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按照兩個衙役的說法,趙彬、匠人還有保安囂張如斯,究全是鄉間橫行的痞霸作風。
「怪哉,我縣治下竟有如此無法無天的刁民鄉蠻。」鄭吾士滿面怒容,「爾等當著縣尊大人的面尚敢放肆,可見狂悖到何等境地。本官倒要問一句,是誰給你們撐腰,毆打官差、藐視上官、惘顧禮法?」
縣太爺當面,匠人、保安們畏畏縮縮相當老實,兩名衙役橫加指責時雖時有不忿,畏於官威還無人出言相抗,及至縣丞鄭大人不但為今日事件定了性,更火上澆油把事件擴大化,匠人們終於打破沉寂紛紛鼓噪。
「趙先生一貫斯文,豈會出言辱人。」「狗官差端的一張利口,倒打一耙反有理了?」「官老爺莫冤枉好人,我等皆是良善之輩.」
「肅靜!肅靜!」吳起鳳連連叱喝。衙役們站成一排護在大人們身前,水火棍咚咚杵地,口裡大喊「威武」。
縣衙門升堂問案作派自有其懾人之力,場面安靜了。
縣尉大人本以不苟言笑出名,此時更鐵著臉如擇人而噬,「爾等不得聒噪!有縣尊大人在此,鉛山便是一片晴空朗朗,魑魅魍魁遁形。再有擾亂秩序者,一概嚴懲!」
清咳一聲,劉承業的目光緩緩掃視過去。事有蹊蹺,趙倓弘在縣衙向來以裝糊塗不得罪人為宗旨,何以今日豬油蒙了心一舉惡了縣裡所有領導?
縣尊大人探尋的目光在兩個涉事衙役身上停了停。又不著痕迹地在鄭吾士身上駐留片刻。其中一名衙役小頭目名喚王全,所聞其常與縣丞有私人交往。
回視趙倓弘時,縣尊大人有了一絲恍然。他想起了曾被自己當堂下令打得皮開肉綻的鄭有吉。說不得,今日之事的出處便在於此。
縣尊大人躊躇再三。無憑無據的猜測濟不得事,責罰酒坊一方更會激起民憤落個昏庸罵名。我戳!老夫今日坐蠟如斯。縣尊大人不留神捻斷了兩根心愛的長須。
「小子趙瑔,見過劉大人,見過諸位大人。」趙瑔從人群后擠過來,施了一圈禮才站直腰。「一別多日,劉大人風采更勝往昔。」
縣尊大人勉強動了動面部肌肉算是笑過,「唔,原來是趙家的麒麟兒呢,不好好溫書跑來作甚。」
「好教大人得知。」趙瑔笑的極其陽光,「此人名趙彬,乃我趙氏族人。此人性情溫良,又善於書寫記賬,故而在酒坊做了管事。」足足比常人高出半頭的趙彬站在人群里如鶴立雞群。
「不料這廝今日竟喪心病狂,做出辱罵官差先人之事,引發我趙家莊前所未有之軒然大波。小子聽聞憂心忡忡,哪裡還有心思浸沉詩書呢。」
縣尊大人又開始捻鬍鬚了。趙瑔雖然精準地把住了整件事的脈絡,起因就在趙彬這裡,可是王全一口咬死是趙彬先罵人,於情於理王全的憤然掌摑都站的住腳。
小廝三元悄然挑高了八字眉,小官人假模假樣的痛心疾首令他想笑又不敢笑。有戲!三元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搭擋配戲。
「老……老天在上,這一掌挨得莫名其妙。」趙彬平日里「老闆、老闆」叫的順口,所幸還算機靈,臨時又改了口。苦笑中暗忖,萬一勢不由人,自己便認了霉頭,只別牽累了他人才好。
「此事……」「且住!」
趙瑔扮起了剛正無私的包公,手掌一豎阻止趙彬繼候說下去。「是非屈直不能聽你一家之言,巧舌如簧、顛倒黑白瞞得過天下人也瞞不過神明。」
幾個意思?所有人都糊塗了。不管何方神仙、哪怕是過路的,也不會按下雲頭,「咳,這事兒乃本仙親眼所見,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道長原來在此,倒讓小子好找。」趙瑔遠遠沖謝春風招招手,「喜出望外」長揖到地,「前日小子書房有鬼物作崇,幸賴道長法力通神,驅鬼祛邪、還我乾坤朗朗。」
「某、我…你……」,謝春風手腳不知往哪裡放了。
趙瑔上前抓住謝春風的袍袖,「道長萬莫推辭,還求道長再度作法請神,小子斷少不了道長的香火錢。」
請神?作法?謝春風後背上的陰陽太極圖在眾人眼裡愈加神秘,
「嘶……小、小……小事耳。」謝春風情商有待商榷,但智商絕對崗崗的。腳上被狠狠一蹍,硬生生把「小鬼」咽回肚裡。至於高人范兒,那都不必扮,塵風子道長從來都是眼高於頂。
「多謝,多謝道長。」趙瑔鬆了口氣,」三元,快去把道長作法的那摞黃紙請來。」
「是,小的這就去。」小廝跑得如火燒屁股。「把黃紙請來」外人不明就裡,曾經被自己的血手印嚇掉魂的三元哪會不明白。
趙瑔回過身恭恭敬敬向縣領導們施禮請罪,「劉大人,諸位大人,小子冒昧擅專,還請大人降罪。」
縣尊大人苦無良策,心道正可藉機拖延,且看這娃兒能作出朵什麼花。「無妨,本官樂見其成。」
「瑔兒,不可胡鬧。」趙大官人心急如焚,當著縣領導們的面又不敢說破。謝春風的來歷之前孩兒已介紹過,為何健身教練搖身一變成了捉鬼驅邪的法師?行業跨度也太大了吧。
「父親請稍待,孩兒自有分寸。」趙瑔也是沒有辦法才出的頭。今天這事必不能善了,就算縣令再有心回護,為了所謂官家威嚴,日升隆停業整頓、肇事者趙彬咖號三日已是最輕的處罰。代理招商會的請柬早已遍撒出去,與會日期即將到來,興沖沖從各地趕來的各大商號代表看到的是日升隆大門上的封條……。趙瑔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有人要毀他的辛勤勞動成果?有人要作死!
趙彬以及酒坊匠人們是什麼樣的人?趙瑔心中冷笑,問題就出在這兩個衙役身上,恐怕一直叫喊要找「刁民主使」的縣丞鄭吾士更脫不了干係。
捉賊拿贓、捉姦拿雙。沒有證據的事卻不能放在明面上講,這個道理古今一致。
「鐵漢三何在?」「到」,膀大腰圓的漢子應聲而出。
「打一盆清水來,」「是」。要不說曇耕對保安隊的軍事化訓練得到最高領導的大力支持,就這雷厲風行的勁頭也值得點贊。
人群中匆匆趕來的柴高榮和葛丕也在觀望。葛丕悄悄扯了扯柴高榮,「柴兄,區區觀那衙役定心懷叵測,此事恐怕大有玄機,只不知柴兄可有良策?」
自詡智計過人的牛逼分子束手無策,柴高榮同樣干著急。「且看老闆的手段吧。」他只能寄希望於屢屢大秀神奇的趙瑔。
或許眼下這個死結不過是老闆再秀神奇的舞台而已。
不多會,兩名保安從酒坊里抬出一張木桌,鐵漢三親自捧著一盆清水放上去。又等了片刻,三元也一溜煙跑了回來,「小官人,法紙來了。」
小廝驚悚的面孔漲紅,也不知是跑的太快還是因為興奮。趙瑔接過一摞黃紙,三元的手不著痕迹地在最下面幾張點了點。
一張張黃紙在桌上一字排開,為防被風吹跑,趙瑔又摸出幾枚銅錢壓住。「道長,請施法。」
「請大家不要喧嘩,以免擾了作法惡了神靈。」
何需趙瑔多言,所有人都己屏息凝神瞪大了雙眼。作法請神,但不知會顯露何等樣神跡?是字?是畫?無數顆心臟怦怦急跳。
謝春風穩穩走到木桌前,接下來該做什麼他哪裡曉得,板著一張酷臉掃了趙瑔一眼。
「請道長施法。」趙瑔又催了一遍,面上誠惶誠恐退後幾步。
總算不負趙瑔厚望,謝春風開始繞著木桌轉圈子了。非但如此,他還無師自通地一手挽袖一手劍指,嘴裡嘰哩咕嚕念念有辭。看得趙瑔大為傾倒,這廝動作太職業了。當真是扮豬像豬扮虎像虎,客串半仙能唬二百五。
信息爆炸時代的人想象不出古人對未知事物的崇敬恐懼心理,就如同晉惠帝司馬睿不解飢荒的百姓「何不食肉靡」一樣。
圍觀的人們里三層外三層,匠人、保安、衙役牌頭、趙倓弘趙倓恆老哥倆,柴高榮、葛丕、乃至縣尊大人、縣丞、縣尉、主薄,所有人的表情驚人地一致。高山仰止!
謝春風大法師念完「太上清心咒」,用劍指逐一虛點黃紙,「疾!」沖趙瑔示意地一個眼神,甩著大袖閃人了。
趙瑔神色肅穆地朝天拜了拜。招手喚過趙彬,「我再問你一次,今日之事你可有愧?需知神靈當前,你但有半句虛言,必遭惡疾。」
我愧個鳥!趙彬氣咻咻道,「在下讀聖賢書,遵聖人教誨,何愧之有?」
「那好,便濕了手按個手印吧。」趙瑔笑的格外燦爛,「是奸佞是良善,在神明面前可沒法子作假。」
趙彬雖不明白老闆為何大費周章,但其堅持的目光不容置喙,當即在水盆里浸了手,在黃紙上按了按。
「皇天在上。」趙瑔激動地大叫,「大家看吶、看吶。」
眾人小幅向前移動,個個抻了脖子,看什麼?一個濕濕的手掌印而已。
「王頭、官爺,該你了。」趙瑔沖衙役招手。哥今天玩不死你從此跟你姓!今天這事幺蛾子就出在這個王全身上。
心裡有鬼的人哪肯輕易就範,王全連連後退,「做甚?我才不信這鬼東西,休想作弄人。」
什麼?無數道憤怒的目光如箭如斧,何等狂人敢把仙法侮貶至此?緊密的人牆結結實實,王全再挪不得半步。
「王全,上前來。」縣尊大人本就疑竇暗生,此時愈發篤定了,這廝定是心裡有鬼。常言道舉頭三尺有神明,既請了高人作法,且看這廝如何顯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