這人對她有意思,可他明明能隨意進出她的房間,卻從未對她做過的逾矩的事情。最初,她以為他在裝模作樣,後來認為他是個紳士,現在想想,他極有可能是不知道一個男人能對一個女人做什麼。噢,無所不能的幽靈先生居然是個雛兒!她忍不住高興地竊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他冷冷地說道。
要是以前,她肯定會被他冷冰冰的聲音嚇一跳,可現在,她只要一想到他是個雛兒,就想嘻嘻竊笑。
莉齊眨著眼睫毛,朝他露出一對嬌美的酒靨:「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他一動不動。
她裝出生氣的樣子:「隔那麼遠,我怎麼好意思說?」
他這才垂下頭來。
「傻瓜!」她甜甜地咕噥了一句,不等他反應過來,用兩條胳膊摟住他的脖子,仰頭吻了上去。
她吻到了他線條冷峻的下巴,感到了他短而硬的胡茬。他似乎是風餐露宿趕到巴黎的,下顎上還有淡淡的汗味。換作其他男人,她早就一把推開,罵罵咧咧地去漱口了。可是,他的汗水沒有一絲一毫的異味,只有咸腥的鐵鏽味。過了十幾秒鐘,她才意識到,那是鮮血的味道。
他受傷了,卻一直沒有去處理,反而守在她的身邊,時刻關注著她,近乎迫切地關心她那點兒小傷。
這麼想著,她不由感到了一種陌生的、酸澀的悸動。這是一種她從未體會過的悸動,就像是第一次咀嚼煙草,辛烈的眩暈感直衝頭腦,心臟和血管都被刺激得怦怦跳動,連頭皮都有些發麻。
她這是怎麼了?
她對接吻並不羞澀,有一段時間,接吻對她來說,就像喝水一樣自然。心慌意亂成這樣,卻是第一次。
她想要鬆開他,雙臂卻軟得無法動彈,跟之前那種驚恐的僵直不同,這一次是舒服得不想放開。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種特殊的力量,把她的雙臂鎖住了。
就在這時,他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
他似乎在打量她。
除了熟悉的評判的眼神,好像還多了一種她無法分辨的、極其壓抑的、驚心動魄的情感。
她從來沒有在男人的身上感受過這種情感,下意識感到害怕,但想到他應該不會傷害她,她又挺直了背脊。
他會吻她嗎?
她都這樣主動了,他不可能不吻她。
他卻慢慢鬆開了她的下巴——他不想吻她。
霎時間,她感到一陣惱怒,一種屈辱,一股衝動,等她回過神時,已經頭腦發熱地吻住了他的唇。他的雙唇給予她的感覺,也跟其他男人很不一樣。吻上去的那一刻,她劇烈的心跳聲幾乎把耳膜震得嗡嗡作響,手指發抖,就像被什麼電了似的。
下一秒鐘,他大力扣住她的後腦勺,粗暴地回吻了過來。
這個吻的兇狠程度超出她的想象。
他如同一頭只會撕咬和掠奪的野獸,只會魯莽地進攻,對撤退和溫存一竅不通,幾乎將她的呼吸吞沒。
周圍如此寂靜,如此黑暗,她兩隻手撐在他的胸前,感到他的心正在狂亂地跳動。
他似乎比她想象的還要投入,還要激動,彷彿她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地得到她,不然就會沉入黏稠而可怖的黑暗中,連溺水之人的最後一聲呼救都發不出來。
她想起了被他救下來的那一刻。
當時,他也是她的浮木。
出於一種莫名的衝動,她捧著他的臉龐,稍稍離開他的唇,低聲問道:「幽靈先生,我能看看你的臉嗎?」
她確定自己的聲音很甜美,很動聽,絕不是那種令男人不快的聲音。
他卻突然推開了她。一陣腳步聲響起,他打開了卧室陽台的門,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莉齊還沉浸在那個兇狠的吻里,幾十秒鐘后,才感到困惑不解——他怎麼走了?
這是一個極其無禮的舉動。按理說,她應該深感羞辱和憤怒,對著他的背影罵一串難聽的粗話,可他向來這樣神出鬼沒,她居然不怎麼生氣,只是有些莫名其妙。
而且,她的臉上一陣緋紅,胸口燃燒似的滾燙,心跳急促而激烈,像是永遠也無法平復——等平復下來再想他為什麼逃跑吧!
想到這裡,莉齊倒頭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