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永安永安

戰後的秩序很快恢復了，聽聞新帝登基，百姓有喜有憂，喜的是終於不用擔心陸祁淵與大央的聯合會危及雲州帝都，也終於暫時不用打仗了。憂的是，皇帝一代代的繼承，百姓的命運全然在統治者的手上，接下來雲州命運如何，誰又說得准呢。

不過聽聞新帝乃是嶺南風雲閣閣主，在與大央一戰中，指揮得當，有勇有謀，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也許在這位皇帝的統治下，雲州會走向繁榮。

帝都皇宮大殿之上，慕辰逸正襟而坐，意氣風發，眉目間彷彿壯志雄雄。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跪地高喊。這其中也包括慕千城，陸長歌和介無痕。

「眾愛卿平身。」慕辰逸聲音高昂嘹亮。

「朕今日登基，普天同慶，當以仁孝治天下。平定前朝一事，多位愛卿曾鼎力相助，朕都銘記在心，自當論功行賞。朕今日下旨，特封慕大將軍慕千城為榮親王，玠郡王為玠親王，南宮墨風依然擔任尚武，主軍兵之事，南宮墨雨封為郡主。而公主陸長歌......」

慕辰逸停頓了下來，看向陸長歌。她的身份已經眾所周知，如今該擁有怎樣一個名位，大家都不知道。

陸長歌微微笑了一下，名號稱呼，榮華富貴對她來說從來就不重要，如今她選擇再回來，只想留在慕千城身邊，照顧好小離和初兒。

「陸長歌，為雲州乃至九州百姓征戰沙場，出生入死，深受百姓愛戴，封為我朝長公主，依然住紫涼紗殿。」他的聲音溫和而堅定。

這是他的期望，是慕千城的期望，更是所有百姓的期望。

蘇月前兩天就傳了消息進來，萬萬不要給她什麼名號，她自由自在闖蕩江湖慣了，才不想做什麼郡主之類的，慕辰逸自然依了她。

「至於後宮，朕有一髮妻，名為儲鶯，特冊為皇后。」

新的國號為永安，所有的意義與期許都包含在這兩個字里。天下百姓，仁明君主，誰不希望永安長寧呢。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千城牽著陸長歌的手隨皇上一路行至後殿。陸長歌自知身份懸殊，待皇上就坐后，便欲行禮磕頭。

皇上忙走過來扶起她，「長歌，不必多禮，我們是自家人，無需客氣。」

陸長歌卻攔著他，「皇上對長歌仁心相待，但長歌不能不懂規矩。還請皇上容我行這個禮。」

皇上看著慕千城也同意的眼神，往後退了兩步陸長歌便恭敬地磕了一個頭。

「千城，快扶長歌起來。」

說罷幾人便一起坐了下來。

聽得一人緩緩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腳步輕盈，步搖在輕微的碰撞中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女子著明黃色華服，裙裾拖地，髮飾卻並不奢華，只是長發間帶著幾條珠簾，垂到腰間，髮髻上交錯相插著一個玫瑰簪子和一個淺黃色步搖。開心地笑著，朝這邊走過來。

陸長歌瞧著，她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應與落竹霜年歲相仿。

是啊，如果是竹霜姐，她溫柔善良，清麗優雅，醫術高超，救人無數。對她來說，安世與落竹霜不是朋友，是親人，是唯一和親生父母有關聯的親人。如果她還在，如果她和安世都在，就好了。

陸長歌不由自主的想到他們。

「辰逸！」女子的一聲呼喚拉回了她的思緒。

這女子彷彿更明快爽朗些。

「鶯鶯，過來！」說著一手牽著她，「千城，長歌，我來給你們介紹，她是我在嶺南便娶的妻子，名叫儲鶯。如今便是皇后了，也是你們的嫂嫂。」

慕千城與陸長歌拘禮道：「皇後娘娘。」

皇後走過來，明快的笑著，「千城，在嶺南之時你哥哥便多番提起你，好幾年了，如今總算得見了。」

慕千城微笑：「能與哥哥嫂嫂相見，千城心中自然高興。」

然後皇后看向陸長歌，「早在嶺南就聽聞中原雲州有一公主傾國傾城，如今一見，弟妹果然出塵絕艷，美貌動人。」

陸長歌搖搖頭笑笑：「皇後娘娘取笑了，娘娘如牡丹般國色天香，且不遠萬里來到雲州，協助皇上平定中原，非一般女子所能做到的，實在令長歌欽佩。」

聽完這話，儲鶯爽朗的笑了起來，「想必弟妹在宮廷多年，與外人說話已是滴水不漏。不過從今往後我們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

陸長歌明白了她的意思，多年來她如履薄冰，如何與陸祁淵周旋，如何與大臣爭持，戰場上如何與敵人對峙，包括最初見到慕千城時也一樣，每一句話都要細細思量，見了儲鶯也不免如此。

陸長歌還是笑著點了點頭，她與落竹霜有相似之處，卻又更不拘小節些，也許真的能成為一家人。

一別有將近一年了，滄海桑田。

紫涼紗殿里，秋風湧起，落葉被吹了滿地。不復當年繁花盛開的模樣。

慕千城把陸長歌擁在懷裡，風吹起他們的衣裙和長發。

「長歌，我們以後哪裡也不去，就留在這裡，照顧小離和初兒，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陸長歌靠在他的胸膛，微笑著點了點頭，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任憑四周狂風呼嘯，在這一隅天地中也可安心。這樣的生活才是她最溫暖的歸屬。

「好啊！你們兩個在這裡卿卿我我，早就把我們忘在腦後了吧。」

蘇月清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二人回頭一看，是蘇月，介無痕，還有墨雨，卻不見墨風。

慕千城笑著走過去，「如今大事已了，難得有如此清閑的時刻。」

「怎麼不見墨風呢？」陸長歌問道。

墨雨走上前來，「長歌姐姐，自從爹爹走後，哥哥一直不願見人，平日里也總是借酒澆愁，我怎麼勸他也不聽。」說完這話她低下頭來。

「墨風的心情我們能理解，只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陸長歌皺眉道。

「讓我去勸勸他吧。」慕千城在一旁說道。

介無痕也開口道：「對，墨風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有心結，他一開始不希望傷害他爹爹，也不想背叛我們，可是到如今他爹爹走了，他大概也覺得無顏見我們，所以才一直逃避。」

「無痕說得對，就由我去跟他說吧。」

霞光漫天，落葉遍地，四周寂靜一片。

墨風蹲坐在樹下，不停地揉捻著手中已經發黃的樹葉，神色頹然，身旁是方才喝完的一壇酒。樹葉在腳下沙沙作響，墨風注意到一旁走過來的人。還未抬眼便已知那人是誰。

一壇酒從上方垂了下來，停留在他眼前。

他笑笑，扔掉手中已捻碎的葉片，伸手接住。然後抬起頭看見慕千城正微笑看著他。眼神里是他們從前一起並肩作戰的信任感。

「這可是兩年前長歌和蘇月親手釀的酒，我要了好久長歌都不肯給，如今啟出第一壇，你可有口福了，我啊，也是跟著你沾光了。」

說罷慕千城笑著在他身邊坐下。

「我記得，當初釀酒的時候，蘇月還一直念叨著她在小杏坡種的那幾棵桃樹，說等戰事了了，要我們和她一起去釀桃花酒。」墨風道。

慕千城看著他，「是啊，當初是幾個人，若要去釀酒，還得是我們幾個人，一個都不能少。」

墨風低下頭來，「這場戰事一年了，時過境遷，早已不像從前了。」

慕千城明白他的意思，卻又故意說道：「時過境遷，的確，百姓們的日子越來越好，不再像從前了。但我們，從未變過。」

「千城......」

慕千城打斷他的話，「不必多言，來，喝酒！」

他啟開酒罈，飄出了濃濃的酒香，接著遞給墨風。

墨風咧嘴一笑，接過酒罈，大口喝了起來。

「果然是好酒，厚重卻不失青澀。」

正說著，一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倆躲在這裡喝好酒卻不叫我，真是不夠意思。」

二人齊齊回頭，是介無痕怡然自得的走過來。

三人相視一笑，接著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那壇酒來。想起從前的許多日子，幾人共事，一同為九州鞠躬盡瘁除去瘟疫，閑暇之餘也是這樣一同飲酒，談天說地。

相談正歡時，墨風拿起酒罈仰頭直飲，喝的太急，酒水順著脖頸從衣服上流了下來，他卻沒有停下的意思。

慕千城與介無痕對視不知所措。

待墨風拿下酒罈時，已然淚痕滿面。

「墨風？」慕千城喚他。

墨風啜泣了只有那麼短短的一瞬。接著沙啞著聲音道：「抱歉，我沒有像當初說的那樣，為了信念，為了守護雲州百姓而堅定地走下去。」

慕千城和介無痕都明白他的意思，緊緊握住他的手。

「沒有，墨風，你沒有放棄你的信念，這樣兩難的境地，任誰也難以抉擇。可是你陪伴在父親身邊的同時，你也幫助了我們很多，大軍在手但你依然選擇不出兵於我們。沒有你的付出。雲州無法有如今的安寧。」慕千城懇切道。

「可多麼可笑啊，我選擇了陪在爹爹身邊，就是希望到最後無論如何能保住爹爹一條命。可他最後還是離我和妹妹而去，這一切都像是一場空。」

介無痕悉心靜氣道：「墨風，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南宮大人在政事上雖有過失，但對你們兄妹二人的愛是任何人任何事也無法改變的。世事如此，我們要往前看。」

墨風抬起頭，眼睛里又有了光亮，「謝謝你們，千城，無痕，謝謝你們還肯信任我。」

三人緊緊握住手，眉目間一如從前。

過往的歲月猶如煙沙。在這漫長撲朔的世事中，南宮墨風從那個風流瀟洒的子弟漸漸成熟了起來，變得穩重，值得依靠。

尚斌府依然留著，墨風墨雨，還有白芷，白天處理政務，閑時去草原上賽馬比劍，夜裡下棋聊天，一切平淡而祥和。

王者之路，尊貴卻孤獨。十餘年在嶺南與中原王朝之間的拉扯迴旋，如今看似一切塵埃落定，但慕辰逸深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若要在中原實現一番抱負，給這雲州乃至天下百姓帶來安居樂業，一切都要從頭做起。好在這漫長而艱難的路上，這個溫柔聰慧且識大體的髮妻，一直陪伴著他。

想起當初娶儲鶯，也不過是籠絡當地部落的權宜之計，卻恰恰是這樣的因緣際會，讓他們彼此遇到了相知一生的人。

雖長日住在紫涼紗殿，可蘇月放心不下她的桃樹，還是會時常回小杏坡看看。從前她一人住的小屋，如今有了這麼多好友，心想著不管做什麼事，人多總是會熱鬧起來。

冬日的紫涼紗殿，大雪落滿枝椏，銀裝素裹。屋內的爐火溫暖而明亮，好似遙遠的春天。

陸長歌將小離和初兒接到身邊照看。回想起安世落竹霜，還有陸祁淵離開時的情景，她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一定盡她的所有，照顧他們平安長大。

玩耍了一天後，兩個孩子總算累的睡下了。

「他們睡著了看著真可愛，兩個小人兒，小離像安大哥一樣英俊，初兒更是可愛，像她母親。」陸長歌邊幫他們掖被子，邊饒有興味地說道。

慕千城坐在一旁笑著注視著陸長歌，聽著她的喃喃自語。

「兩個孩子都是極為可愛的，長歌，以後我們還會我們自己的孩子。」

陸長歌忽而一愣，「我們...我們的孩子？」

她好像從來沒有想到那麼久以後的日子。從幼時開始，她所有的日子都是活在當下的每時每刻，從來沒想過三五年後，十數年後，人生會是怎樣的光景。因為也許某一天她就死在了戰場上，抑或是在不快樂的生活里度日如年。

慕千城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然後站起身來，目光堅定地對陸長歌說道：「是的，我說的是我們的孩子。我要娶你，我們會成親，會有自己的孩子，他們會圍在我們身邊喊爹喊娘，往後的每一天，我們都會幸福快樂的過下去。」

是這個人的出現，讓她的整個生命都不一樣了，是啊，那會是他們以後天天都有的生活。她開心地笑著，用力的點點頭，眼淚卻不自覺的流下來。慕千城溫熱的手為她拂去淚水。

冬日寒冷的夜裡，冷風凜冽，紫涼紗殿內明亮的燭火，宛如他們燦爛而熾熱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