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箭在弦上
雲州大軍已然浩浩蕩蕩出發了,洛州撤兵的消息通過加急密報傳到了隨軍隊后正欲上馬出發的雲州尚斌南宮彥手上。
南宮彥陪同皇上回到了行宮大殿中,令他驚訝的是,他原以為皇上會龍顏大怒,但陸祁淵看到那封密報后,異常的冷靜。
良久,大殿里迴響起陸祁淵冰冷的笑聲。是無可奈何的笑,是感慨人生無常的笑,更多的,是笑自己密謀多年的局,被自己身邊深信的人推翻。
「皇上,事已至此,我們必須想出應對之策。是否,要撤兵?」南宮彥急切問道。
皇上回過頭來,眼神深邃凌厲,沉默片刻后,「雲州十萬大軍既已出發,何來撤兵之說,沒有了洛州支援,難道朕就什麼都做不成了嗎?」
「皇上,那您的意思是?」南宮彥抬起頭試探問道。
皇上抬起頭,眼神凌厲的凝視著遠處,緩緩道「朕要與大央聯合,一同掌握這天下,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都在所不惜。」
墨風與白芷連日來不問戰事,墨風不知如何在父親與好友面前作出抉擇,因此他選擇逃避。父親與皇上的一切計謀他皆知曉,然而他阻止不了父親,他也無法與慕千城陸長歌他們一同站在父親的對立面。但他也不舍傷害任何一個人,墨雨在慕千城身邊,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她一定不會讓慕千城傷害父親,而他,也會阻止父親傷害慕千城他們。
白芷的心愿,若是從前,作為牡丹山莊莊主,如今紛紜亂世,她想必也會盡一己之力守衛雲州。但如今有了南宮墨風,她便只是緊隨他。
一封密報通過手下人傳到阿碩手裡時,他正欲強行帶陸長歌回大央。推搡中他裝鞭子的布袋掉在了地上,他並未注意到。收到密報便立馬背過陸長歌啟開看。
陸長歌被掉在地上的布袋吸引了目光,她看見布袋上的刺繡,好熟悉的針法。她一定見過這種針法。恍惚間,她心頭一顫,她想起來了!這刺繡,是皇后的針法!她曾在初兒的衣服上見到過,初兒的幾件衣服是皇后親自做的刺繡,與阿碩布袋上的如出一轍。
陸長歌想起來,阿碩曾經告訴過她,這布袋是姐姐送給他的。而皇後手上恰好有大央人的印記。
難道,皇后就是阿碩的姐姐?是大央王爺失散多年的女兒?
陸長歌驚詫不已,有些事情在她腦海里彷彿突然清晰明了,但卻又十分雜亂。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阿碩看著手裡的信件,上面命他集結八萬大軍不惜一切迅速與雲州大軍會合,直指洛州。
是父王的命令,他無可奈何,他不能忘記來中原的初衷,猛然間意識到方才一意孤行想帶陸長歌回大央的想法是何等幼稚。
而陸長歌心中所想,只是儘快離開阿碩。她心中有太多疑團了,她的身世,皇后的身份。
阿碩帶她回到了大央臨時的駐紮地,軟禁在帳篷內,派了兩個人看守。
「如今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我希望你能等我,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帶你回大央。」阿碩出門前這樣對陸長歌說道。
陸長歌對他的話全然不放在心上,「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跟你回大央?」
「這雲州還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你叫了二十年的父皇不是你的親生父親,留在這裡還有何意義,你若不跟我走,他日大央佔領中原,不論是父王,還是陸祁淵,都不會放過你的。跟我走,我會保護你。」
只問得陸長歌冷冷一笑:「你太小瞧我了,哪怕是死,我也會死在雲州,絕不會為了苟活而跟你去那異族之地。」
阿碩無奈的站在原地,多年來他馳騁草原,征戰沙場,自以為可以征服一切。如今面對她,卻束手無策。
也罷,他知道她不會改變主意,那便用最低下的手段——將她強行留在身邊好了。
「這裡會有人照顧你,最晚十天,我一定回來。」說罷他伸出手輕撫她的臉頰,只觸碰到了那麼一瞬,她便敏捷的躲開了。
他笑笑,放下手,徑直走出門去。
陸長歌也已得到消息,慕千城·說服了洛州皇帝,那接下來陸祁淵會怎麼做呢?阿碩收到了一封密報,按照陸長歌對陸祁淵的了解,她能猜到他一定是想直接聯合大央。她現在必須要逃出去。
「少王爺,接下來我們怎麼安排?」隨從跟在阿碩身後問道。
「陸祁淵想讓我大央與他聯合一同攻打洛州,洛州兵馬強壯,我們聯合獲勝把握雖大,可還是得付出些代價。」
「可王爺的意思,是讓我們必須協助雲州皇帝。」
「如今也別無他法了,時不我待,為了一統中原,如今他還有利用價值,我們只能與他聯合。」他回過頭對著隨從道:「安排下去,立刻調十萬兵馬,與雲州大軍會合,直攻洛州景陽城。」
「是!」
臨走時,阿碩回頭看了眼她在的帳篷,派去看押她的人,也許關不住她。他心中,大約已經做好了她逃走的準備。她的身世糾纏著她,若不弄清楚,想必她永遠不會快樂。
介無痕與蘇月早已集結了所有的府兵和慕千城手下的人,整裝待發。聽到洛州退兵的消息,他們就知道慕千城成功了。但他們如今必須得隱藏身份,找到藏身之所。他們一同到了莫家莊小杏坡,這裡是蘇月一個人的家,也是從前每每陸長歌來找她時,兩人無話不說,談天說地的地方。那棵花樹下,還埋著她釀的酒,想著過幾年與陸長歌一同飲下。如今,她也想著能和介無痕,和這眾多好友一同痛飲一番。
而數日不見陸長歌,介無痕心裡著急起來。
木屋四周一片安寧,而正是這安寧讓他心中不安。
「無痕,你怎麼了?」蘇月看著痴痴發獃的他問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覺得長歌也許出事了。」
蘇月想起這幾日只忙著這邊的事,忘記了陸長歌也回到了雲州,可是卻未見她的蹤影。
「長歌她也回來了,但我們卻沒有半點她的消息,不知她現下到底在何處。」蘇月也著急起來。
介無痕思考片刻,「蘇月,我得去找她,我不能讓她出事。」
「那我跟你一起去。」她想陪在他身邊,當然,她心裡也牽挂著陸長歌。
「不行,這邊還需要人來照應,你得留在這兒等千城,並且隨時留意皇上的動向。」介無痕急切道。
蘇月點點頭,「那你一切小心,務必要找到長歌。」
說罷介無痕便騎上馬去尋她。
慕千城策馬急急回到雲州時,雲州光景已不同往日。平日守衛森嚴、巡邏不斷的帝都城如今見不到幾個士兵。往日喧鬧嘈雜的集市也已是寂靜一片,只有幾個小販在街上走來走去,幾家大的客棧酒館還開著罷了。
他看到了介無痕和蘇月留下的暗號。下馬急急走進去,蘇月也忙走了出來。
「千城,你終於回來了。」
「蘇月,你們怎麼樣,一切可還好?」
「我們都好,兵力都已集結好,如今在府中等你消息。」蘇月微笑說道。
「那就好,怎麼不見無痕,長歌呢?墨雨呢?皇上如今在哪裡?」
蘇月搖搖頭,不知道如何回答。慕千城疑惑的盯著她。
蘇月緩緩道:「千城,你聽我說,我們從回到雲州,就一直沒有看到長歌。現下也不知她的去向。今天一早無痕便出去找她了,留我在這裡等你。」
慕千城心中忽而有些亂,「沒有長歌的消息是什麼意思?她不是和你們一起回的雲州嗎?她應當去見了皇上,為何會找不到她呢?」
「千城你先別急,也許無痕已經找到她了也說不定。」
慕千城皺皺眉又問道:「那墨雨呢?皇上呢?」
「墨雨回了尚斌府,皇上與南宮大人一直在行宮。」
正說的,聽得馬蹄聲,是介無痕回來了,然而遠遠的,蘇月看著他臉上惆悵的神情,便知道他無所收穫。
慕千城急切走過去,「無痕,如何?」
「千城,你回來了。」繼而搖搖頭,「我在皇宮,行宮都打聽了消息,沒有一個人說見到過長歌。」
慕千城心中再度慌亂起來,「她能去哪兒呢?即使皇上未聽她的勸誡,可她是他的女兒,皇上斷不會傷害她,也不會允許別人傷害她的。她能去哪兒呢?」
「千城你不要急,如果不是皇上,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介無痕說道。
慕千城抬頭看著他,「大央人?阿碩?」
「很有可能。」
慕千城還沒有完全理清思緒的時候,門外急促的聲音傳來:「報!將軍!」
只見手下急匆匆的跑上前來,「將軍,雲州大軍並未撤退,而是直奔洛州景陽,大央也調動了十萬兵馬,正往景陽城趕去。」
「什麼!」
眾人驚詫不已。
「看來皇上打算破釜沉舟一戰,千城,我們要早作決策。」介無痕連忙道。
「事已至此,這場戰爭是避免不了了,我們手下的人斷無法阻擋雲州和大央的大軍。我必須去見皇上。你們馬上去找墨雨,帶兵守好帝都城,我擔心洛州會趁雲州兵力虛空之時偷襲帝都。」慕千城沉穩道。
「可是千城,你去見皇上,他已經知道了是你勸洛州不要出兵,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蘇月急忙道。
「可如今沒有別的辦法,我還要弄清楚長歌的去向,我只能去找他。」
短暫的沉默后,慕千城又決絕道:「你們放心吧,我沒事的。可惜墨風和白芷不願幫我們,無痕,帝都的兵力你都熟悉,就交給你了。」
介無痕點點頭,「放心吧。」
阿碩一走,陸長歌便心中一輕,戰事吃緊,沒有太多的人用來看押她,阿碩並沒有命人綁她,這幾個人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碟。一頓拳腳功夫,然後搶了匹馬,便疾馳而去了。
雲州大軍與大央軍隊已經會合。阿碩任主帥,雲州則是鄭蕭大人任大將軍。當日他與朱棋在府邸之中紙醉金迷,主張投降於大央。但他才華卻實在難得,年長慕千城幾歲,面相上顯得更穩重些,此次受命於皇上統領大軍,想來是勢在必得。
他們的目的是先攻洛州,拿下洛州后,稍作休整,再攻滄州。
欲攻洛州景陽,在此之前還有三座城池需要攻下。數十萬大軍紮營待戰。
短暫休整后,大央將軍便帶領三萬大軍直攻第一座城,洛州未有絲毫防備,一座城池毫不費力便落入雲州與大央統領。
洛州皇帝收到消息,想起慕千城前來進言,他放棄了與雲州一起出兵滄州,如今雲州卻聯合大央一同攻打洛州。實力懸殊,洛州岌岌可危。
「皇上,慕千城來我洛州口口聲聲勸阻我們不要出兵,可我們撤兵后,雲州卻與大央聯合攻我洛州。焉知慕千城前來不是雲州的計謀啊!」一大臣激動說道。
「皇上,臣以為慕千城可能也不知曉此事。若雲州皇帝真要攻打洛州,待與洛州聯合拿下滄州后再反咬才是上策,實在不必直接攻打我們。雲州此舉,不過是狗急跳牆而已。」另一大臣說道。
皇上短暫的沉默后,開口道:「愛卿所言有理,朕早年間對慕千城也有些許了解,加之他那日說的話,朕以為,這絕與他無關。當務之急,我們必須要出兵對抗,否則洛州,怕是難逃此滅頂之災。」
接著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有建議往南遷都的,有建議誓死守城的。
而雲州與大央首戰告捷后,便驕縱起來。尤以大央最為目中無人,彷彿統領中原之事已指日可待。
城池不大,如今卻全已是大央的鐵蹄,充斥著雲州軍隊的殘暴。
那是許多人都無法忘記的場景。
這座城是大央入中原以來第一次完全攻下一座城池,統領之下,大央人的本性便全然暴露。
他們對中原的一切都充滿可怕的好奇,燒殺搶掠是他們在城中的日常。一大群人「自在威風」的挨家挨戶行惡。大戶人家金銀財寶盡數被他們搶去,拿不走的便點火燒掉。軍隊的糧食供給皆從平民百姓家中搶來。稍有反抗者,他們便拿起手中的刀,毫不猶豫的,狠狠的落下,對方便人頭落地。眾多女子也無法避免的被侮辱。上到花甲老人,下到襁褓嬰兒,凡是不順他們心意的,皆不能活。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數日,百姓無糧可食,甚至有人易子而食。城中四處有燃燒的濃煙,哭聲、哀號聲四起。
而這一切,得到了阿碩的默許。
雲州將士原本未參與如此暴戾的行為。然而一連幾日來,大央人從行惡中得到的收穫,卻讓他們也眼紅起來。在堅守了所謂的底線后,他們也開始為所欲為,無惡不作。
這,得到了鄭蕭的允許,或者說,得到了皇上的默許。
城已淪陷,洛州無法保護這小小城池中的百姓,或者說對於位高者來說,這些百姓的命算不了什麼,只要他們的利益不受威脅即可。只要最繁華的景陽城能保住即可。
洛州倒也兵力強壯,在攻第三座城時,與雲州大央的大軍一連對抗了數日。
慕千城終於找到了皇上的住處。
離大軍紮營數十裡外的庭院中,皇上與幾位大臣,包括南宮彥,在此居住議事。
要進這道門,對慕千城來說,易如反掌。然而進去之後,他會面對什麼。他全然不知。
預感會有不好的事發生。然而他早已將一己之身置之度外,他的軟肋只有一個人,他只希望,陸長歌能好好的,只希望,這殘酷的戰爭儘快結束。
天上是明晃晃的太陽,春日已至,希望人間儘快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