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139
第一百三十九章
——番外:沈芝英和陳鳴衣(上)
一大清早,一陣一陣的細雨洗去了熱氣,推門出去,一陣裹挾著雨絲的涼風吹來,吹得沈芝英裙擺一陣晃動。
她抬起頭望向半空中的雨線,不由在心裡感慨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多了些。又總是淅瀝的小雨,極少下個痛快。
丁香抱著傘從偏屋裡一路小跑著過來。
「抱著傘也不用,就這麼淋著?」沈芝英問。
丁香已到了沈芝英身前,她笑著撐了傘舉到沈芝英頭頂,道:「這雨不大,我不用打傘。」
沈芝英將手從傘下探出,讓傾斜的雨絲落在她的手心,絲絲涼意沁來一陣舒適。她從丁香手裡接過傘自己舉著,穿過庭院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和丁香說著馬球場的事情。
「最近總是下雨,多少要耽擱些。您別急。」丁香道。
沈芝英倒也沒那麼急,如今走出過去兩年的陰霾,瞧什麼都覺得歡喜。她又開始想俞嫣的身體,人是救回來了,可最近一直虛弱養著。她前日過去看望,瞧著俞嫣病懨懨的樣子,實在是心疼。在她眼裡,俞嫣就像剛生的旭日,明艷又不失溫和。病懨懨偎在床上的樣子,實在反差太大了。
沈芝英正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人已經走到了院門口。丁香去開門,院門被推開,她剛邁出去一條腿,就看見了徐思博。她的步子生生頓住,後面的那隻腳過了一會兒才邁出來。
徐思博不知道在院外等了多久,身上的長衫已經淋濕濕透。
他朝沈芝英走過來,張了張嘴,又欲言又止。
沈芝英的視線下移,落在徐思博長衫衣擺,一滴雨水墜了半天,終於慢吞吞地掉落。
沈芝英一下子想到很多年以前,那時兩個人還是純粹爛漫的年紀,她與徐思博鬧了小彆扭。他在沈家門外站在一整夜,第二天見到他時,少年郎整個人濕透,卻在看見她時一下子笑起來,說:「阿英,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氣了。」
一恍很多年,那些過往恍惚已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雨水淅淅瀝瀝落在傘面上,天地之間彷彿只有沈芝英傘面上的那一點淅瀝叮咚聲響。
僵持了好半晌,徐思博終於先開口。他一開口,就是沙啞的聲線:「你真的要這麼做?」
他問的籠統,可沈芝英知道他是問她要和陳鳴衣成親的事情。
沈芝英將傘面往上略抬了一下,認真看著徐思博,這個曾經佔據她好些年芳心的郎君。
失望過、痛苦過,甚至也曾怨恨過。可冷靜下來回頭再看,沈芝英沒有後悔過。痛也好,苦也罷,那些曾經的心動與美好也都曾真真切切地存在過。
也許這世間很多人長大了都會變,這世間的很多感情也都會走向消亡。結果就算是糟糕的,也不該否定曾經有過的美好。
沈芝英隔著雨幕遙望徐思博,好像看見了曾經的少年郎,她的唇角慢慢浮現了笑。
見她笑了,徐思博心中漣漪頓起,下意識地朝她邁出一步。
他邁出一步的動作,打斷了沈芝英的回憶。她眼前的畫面忽地一變,曾經真摯赤城的少年郎慢慢消失不見,只有現在眉頭緊鎖眸中忐忑的滄桑徐思博。
都過去了。
「婚宴就不請郎君了。」沈芝英微笑著,平靜地說。
徐思博眉心緊皺,壓著心裡的痛苦。他聲音沙啞地低低問:「怎麼就鬧成這樣了?」
是問沈芝英,也是問他自己。
可他心裡也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沈芝英微微笑著平靜說話的模樣,反倒像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心口戳。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雨水忽然大了些,打在傘面上噼啪亂響。
沈芝英望著徐思博頹然的模樣,她說:「我曾經想過,或許在過去兩年,我不是我,換成別的女郎,有著別樣的處事風格,也不至於落得那般。」
徐思博驚訝地望過來,道:「你第一次這樣說。」
沈芝英笑笑。是啊,她有很多話都沒有對徐思博說出來。她在驕傲和還債的矛盾中苦苦掙扎,最後越陷越深。如果她能像懷荔那樣哭著撒嬌,或者像俞嫣那樣直接表達,也許不會一個人墜入深淵。
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然都遲了。
她是沈芝英,她用她的方式,一個人從深淵裡爬出來。即使回頭路有可能修得花滿枝椏,可絕沒有回頭的道理。因為在她一個人橫衝直撞闖出來的過程中,已經將曾經那段感情、那個人一同留在了過去。
「也願郎君前途似錦,再覓良緣。」
沈芝英望著徐思博微微笑著轉身,只留給徐思博一個越來越模糊的背影。
徐思博最近總是夢魘,每一個夢裡都是兩個人年少的時光。那時的她愛笑愛玩,會坐在樹上朝他扔果子,會罵他書獃子,也會兩個人不小心碰了手后忽地紅了臉……
夢到的都是過去的美好時光,可每一個夢的結尾,沈芝英都不見了。每一個夢的最後,總是他拚命地找拚命地找……可怎麼也找不到她的身影。所以那些被過往充斥的美夢都成了噩夢。
雨越下越大,徐思博臉上也遍布雨水。他臉上的那些雨水裡,許是也摻雜了苦澀的淚。
從氣憤到茫然,再到反思自責,又到聽說她要嫁了,事到如今徐思博將別的情緒壓下去,反倒剩下了擔心。她不可能那麼快喜歡上別人,她是不是因為他和沈家的打擾,才決定匆匆嫁了?
他想勸她不要衝動,不要拿自己的人生賭氣,可是他連勸說都沒有立場沒有資格……
·
午後停了雨,沈芝英才從還未建好的馬球場回家。她換下沾了雨水潮氣的衣衫,坐在花廳里翻看賬本時,陳鳴衣來了。
他將食盒放下,說是思品閣新出的點心。
沈芝英抬眸望向陳鳴衣,他眉眼間帶著笑,斯斯文文、彬彬有禮。可是沈芝英還是隱約瞧出了他眼底掩藏的一抹探究。
今天早上徐思博來時,沈芝英有看見街頭有好事的人張望。她倒是不覺得沈鳴衣會派人盯著她,不過她與陳鳴衣的婚事如今正是洛陽城的熱議之事,好事之人在陳鳴衣面前通風報信太正常了。
沈芝英打開食盒,拿起一塊蓮心酥嘗了一口,點頭說味道不錯。
陳鳴衣眼底的笑意明顯深了深。
沈芝英問:「最近翰林不忙嗎?」
陳鳴衣眼底的笑滯了滯,說:「我給你送了東西,這就回去了。」
他連坐都沒有坐,真的只是送了東西便要走。
沈芝英將手裡那半塊蓮心酥放下,起身跟著陳鳴衣往外走。兩個人一前一後邁出花廳,陳鳴衣回頭看見沈芝英跟在他身後,他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要送他,他趕忙說:「不用送了。」
沈芝英輕頷首,卻仍然要將人送到院門口。
眼看著院門越來越近,就要分別。陳鳴衣想了想,主動開口:「我後日休沐。」
只說了這半句,後半句卻是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兩個人已經停在了院門處,院門已開,兩個人一個門裡一個門外。
沈芝英等了等,沒等到他的後半句話,遲疑了一下,詢問:「是有什麼事情嗎?」
微頓,沈芝英緊接著說:「或者是想過來小坐,或者與我一起去什麼地方?」
「我對京城還不熟。」陳鳴衣脫口而出。
兩個人實在是不熟,根本就沒見過幾次面,又都不是健談之人。話題到了這兒,沈芝英接不上話了。
陳鳴衣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道:「所以,你能不能帶我好好逛一逛洛陽城?」
沈芝英慢慢彎唇,點頭說好。
短暫的四目相對之後,陳鳴衣移開目光,告辭離去。走出七八步后,陳鳴衣的臉上這才慢慢揚起幾分笑。
他猜著她該轉身了,這才敢停下腳步轉過身去偷偷看一眼她的背影。卻不想沈芝英立在院門目送著他,並沒有轉身離去。
陳鳴衣成了被當場捉住的小賊,他面上努力維持著微笑,心裡卻一陣尷尬,匆匆轉身過去。
走了很遠,已經看不見沈芝英的家了,陳鳴衣才停下腳步轉身回望她家的方向。
他眉眼的笑容淡去,逐漸換成另一種堅定。
他知道她受了傷,即使眉眼含笑溫柔如水,實則很難走進她的心。可是沒有關係,天長地久日久見人心。他不願意絞盡腦汁地追求疏離的她,他要將人先娶回來,更近距離地暖她心腸。
·
接下來的近一個月,陳鳴衣每隔幾日會來找沈芝英一趟,每次都帶些小禮物,雖都不貴重,可都是精心挑的。從最初的吃食,到後來大婚要用的首飾。
轉眼到了大婚這一日。
沈芝英第二次穿喜服,心裡一片平靜。每一個女郎穿上喜服時大概都是喜悅的。可她第一次穿嫁衣時,心裡只有猶豫、矛盾、忐忑,而這一次心緒平靜,並無多少喜悅。
就連丁香也兩次說她都沒笑到眼底。
「假成親而已。」沈芝英隨意地笑了笑。
不多時,陳鳴衣過來了。與沈芝英的淡然不同,陳鳴衣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是個標準的喜悅新郎官模樣。
按照婚儀,兩個人在喜娘的唱詞下結了發、飲了交杯酒。
一對鴛鴦喜杯放回喜盤之上。緊接著,滿屋子的人都笑盈盈地接連賀喜。縱使平靜如沈芝英,也難免被這喜悅的氣氛所感染。
陳鳴衣望著沈芝英,想起初遇。
他笑著說:「我去前宴了。」
微頓,又補一句:「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