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者
幽靜陰冷的石屋中,用不規則的石頭任意堆砌而成的牆壁。
這裡囚禁著國王曾經的仇人,如今的奴隸。
月光透過門的縫隙,光柱撒進屋中,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無力的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皺著眉頭,伴隨著的還有幾句聽不太清的嘟囔,和帶著懊悔語氣的唏噓。
看著月光被揮灑在地面映出的塵土上,像一道永恆無聲的閃電,災難一次又一次讓他清醒過來,那清晰的記憶無情的在破壞著他的神經。
「唉,這該怎麼辦啊,又該如何啊……」
這一聲嘆氣,把睡在他隔壁『床』的人都吵醒了。
那被吵醒的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撐起身體盤坐在乾草上,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強打起精神,對著那個哭泣的男人行禮,恭恭敬敬的詢問,道:「大王,為何哭泣?」
勾踐此時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他憂愁的吸了一口氣,衣袖上沾滿了淚痕,悲傷的說:「我也曾率兵使他吳國大敗,而如今,卻要成了他夫差的牽馬夫!按照血統,我遠比他更要尊貴,唉……」
其實,勾踐心裡很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敗,但他卻總是覺得自己敗的冤枉,不過,按理來說,他確實挺冤枉的。
本來當初就是闔閭自討苦吃要來攻打越國的,好不容易才贏了。
結果後來他兒子夫差坐上王位之後,明明是個高高在上的國王,每天跟個苦力似的,玩命幹活,就為了早點把自己幹掉。
天啊,越國本來就一小國,雖然也被算在爭霸中的一個,但存在感低的連每年進貢周王都拿不出些好東西,年年都是那幾樣土特產。
就這麼弱小的國家,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惹到這麼個糾纏不清的麻煩。
興許是當初周王在分封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讓吳越之間互相制衡,畢竟越國是夏的遺留貴族,吳國呢,又是商的諸侯,本來就有著滅國之仇,不過源遠流長,現在他也懶得去計較這些了。
他頓了頓,指著范蠡,又接著欣慰說道:「范蠡啊,如今,還有你陪伴在寡人左右,也算是幸運。」
聽到他最後一句話,范蠡卻突然站起身來,眼神里充滿了質疑,他看著勾踐,一副要發作的模樣,他小聲訓斥道:
「大王,你既認為是戰敗使自己無顏面對禹,卻只因為如今有我的陪同就有了安慰!依我看,你也不過就是一個苟且偷生的人。」
說罷,范蠡警惕的看了看那破的漏風的門,又接著坐了回去,繼續用小到只有兩人才能聽清楚的聲音質問道:「夫子處世,不為報仇雪恨,卻如此長嘆,貪圖過往業績!怎可為丈夫!若你真的為此感到悲傷,為什麼不復仇呢?」
他擦了擦眼淚,端坐在范蠡面前,眼神中的悲傷逐漸消失不見了,問道:「范蠡,如今我等連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又何談復仇呢?」
范蠡聽后,不緊不慢的笑了笑,二人之間完全沒有了曾經君臣的畢恭畢敬,反而都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范蠡沉默著,並沒有思索多久,他抬起頭,臉色沉穩,直直的看著勾踐,小聲勸道:
「大王,夫差雖然恨你,但他只恨那個和他有仇恨的你,你只需要讓他覺得你不再是他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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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言聽計從,要像一個真正的被臣服的人那樣,阿諛奉承他,討好他,便可保住一條性命,也只有那樣,才可以復仇。」說完這句話,范蠡又快速的把眼神轉移開來,微微挪動一下身體,讓自己疲勞了一天的筋骨施展一下。
范蠡雖然比勾踐的年齡要小,但是卻比他要沉穩的多。
勾踐聽后,手指不斷的摩擦著,長呼一口氣,閉上眼睛,細細品味著范蠡的話。
這座石屋,便築在闔閭的墳墓旁邊,夫差這是讓他給闔閭守墓啊,給手下敗將守墓,真是奇恥大辱!
勾踐死死的篡緊拳頭,忍!當他想到忍的時候,心中的憤怒,被壓制的死死的,所謂能苦心者,大概也就是這樣的吧。
越是憤怒的想要爆發,就越是讓人無法擦覺他的本來面貌。
天下能忍世人難忍事之人,往往變化無常,因為他們心中的所有波瀾,皆是那水中暗流,無人能看得清。
許久之後,他把腰挺直,眼神又恢復了當年大敗闔閭時的從容不迫,終於用果決的語氣,說道:「好,我便依你,從今日起,我們三人便要過起平常百姓的生活,不能讓夫差有所懷疑,對於曾經的勝利,更不會有所貪念。」
范蠡用手拍了一下膝蓋,指著勾踐,搖了搖頭,語重心長的說道:「斷然不可,你必須,你必須記得你曾經的榮耀,你過去能打敗吳國,那麼就必定能力壓他一頭。」
接著他又轉過頭,看了看門口,現在天色尚早,他雙手抱拳,再次給勾踐行了個禮,說道:「王,時候還早,還請休息吧。」
孤寂的月光灑在兩人相對的中間,君臣之間的這一番話,除二人無人可知。
要說其中心情最為複雜的,莫過於勾踐了,從一國之君主,到如今的階下囚,大起大落,每每想起,也就難免他會大半夜哭哭啼啼了。
連活命都需要去討好仇敵,去看夫差的臉色,但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勾踐是個聰明的人,他知道該怎麼辦。
第二日,早晨的太陽還算是溫暖,勾踐和范蠡卻感覺自己的心涼的如同寒霜,沉默的在門口坐著,等待著他的降臨,並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一番談論被發現什麼的。
而是因為他們在凌晨的時候竟然聽見了吳國王宮之中的一句高聲發問——夫差!你忘了吳國和楚越之間的深仇大恨了嗎!!!
此人是夫差專門讓其在宮中激勵自己的,夫差命令他每天在宮中只要見到自己,就像這樣高聲發問。
沒有忘!沒有忘!天啊,這個人還在宮中,只要他每天都這樣質問夫差,夫差總有一天會來收拾自己的,必須得想個辦法讓夫差再也見不到這個人。
……
而此時的雅魚卻沒有那麼多想的,她早早的就起床,打水,準備做飯,她本就是一個賢惠的妻子,不過在這種時候她也只能做一個賢惠的妻子了,能時時刻刻陪伴在丈夫身邊,就知足了。
隨著踏踏的馬蹄聲,幾聲凄厲的馬嘶聲結束。
夫差穿著很平常的服飾,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奢侈的裝飾。
他用一種心平氣和的表情,看著這三個坐在門口喝水充饑的俘虜,既沒有嘲笑的樣子,更沒有什麼誇張的炫耀的動作,很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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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想來試探一下勾踐是否已經屈從於他了。
他的語氣更是一點也不囂張,而是一種可怕的冷靜,讓人猜不透他想要幹什麼,夫差微笑著,和顏悅色的看著三人,說道:「諸位,在這裡待著可還好?寡人看你們這裡生活困難,需不需要寡人來為你幫襯一下呢?」
看到夫差這樣的語言和態度,勾踐把頭低的更低了,范蠡遠遠的站在勾踐的側後方,沉默的等待著即將發生的事情。
而站在夫差身旁的一個身材高大的老者卻慍怒的睜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看,彷彿對夫差的做法很不滿意。
接著,勾踐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似的,拍了拍衣袖,慢悠悠的行禮,又畢恭畢敬的恭維道:「承蒙大王厚恩,臣等已經知足了,這裡的田地能種出糧食,這裡的水清澈明朗,這間屋子足夠我們三人居住,無需再多啦。」
夫差微笑著,心裡默默想到,沒想到啊,作為我的敵人,被俘虜了還能是一副君子的樣子,對我行君臣之禮。
「他的國家如今年年要給我進貢,就連他自己,也要在寡人面前稱臣。」夫差的心裡突然有一股異樣的感覺——把敵人留在身邊不止是明智的,更是享受。
如此一來,自己就不需要一兵一卒,也可以完完全全的控制越國。
夫差並沒有把這種高興表露出來,突然,他看到了站在勾踐側后旁的雅魚,愣了一下。
雅魚低著眼,穿著淡黃的粗布裙,原本她就出生於名門貴族,又是皇后,所以她那淡黃柔白的肌膚保養的很好,溫和的面容總是一副不喜不怒的微笑,好像就從不知道憤怒似的。
雖然她的姿色算不得什麼傾國傾城,卻是一種帶有雅淡容儀,溫柔性情的氣質。
越國進獻的美女雖然各個都千嬌百媚,軟聲依依的,但比起氣質,遠不如雅魚的端莊。
但很快,夫差就恢復了理智,收回了那一剎那的著迷眼神,他又重新回憶起了父親在死時對他說的話——「夫差,你聽著,記住……記住這筆仇,為我報仇!」
當然,他其實想到的更多的是自己能馳騁中原的雄偉,不徹底打倒眼前這個對自己俯首稱臣的傢伙,他又怎麼去爭王奪霸呢!
心軟?不可能!必須打倒勾踐,像披靡的戰車一樣碾碎他的意志,碾碎他的尊嚴,使他在心理上就潰敗在自己的手上。
就在這種想法在他的心裡油然而生的時候。
那個剛才慍怒的看著他,兩鬢斑白的老者大步走向前來,那是伍子胥,曾與夫差一起打敗過楚國,現任吳國第一行事大臣,同時也是勾踐的老師。
雖然已經年老,但為人依舊是直來直去的,步伐矯健,大步流星,突兀一下子就走到了勾踐的面前。
他目光迥然,眼裡像冒著火星子似的,一臉不悅的看著勾踐,好像隨時都會一拳打過去似的。
接著伸出自己那布滿厚繭的粗糙大手,重重的拍了拍勾踐的肩膀,就像拍小雞仔一樣把他的腰向下壓了下去。
接著他冷哼一聲,用一種流氓般命令的語氣,像是要故意羞辱般,用很大的聲音說道:「好啊,這就是你的妻子雅魚嗎?早就聽聞雅魚是個淑女,如今一看果然美麗啊!讓她當大王的婢女如何啊?勾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