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校學生守則研習05
入校學生守則研習05
眼前的人和剛剛的賈老師長相分明一模一樣,曲月卻不知為何如此清晰地認知到——
——這不是他。
這是雪雀、季嘉恆和張晟遇到的,叫他們八點響鈴之後再敲門進來的……
……最初的那名「老師」。
想來也是,剛剛的那位賈老師從頭到尾根本都沒有說過「自己是歷史老師」,就連自我介紹的時候,說的也是……
「……我是你們的老師,姓賈。」
從開頭起,他就在誤導他們了。他把他們拉入了一個空間或是讓時間停止,在這段外界相對靜止的時間,給他們上了一節「歷史課」。
那麼剛剛他們見到的,又是誰?
誰能鑽守則的空子,把他們拉到一個異常空間?
誰會在上課的過程中莫名其妙提起關於十八層地獄的內容?還有,因為流言而逼得跳樓自殺,對「枉死地獄」的理解……
曲月面色複雜地看向眼前的這位「賈老師」,心裡浮現出了一種猜測。
剛剛他們見到的,絕不是普通的「怪物」。如果說,將在宿舍樓遇到的那隻怪物稱之為「執行者」,那麼剛剛那種有一定自我意識、巧妙利用守則的,至少也是「領導者」。
甚至是……
思及此處,曲月蹙了蹙眉,有些焦躁不安地拉了拉胡桃的袖子。她還是一副神神在在的樣子,只是沖曲月安撫性地眨了眨眼,似乎示意著她稍安勿躁。
其他幾人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明顯臉色不是很好看。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甚至無從下手的危機,學生的思維慣性之一便是求助老師;可如今眼前這位「老師」,就算是真正的歷史老師,終究也只不過是這個滿懷惡意的遊戲副本的產物,真心幫助他們的幾率少之又少。
他們在猶豫要不要「真相」告訴眼前的老師。曲月不安地看向胡桃,胡桃只是輕輕向她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張曲月曾經聽見哭聲的課桌。
最後,沒有人向這位老師報告上一位「賈老師」的事情。雪雀道了個歉,把這件事略略帶過地敷衍了過去。
賈老師照舊向他們進行了自我介紹,然後面色如常地開始教課。他的教學水平明顯也一般,好像只是照著那本書念一樣,聲音呆板而平淡——某幾個瞬間,曲月甚至覺得,眼前的這位賈老師,還不如上一位老師講的好呢。
她用拇指輕輕蹭著學生守則冊黑色的封皮,假裝漫不經心地抬起頭,悄悄地看向牆壁上掛著的時鐘。
八點二十分。
時間開始流動了。
窗外還是灰濛濛的,連一絲風聲都聽不見。教室里的一盞白熾燈似乎因為老舊或是質量不好,正在緩慢地頻閃著。台前的老師正用一種機械平板的聲調念著課本,只有偶爾翻書時的停頓,便又開始繼續地念了起來。
如果這是現實世界,曲月肯定要下課跟朋友們好好吐槽一下這位教師的教學水平——但在這個「遊戲」中,她只祈禱這些「老師」們別作妖,就這樣相安無事地把一天渡過去。
就在曲月正一邊假裝停課一邊熟練地神遊的時候,一道帶著上揚笑意的聲音再次打破了教室中一潭死水的氣氛。
在曲月驚恐的眼神中,雪雀舉起手,笑眯眯地抬起頭看向台前的老師:「老師,能不能給我們科普一下十八層地獄的相關知識?」
教室陷入了沉寂,只有鐘錶的指針挪動時發出的單調而重複的聲音。白熾燈緩慢地頻閃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而雪雀只是帶著如常的笑容,靜靜地望向台上的老師。
他緩緩地從講台走了下來,走近了位於第一排的雪雀。在燈光下,它的影子在微微晃動——
——扭曲。
曲月不安地靠近了胡桃,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胡桃正面無表情地盯著講台,感覺她的動作后,才微微側過臉沖她安撫性地笑了笑。隨後,在曲月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胡桃忽然站了起來,面帶微笑地打斷了他的動作:
「老師,請問能不能詳細講一講這位大臣的生平?我很感興趣。」
他抬起頭看向她,僵硬地回過身走到了講台上,緩慢地翻著書,似乎在努力地找著什麼。
可還沒等他翻到那一頁,胡桃的下一個問題便又拋出來了:「老師,您能不能講一講一些細節?比如在這個地方,當時這個政策提出的原因是什麼?和當時的社會背景、經濟條件或者國際局勢之間有什麼聯繫?」
台上的賈老師頓了頓。曲月仔細地觀察著他的神情,卻在他的臉上找不到一絲被學生刁難的惱怒不滿,也沒有遇到「積極好學」的學生時的讚賞或饒有趣味。
他似乎只是很茫然。無論是他的動作還是眼神,就像一隻失去指揮的提線木偶,又像一條遇到已設指令外要求而卡頓的程序。
他……
……不,準確來說,「它」是沒有自己的自主意志的。
胡桃狀似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開口問道:「老師,上課沒有書很麻煩,請問我們能從哪兒領教材啊?」
它說:「請不要討論與課程無關的內容。」
胡桃神色如常:「上課當然需要課本,怎麼會與課程無關呢?」
它:「……」
曲月感覺自己的手被輕輕捏了一下。她下意識地轉過了頭,看見胡桃像她狀似無意地指了指耳朵。
指著耳朵……
……「聆聽」?
曲月抿了抿嘴,向胡桃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在一個深呼吸后,她正視著講台,開啟了「聆聽」。
技能開啟的瞬間,那些熟悉的低語聲再度湧入了她的腦海。不知是錯覺還是因為自己確實已經對此輕車熟路了,曲月感覺這些低語聲較之上次已經弱了很多。她不敢耽誤,嫻熟地屏蔽掉無關的聲音,將「錨點」放在了講台身上。
一片空洞。
它沒有聲音……
……這只是一隻人偶,一具空殼。
她向胡桃輕微地搖了搖頭。
胡桃笑容仍舊真誠,語氣上和一個好學的學生並無二樣,言語上卻是步步緊逼:「老師,您為什麼不說話?是學校有什麼困難嗎?我們學費交上去,不會連個課本也沒有吧?」
曲月一時不能理解胡桃為什麼對課本這麼執著,但還是忠誠地執行了胡桃一開始布置給她的任務——
——去聆聽。
在胡桃反覆的追問下,它的動作開始越來越僵硬,甚至到最後,它直接陷入了一種沉寂的狀態。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靜靜地坐在教室中,一言不發地望著講台上停滯的空殼。帶著些許污漬的玻璃窗外仍舊是一片霧蒙蒙,白熾燈以某種規律明明滅滅,只有時鐘的指針在滴滴答答地行走著。
曲月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凝心聚神,再度壓縮聆聽的範圍。
下一個「錨點」,是這具空殼。
胡桃語氣微微加重:「老師,我——」
曲月瞳孔瞬間一縮,用最後的力氣捏了一下胡桃的手。胡桃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手扶住曲月,另一手則暗暗握住了槍身。
台上的空殼彷彿真的是一隻提線人偶,以一種僵硬的姿態動了動。他用所有人熟悉的、呆板的音調冷冷地回答道:「你們可以去找督導,或者年級主任。」他頓了頓,盯著胡桃的臉,「這位同學,請問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問題嗎?」
胡桃扶著曲月看了他幾秒鐘,露出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沒有了。」
「怎麼,曲月同學又不舒服了嗎?」他面無表情地看向面色蒼白的曲月,語氣中沒有一絲情感波動,「身體是學習的本錢,白天少瞎想瞎看,晚上也能少做點噩夢,才能養足精神啊。」
胡桃揚起的嘴角落了下去,一雙梅花瞳中淬著些許冷意:「勞煩費心了。」
曲月沒有聽見發生的這一切。她急促地呼吸著,捂著耳朵,在黑暗中狂奔著。無數的喁喁細語雜亂地在她的耳邊不斷地重複著、低喃著、哭泣著、狂笑著,無數個聲音齊齊張開口,高昂而虔誠地唱著:
「祂自海底而來,自天空降下」
「祂賦予怨恨者權能」
「祂賦予愛人者權能」
「祂割裂時間與空間」
「天穹即是祂的縫隙」
「祂自海底而來,自天空降下」
「讚美我主,讚美我主」
「歸於我主,歸於我主」
無數雙手從黑水中伸出,它們張開獠牙與利爪,用柔軟而昏沉的黑暗一點點地攀附上她的臉龐。它們在她的耳邊低喃著、哭泣著、狂笑著,它們用手指掰開她的嘴,試圖做出唱誦的口型。
一千種不同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便有一千雙手從黑水中探出,用一千種姿態拉住她,邀請她共同墮入這片昏沉永恆的黑暗中。
無數的黑影雜亂地交替著,噪音讓她頭疼欲裂。就在她幾近承受不住的時候,那些雜亂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她獨自一人在黑暗中徘徊著。
她已經無力掙扎,癱坐在柔軟的「地面」上——如果這個未知的空間存在地面的話——痛苦地喘著粗氣。她下意識地觸碰著疼痛的耳朵,用冰涼的手指探入,試圖緩解耳膜劇烈的疼痛感。
「咚——」
「咚——」
「咚——」
……
「咚——」
「咚——」
「咚——」
……
什麼東西……在跳動?
地面……在震動。
這裡……是在誰的體內?
……
是……
「祂」嗎?
柔軟的地面在那一瞬間被解構,曲月在劇烈的失重感中飛速落地,連尖叫聲也發不出。她空洞地睜開眼,看到了一片如矢車菊花瓣般湛藍的天空。到處都是嘈雜的人聲,還有什麼東西快速地閃著,晃得她又痛苦地閉緊了眼睛。
自天空落下,離地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不是說跳嗎?怎麼還不跳?」
「跳不跳啊?等了多久了,熱死了……」
「現在的孩子,心理忒脆弱了……」
「浪費時間,有本事跳下來啊,大熱天的還等著看呢!」
……
「孩子,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
「……你有什麼訴求,給姐姐講好不好……」
「你要相信……」
「別害怕,孩子……」
「……相信……」
……
「跳!」
「跳!」
「跳!」
……
「咚——」
……
……
她看到了一隻巨大的、緊閉的眼睛。「祂」吞噬了所有的噪音、喊叫、咒罵、哭嚎,吞噬了人群、地面、天空。
「祂」吞噬了一切。
「……咚。」
「咚——」
「咚——」
那隻巨大的、黃澄色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那是多麼大的眼睛,讓人想起了灼灼的太陽。眼球在緩慢地鼓動著、蠕動著——
——「我看到你了。」
曲月猛然睜開眼,死死地盯著講台上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站了起來,咳嗽了一聲,伸直胳膊,舉起了手:
「老師,我要請假。」
他冷冷地注視著她,咧開了嘴角:「如果我說不呢?」
曲月咬了咬嘴唇,一把拉起了胡桃,向整個教室的人用盡所有力氣大聲喊道: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