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掌中燭火
冷風簌簌的吹著,荒原上再次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是墨雨,然而她的方向,是洛州。方才與白芷分離的場景仍在眼前。
墨雨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她走下馬車,對白芷道:「我知道你決心追隨哥哥,這麼多年來,你是唯一一個他用心對待的女子,白芷嫂嫂,我希望你和哥哥永遠幸福。」
她決定繼續跟隨慕千城陸長歌守衛雲州,待在慕千城身邊,繼續自己的執念。
白芷心中是驚訝的,在她眼中,或者說在所有人眼中,墨雨一直是那樣嬌小可愛的小姑娘而已,大家總是拿她當小孩子看待,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選擇。
「墨雨,你成長了很多,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你哥哥,還有我們所有人都會為你感到高興。如今你我選擇不同,但你要相信他,他心中是將你和你爹爹放在第一位的。」
墨雨笑笑,點點頭,騎上一匹馬便不回頭的朝著洛州而去。
此時慕千城一行人正朝著洛州城門而去,身後的追兵窮追不捨,他們必須馬上出城。城門即在眼前。
「快攔住他們!」身後傳來追兵的喊話,城門口的守衛一時沒有聽清。
介無痕回頭望了一眼追兵,忙對慕千城道:「看來我們無法一起出城了,千城,你帶著長歌和蘇月先走,我來斷後。」
「說什麼胡話,要走一起走!」慕千城喊道。
「無痕,我們一定能出去的!」蘇月對他道。
陸長歌高聲道:「無痕,別說這種話,我們一起衝出去。」
說罷介無痕去攔截身後的追兵,守衛們聽清後面傳來的消息時則立馬鎖上了城門並衝上來眾多守衛,陸長歌和慕千城負責與守衛交手,並掩護蘇月抓緊時機打開城門。
墨雨快馬加鞭來到了洛州城門前,在蘇月用儘力氣推開的城門縫隙中,墨雨借著火光看清了她的臉,驚喜道:「蘇月!」
由於城門守衛兵們此時都在城內困住慕千城一行人,因此城門外守衛的只有寥寥幾人,對墨雨來說不在話下,因此墨雨迅速跑過去將他們打倒在地。
擔心大批士兵會即刻來增援,他們不能戀戰,慕千城見蘇月還未打開城門,預備過去幫她。剛一轉身,一個士兵便揮刀朝他身後砍來,他沒有注意到,陸長歌見狀,未來得及思索,右手便擋在慕千城身後,然後左掌迅速地朝那士兵推去,但右手的疼痛使她這一掌的力道小了許多。慕千城轉頭,驚慌得抱住她,然後奪過士兵手裡的刀,毫不猶豫地在他脖頸上狠狠劃過。
「長歌!你怎麼樣,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要替我擋刀。」他語氣責備,卻又滿是心疼。
介無痕聞聲轉過頭來,他不想看見她受傷,這比他自己受傷更讓他難受。
陸長歌笑笑:「我沒事的,小傷而已。」
慕千城看著她。眼神中彷彿有許多話要說,但想說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周圍的士兵越來越多,他只得先護著她擊退敵人。
墨雨急忙上前幫蘇月,蘇月終於看到了墨雨,一時間又有了力氣,兩人裡外一起用力,笨重堅實而高大的城門終於被推開。
「無痕,千城長歌快撤!」蘇月急忙喊道。
慕千城迅速將陸長歌抱上馬。介無痕跑過來時仍擔心的看了陸長歌一眼。蘇月則急忙地看向了介無痕,不知他有沒有受傷。
整整奔波一夜,終於擺脫了追兵。
在遠離洛州的竹林里,他們找到了一個小院落,足夠藏身了。慕千城將急忙將陸長歌抱入房內,為陸長歌包紮了傷口。但卻始終一言不發。
陸長歌看著他,他低頭,皺著眉,她輕聲道:「千城,我沒事的,你不必擔心。」
慕千城抬起頭來:「對不起長歌,我總是說要保護好你,可我卻總讓你受傷。」
「可在我心中,我也是想讓你好好的,當日你為我受一百黑龍鞭,險些喪命。我不想讓你受傷,我希望你永遠做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她的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讓掉下來。
慕千城心疼的抱住她:「長歌,在我面前,不要做堅強的人了,你可以不堅強不厲害不聰明,只做真正的你,好嗎?」
陸長歌伸手抱住他,當日黑龍鞭使她心中震撼卻又對他有些許愧疚,然而如今心心相印的走過來,他們也愈來愈懂彼此。她不想做一個厲害的人,只想這樣永遠在他身邊。
墨雨將她的心裡話以及前線戰況告訴他們時,大家多少是有些吃驚的。
墨風當真選擇了離開他們與南宮彥站在一起嗎?白芷便是認定了要追隨南宮墨風的。二人會與南宮彥一起,站在他們、站在雲州的對立面嗎?但墨雨如此小小女子,卻如此剛毅果斷,也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
然而當務之急,是打探清楚雲州與洛州是否已經聯合預備開戰,他們一定要阻止,若大戰開始,滄州必然防不勝防,接下來雲州聯合大央反咬洛州,那後果不堪設想。
慕千城決定只身前往打探消息,幾人一同商議好,只有半天時間,若今夜子時慕千城還未趕回,那其餘四人便立刻動身連夜趕往雲州,集結所有府兵以及陸長歌和介無痕手中的兵力,並同時飛鴿傳書給無疆之城,一同聯合阻止大戰。
陸長歌目送慕千城騎馬走出好遠,直到看不見他身影時才緩緩走進屋內。
蘇月忙安慰她:「長歌你放心,千城武功又高又聰明,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們就耐心等他回來。」
陸長歌看著蘇月,她永遠那麼明媚燦爛,頭髮上一直系著她送的黃色絲帶。她還是懂自己的。想想自己,這麼多年總被莫名的心緒煩擾。
陸長歌微笑著點點頭。
「你餓不餓,我出去給你找點吃的?」蘇月笑著問道。
「蘇月姐姐你好偏心哦,我也奔波了那麼久,你也不關心我是否餓了。」一旁傳來墨雨清脆的聲音,其中又帶點小孩子抱怨的語氣。
蘇月走過去,」當然要關心你了,墨雨如今可不一般了,只不過這裡確實沒有什麼好吃的,還得我出去好好尋找一番才行。」
墨雨得意的笑笑,從掛在自己騎的那匹馬上的口袋裡掏出了許多蔬菜。原來是她與白芷分離時從馬車上搬下來的。
「墨雨你也太厲害了!我們終於可以填飽肚子了。」蘇月看著袋子里的蔬菜驚嘆道。
蘇月和墨雨便開心的拎著菜去煮飯了,蘇月想問問介無痕想吃什麼,可一時卻找不到他人。
片刻,介無痕從門口快步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些許草藥。陸長歌坐不住,拿起撣子在打掃客廳的灰塵。介無痕一進門便看到了她,他連忙走過去。
「長歌,你手傷還未好,不能做這些事情。」他語氣溫柔,一身白衣彷彿未沾染半點灰塵。
「我沒事的無痕。」
介無痕連忙扶她坐下。接著拿出手中的草藥,「這是我在後山採到的草藥,醫藥之術我略懂一些,這些都是治療刀傷極好的葯。我來幫你敷上吧。」說罷緩緩抬起她的右手。
陸長歌連忙縮回手,笑笑說:「不用了無痕,千城已經幫我包紮好了。」
他知道的,她心中全是慕千城。
「千城固然細心,但匆忙間卻為來得及找到草藥,用上這些葯,傷口會好的更快些。」他笑笑說。
他仔細地為她敷上草藥,包紮好傷口。介無痕心中感慨,幼時與陸長歌相識,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原以為會一直如此,奈何時光匆匆而過,一切早已不同。
晚飯後在陸長歌和墨雨的撮合下,介無痕便去幫蘇月一起洗碗了,四人吵吵鬧鬧后迎來了難得的片刻安靜。
夕陽緩緩落下,雲霞染紅了天空。陸長歌看到墨雨一人坐在院中,便走過去,坐在她身邊。
「可是想家了嗎?」她的語氣溫柔聞到。
墨雨轉過頭來,微撅著嘴,「長歌姐姐,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自從你與我們一同來到前線對戰大央,是你第一次離開爹爹,到如今也沒有哥哥陪在你身邊,我知道你會感到孤獨的。」
墨雨低下頭來,緩緩低至膝蓋上,「我以為自己已經真的長大了,可如今我心中還是那麼想念爹爹和哥哥。」
陸長歌摸摸她的頭髮,「你已經很勇敢了墨雨,我們都很佩服你,你堅定自己的選擇,願意與我們一同守衛雲州,一個人騎著馬趕去洛州,幫蘇月推開城門,我們都佩服的不得了。雖然暫時無法見到你爹爹和哥哥,但他們心裡都是想著你的,而且有我們陪著你,不會讓你感到孤獨的。」
墨雨抬頭看著她,「長歌姐姐,你是除了爹爹和哥哥以外最關心我的人。那我一定要告訴你心裡話,其實我追隨你們,一方面是因為保護雲州,另一方面,是因為千城哥哥。」
陸長歌並不驚訝,還未來得及開口,墨雨便繼續說:「但長歌姐姐,我心中是從小便念著他,但如今我對千城哥哥沒有任何其他的想法。我知道在這世上,只有你能配得上千城哥哥,也只有他才能配得上你,所以我心中是一萬個祝福你們的。」
陸長歌笑笑,又摸摸她的頭髮,「傻墨雨,我明白的,你只當千城是大哥哥,在我們心裡你也是值得疼愛的小妹妹啊,無需想太多,我們大家會一直在一起的。」
墨雨開心的點點頭。
夜幕降臨,陸長歌焦急的走到院子門口,凝望著遠處,可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漆黑,耳中聽到的只有蕭瑟的風聲,與沙沙作響的竹葉聲。她心中只想著,慕千城一定要趕在子時之前趕回來。
其他三人也都在院子中焦急的等待著。
夜色愈來愈暗,今晚的月亮也不再散發出皎潔的光。陸長歌眼神直盼望著前面,腳不由自主地一直往前緩緩走著。她是懼怕黑夜的,可心中想著慕千城,便什麼都忘了。介無痕正欲上前攔住她,蘇月便示意讓她去。
「長歌,這時距子時還有好幾個時辰,先回屋休息會兒吧,你手上的傷還沒好,不要太累了。」蘇月走到陸長歌身邊說道。
陸長歌點點頭,隨她進了屋。
然而大家心中都是擔心的,介無痕知道,依照陸長歌的性子,她必定待會兒會再出來站在門口等待慕千城,她是怕黑的。他抬頭望著天上的月,她就如同這明月一般,皎潔無瑕,他願盡己所能的幫她。
距離子時只有一個時辰了,陸長歌沒有睡意,一睜眼卻看到屋外明亮起來,她的心裡有了些許安慰,大約是今夜太暗沉了,這光讓她安心。她不由自主想起慕千城說過的:「有朝一日,我會讓你所到之處,皆有燭光相伴。」是他回來了嗎?
她忙跑出去,推開門,燭光燦爛,從門口一直到院子外,都是光亮的燭火。
她抑制不住的興奮。介無痕在一旁微笑著看著她,她笑得開心,他也跟著開心。
而燭火光華背後,總有人要心碎的。
蘇月什麼都知道,但這一幕終於還是在她眼前出現了。愛而不得,這四個字對她來說,對介無痕來說,都是一樣的。如同握在掌中的燭火,握緊了便會熄滅,鬆開手,它不斷跳躍、閃爍著,然而也許有一縷風,也會將它吹滅。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借著燭光,陸長歌看清了,那是慕千城。她飛快向他跑過去。
也有人悉心照顧著這燭火,將它捧給唯一的、另一個人。
「千城,你終於回來了。」陸長歌緊緊抱住他。
「我沒事的長歌。」慕千城溫柔道。
眾人進了屋裡。
慕千城喝了口水便急急道:「一切不出我們所料,我用暗號聯絡了離開雲州時的幾個將軍府護衛,他們都是我的府兵,我囑咐過他們多加留意雲州的情況。他們告訴我,南宮大人已經命令尚武部各個將軍集結五萬大軍,明日午時便會開拔出征。」
眾人震驚,「這麼快?」
「當初父皇一步步瓦解你和墨風手下的兵力,想來便是為了如今調兵。如果我們猜得不錯,那明天雲州大軍必會和洛州大軍會合,直抵滄州,滄州的萊莫城,必是大軍首發之戰。」陸長歌道。
「可是我們再仔細想一想,如果一切並不是我們最初想的那樣,假如說皇上當初是故意把我們困在洛州,寫著八個字的紙條也只是誘餌,那會不會,皇上並不是聯合洛州攻打滄州,而是想聯合大央攻打洛州呢?」蘇月說道。
「不會的,洛州兵力強大,縱然有大央援助恐怕也難以完全取勝。只有打完滄州,待他們元氣大傷,再聯合大央反而攻之,才能一擊即中。」介無痕說道。
「無痕說的有道理,我們必須趕在明日午時之前阻止這一切。」慕千城道。
氣氛凝重起來,大家都知道,必須要想一個萬全之策才行,否則他們根本無法阻止。
大家沉默了半晌,慕千城抬頭看了看他們,接著目光與陸長歌對視,彷彿兩人此刻心中想的是一樣的法子。慕千城首先開口:「我們目前最好的阻止這場戰爭的辦法,便是說服洛州,只要洛州不肯出兵,那雲州便全然無法。我們要做兩手準備,說服洛州皇帝不出兵為上策,武力阻止為下策。我們五人兵分三路,一隊趕往洛州,說服洛州皇帝放棄出兵。另外一隊前去面見皇上,雖然說服皇上的可能性極小,但是見到皇上總可以拖延時間。最後一隊集結目前能聯絡到的所有兵力,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萊莫城。」
慕千城說完,大家皺著眉頭又想了想。
陸長歌緩緩道:「想必這兵分三路,我們五人如何分你也已經想好了。」
慕千城看著她,不說話。他知道,陸長歌能猜到他的想法。
陸長歌繼續說道:「說服洛州皇帝,由你一人前往,而父皇,由我前去拖延時間。集結兵馬的事情,交給無痕,蘇月和墨雨,因為無痕有府兵,同時他也能調動你的府兵,更節省時間。墨雨是南宮彥的女兒,南宮大人會顧及她。」她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千城,我說的對不對?」
陸長歌的話,全然是他的心思。慕千城雖無十足的把握說服洛州皇帝,但他一定可以爭取到時間,只要洛州皇帝猶豫,那他便可以挑起洛州與雲州內訌,以此達到目的。
他們二人一南一北,孤身前往,以言語之辯力圖阻止戰爭。現實的責任決定著他們無法一同並肩作戰。
這種戎馬生涯的生活,慕千城,陸長歌,二人原也是習慣了的。只是如今,好容易等來了一人彼此相伴時,他們要面對的還是無止境的戰爭與權謀。但他們心中都知道,他們追求的東西,遠遠比如今互相陪伴更重要。
慕千城走到她身邊,握緊她的手:「長歌,我心中所想你皆能知曉,我知道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你也可以做好這一切。」
陸長歌微笑點點頭,縱然她如今那麼想一直陪在慕千城身邊,可還有那麼多無法跨越的阻礙,他們需要一步步克服。
介無痕拍拍慕千城的肩膀,「放心吧千城,集結兵力之事就全然交於我們吧。」
「千城哥哥,我一定會儘力幫大家的。」墨雨說道。
蘇月走到陸長歌身邊,她知道此時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陸長歌對她來說,一直都是心中的莫逆之交。「長歌,你和千城萬萬保重。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眾人互相對望著,堅定的點點頭。
前路茫茫,暗夜將在何時破曉?有沒有一盞燭火,照亮心之所歸?有沒有一盞燈,照亮芸芸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