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國之楨榦
衛羽帶著東宮的批複回到沂國,劉殷見所有請求悉數批准,大喜過望,命他先下去休息。然後,到得蘇儀先生堂內,交給他觀閱。
蘇儀捋須笑道:「太子果然英明,這下面的事情,做起來就順理成章了!」
次日,劉殷、蘇儀、衛羽率三百甲士,一路快馬加鞭直奔取慮縣。沿途之上,如同來時一樣,趕往取慮的流民絡繹不絕,衣衫襤褸,骨瘦如柴;與來時不一樣的是,路邊的景色逐步濕綠起來,越向南,草木越發青翠,偶爾也能見到了溪流,不時見到有流民俯身取水喝。
而取慮則又是另一番光景,城門緊閉,城外的流民一望無垠,圍在四周,席地而坐!
劉殷令甲士們在前開道,驅散人群,沖至城下。衛羽一馬當先,向城上喝道:「城上軍士聽著,沂王親來取慮,宣讀闕廷詔令,讓你們縣令火速出來迎接!」
城上有軍士匆忙前往縣府報信。稍傾,便見一人將頭探出城垛,叫道:「請問沂王何在?」
此時,已近正午,劉殷一抬頭,紅日當頭,陽光直刺眼睛,根本無法看清說話之人,只得揚了揚手中馬鞭,高聲叫道:「本王在此!」
「果然是沂王!」那人喜道。「沂王不認得我了么?我是劉嵩!」
「白牛侯劉嵩?」劉殷驚道,「你怎在此?」
「朔平門之變,陛下盛怒,將我與兄弟劉信剝去侯爵,削除領地,貶至取慮、須昌二縣當縣令!」
「那太好了,我現在也歸了國。如今闕廷把取慮、須昌二縣划給了沂國,專程前來接收!且先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去!」
「真是個天大喜訊,我兄弟二人又能與沂王整日相伴了!不過,城下流民太多,如打開城門,一旦湧入,就一發不可收拾!我曾經吃過苦頭,沂王,能否委屈一下,讓隨行甲士們在城外等候,你坐我們的籃子上城如何?」
「哈哈,那沒問題,我們有三個人進城!」
「好的,請稍等!」
不一會兒,只見城垛上伸出一個大籃子,上面系著一根繩索,貼著城牆緩緩的放了下來。劉殷下了馬,上前一步跨入,坐了進去,望著蘇儀、衛羽笑道:「如此這般即可,你二人可要看仔細了!」說著,他向城上喝道:「拉吧!」
劉嵩在城上帶著兩名健壯軍士,親自拉拽,須臾之間便把劉殷拉上城頭。
劉殷跳出籃子,對著城上軍士道:「還有兩人,也拉上來!」
劉嵩連忙上前見禮,劉殷立刻扶起,道:「劉嵩,果然是你!」
劉嵩道:「我也剛到任不久,來時四面八方便都是流民。前任縣令告訴我,此處還算富裕,城內糧食充足,每日可提供城外百姓一頓米粥,給他們度命!但絕不可讓他們入城!」
「卻是為何?」劉殷不解。
「我原來也不解其意,但試過一次,總算明白了。我曾經想開城門放賑,不料剛打開一條縫,外面的流民就蜂擁而入,進來以後如狼似虎,紅著眼睛,見門就入,見糧便搶!最後,我集中全城軍士,衝到城門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才重新關上!」
「那你等又是如何放賑?」劉殷問道。
「就是用適才你乘坐的籃子,一次可放數十碗米粥,從城上放到城下!」
「那些流民竟不哄搶?」
「豈能不哄搶?但我只要一見他們哄搶,便立即停止放賑,如此數次,他們也就逐漸知道,如果哄搶,則其無一粒糧食可吃;如若按部就班,有序分食,則人人皆可有口飯吃!」劉嵩道。
「那城外流民無數,城內糧食畢竟有限,如此放賑,如何能支撐許久?」一旁忽然傳來的蘇儀的問話。他與衛羽也升上了城頭。
「是啊,前任縣令告訴我,先這樣對付著,說淮王已經奏請闕廷將取慮、須昌二縣劃歸淮國,很快批複令就將下來。到時候,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殊不料,這二縣,如今卻劃歸了沂國!」
「如此施濟,城中糧食還能支撐多久?」言中問道。
「三個月應該不成問題!」劉嵩道,「且隨我去縣府詳敘!」
取慮雖是個縣府,其府院卻也比劉殷的沂王宮看上去氣派、齊整許多。
禮畢,眾人剛一落座,蘇儀就問:「當下城中有多少軍士?」
「八百名軍士!須昌的配備也是一樣!」
劉殷將闕廷詔令取出,交給劉嵩,笑道:「實不相瞞,取慮、須昌增補給沂國,對二縣自身來說,恐不是好事。因為若歸淮國,糧食可自外向內而進,得到補充;如今劃歸沂國,其道正好反之,糧食不但得不到補充,反而還需自內向外而出,運往王城!」
「眼下,闕廷既然有令,取慮、須昌即為沂國之縣,凡事悉聽沂王尊便!」劉嵩看完詔令后,鏗然道。
「那好,明日就請你陪同我等一道,前往須昌傳達闕廷詔令如何?」劉殷道。
「劉嵩願往!」
「還有一事,就是取慮、須昌屬於淮水流域,蘇某聽聞此間有一常年不枯竭的淮河幹流,且與沂地僅有幾數里之隔?」蘇儀問道。
「不錯,確實有此河流,名喚濉河,就在取慮、須昌東北交接處。明日我等一同前往須昌途中,正好經過此水,本令可帶先生前去一觀!」劉嵩道。
「那實在妙極,有勞劉縣令了!」蘇儀道。
次日一早,劉殷、蘇儀、衛羽、劉嵩乘坐籃子到得城下,各自上馬,奔往須昌。
途徑一處,劉嵩叫住蘇儀道:「先生可曾聞得流水之聲?」
蘇儀尚未答覆,劉殷已搶先道:「本王已經聽到了!」說罷,打馬揚鞭,奔著水流聲方向去了。
餘人趕緊催馬相隨。
但見前方,地勢越來越高。
劉殷回頭望去,來時的路早已俯在腳下,而前方則水流轟鳴,如同龍吟虎嘯,振聾發聵!他隨即策馬向前,沒多遠,便有一條奔騰洶湧的河流如同巨龍一樣,閃現在眼前,波濤滾滾,晶瑩剔透。河對岸則是一片綿綿不絕的青山,他抬頭看了一下太陽,那些山脈延伸的方向正是沂國,不由嘆道:「此河如能生長在沂水國,則萬事大吉矣!」
「不生長在沂國,就不見得不能到沂國去!」蘇儀笑道。
「先生此言何意?」劉殷知道他必然已有妙策,心中頓時驚喜。
「此即為我引沂王來此之目的啊!」言中道。
「請先生明示!」劉殷急道。
「這些連綿不絕的青山綠水令人羨煞,沂王可是對著他們感嘆?」
「不錯!」
「沂王可知山脈盡頭是什麼地方?」
「適才辨識了一下東南西北,似乎正是沂國方向!」
「不錯,出得這一片巍巍群山,便到了沂國!」
「那先生之意是?」
「在群山峽谷之中,穿渠引流!」衛羽恍若大悟道,「在駱越之地,征討九真與日南時,我等就曾做過!」
「哦,那太好了!此河名曰濉河,所在地勢高聳,而對岸群山之外,皆是沂國平原,地勢低平,正好適合挖溝築渠,灌溉阡陌!到時候,就請衛士令親率百姓,引河水出群山,入溝渠,布惠澤,重建嶺南當年之功!」
「百姓?」劉殷、劉嵩異口同聲問道。
「不錯!蘇某觀得取慮城下百姓,足有不下十萬之眾;想必須昌城下,亦會如此!若能合兩者之力,興建如此穿鑿工程,不出兩年,便可大功告成!」蘇儀胸有成竹道。
「那些百姓何以會聽從我等之令?」劉嵩道。
「民以食為天,只要有糧食便有辦法!」蘇儀道,「他們每天靜坐城下,僅靠施捨度日,無所事事,且遙遙無期,更是虛耗勞力;試想,若能讓他們知道,修建此工程,每日可有飽食,且完工後,沂國遍地沃野肥田,也能分得土地,將來就可安家度日,前景光明!他們又豈會不為所動?又如何不為我等所用?」蘇儀道。
「先生真是謀如泉涌!」劉殷笑道。
「只是,尚需一年多時間方能完工,且完工後從種植稻穀,到糧有收成,又需一載,那這兩年多的糧食如何籌劃?」衛羽問道。
「此事,蘇某也已考慮過,來源有三處:其一,是取慮、須昌,因為一旦開工,流民都去修建工程,兩縣城池之圍自解,便可向全境百姓籌集糧食,將來加倍補償;第二,則是繼續從沛王處借,蘇某與沛王有舊,他為人忠厚善良,諒不會拂我之面;第三,迫不得已之時,還需沂王向眾侯爺再籌一次,以備不時之需。此三策有先有后,想來可足以確保我等度過難關!」蘇儀斬釘截鐵的說道。
「先生謀事真是晝夜精研,遠近無偏,幽隱必達!」劉殷贊道。
「還有一事!」蘇儀道,「還需從百姓之中,挑選精壯之士,日夜操練,擇其優者編入漢軍!」
「先生之意是這增補的一萬漢軍將士,從沂國百姓之中精選?」劉殷問道。
「不錯!若從闕廷外調,這一萬人的口糧豈不又在蘇某適才所算三策之外?若從本地百姓精選,則口糧不增,只增甲士,則無須再為糧食之事憂慮!」蘇儀道。
蘇儀將所藏之策和盤托出后,眾人均已瞭然於胸,信心大振,當下趨馬趕至須昌,見到劉嵩之弟劉信,所遇情形與在取慮如出一轍。
劉殷將詔令出示后,蘇儀又把所構思之事講述一遍,劉信也是當場擊節叫好。當下,眾人計議已定,遂按照蘇儀之謀,分頭行事。
劉嵩、劉信兄弟分別到城外的難民群中,宣傳鑿山穿渠之事,並陳清厲害,以及將來遠景,自是深得百姓擁護。
隨即,兩縣初步又挑選出數萬精壯年輕男子,分赴濉河右岸山中。同時,又徵集鐵器、農具數萬件,交到這些築渠之人的手中。
接著,命令監工的甲士,從其中挑選精壯適於習武之士,編入漢軍,閑下來時進行操練。
然後,再繼續從兩縣徵集糧食,運往濉河山谷與王城兩地。
不久,濉河山谷引流工程既管溫飽又分田畝的消息便不脛而走,附近州縣的沂國流民紛紛來投,工程進度之快竟出乎蘇儀預料,但也產生了突如其來的糧食補給問題!
對此,蘇儀已有備案,當即親赴沛國,面見沛王劉輔,借得許多糧食,並抽調大量人力,分別在濉河分流處和從群山出口處各自築建水閘與堤壩。
整個工程的完工時間比蘇儀所預估的提前兩個多月,蘇儀遂按照人頭分配給流民土地與稻種。不久之後,原先沂國的荒蕪之地,果然變成一片片綠油油的農田,油然而生出一派生機勃勃的興旺景象。
隨著莊稼有了收成,沂國的國力迅速得到提升,面貌隨之改觀,王城與王宮俱都煥然一新,城內人氣興旺,百業復甦!
劉殷瞧在眼裡,樂在心中,對蘇儀不僅愈加敬重,更是感激萬分。
謝灧當初去淮國借糧,果然亦如蘇儀所料,一粒米都沒帶回。據他的說法是淮王劉研本來是滿口應允借糧,但後來聞聽沂國要走了他垂涎已久的取慮、須昌二縣,勃然大怒,當即下令拒絕了沂國的借糧請求。
對此,劉殷並不感到意外,所以也就不以為意。他在意的是首先如何能儲備足夠糧食加倍償還給當初願意出借糧食的各王國、侯國;其次,由於沂國的欣欣向榮,原先的本地流民已經盡數返回,而且還有許多其他地方的百姓紛至沓來,人口已經從純流出轉為凈流入之勢。
蘇儀道:「沂王勿慮,糧食,取之于山地河流,只要不出現天災人禍,慢慢休養生息,假以時日,所借之糧,盡可還清;沂國,人人皆可籍以糊口!但是,勉強生存只是立足之策,而富庶一邦,才是長久之計!」
劉殷問:「先生真是志向遠大,但不知如何方能使沂國富庶一方?」
蘇儀道:「此事,我早已有所考慮。沂王,還記得當初濟王借馬之事否?」
劉殷道:「此事無時無刻不牽繞本王心頭,只是不知如何才能籌集三百匹戰馬,當下實在有心無力啊!」
蘇儀微微一笑,道:「此即為蘇某為沂國所謀划的富裕之道!」
「先生有何良策?」劉殷連忙問道,不知他此次又能帶來何種新的驚喜?
「從濟王借馬之事,便可路露知暑,推微達著!當前,整個東州盡皆缺少寶馬良駒!豈不聞『物以遠至為珍,士以稀見為貴物?』如果我們能進得大量好馬,就不愁賣不上好價錢,進而足以富國!」
不待劉殷說話,謝灧已搶先道:「夫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馬者,甲兵之本也,國之大用。安定時期,根據乘坐馬匹的優劣,可以區別尊卑之序;若國家萬一有變,則能跨越遠近距離的限制!販馬,是個好主意!」
劉殷贊道:「不愧是太子洗馬!只是不知從哪裡能弄得如此許多寶馬良駒?」
謝灧不答。
蘇儀道:「蘇某乃漁陽人,也算在馬背上長大,自以為精通相馬骨法,且早年更是常在大漢與烏桓的互市中廝混,熟悉許多烏桓、鮮卑部落!假若能籌得足夠本錢,除了馬匹,蘇某還可以低價買入大量牛、羊以及烏桓、鮮卑所產的貂皮、皮毛柔蠕等塞外珍貴特產,賣給海內各地,必然供不應求!考慮到節氣、路途等限制,一年至少可做兩次貿易,不出三年,蘇某便敢斷定,沂國必可富甲一方!」
劉殷大喜,道:「先生真是當世奇才!只是這駿馬、名裘等塞外特產如此珍貴,本錢只怕不少吧,沂國國貧,何來如此多本錢?」
蘇儀微微一笑,道:「本錢不是問題,只要沂王願意依計行事,大事必定可成!」
劉殷奇道:「如此有利可圖,我又豈能不願意?只是依何計行事,還望先生教我!」
蘇儀道:「老辦法,與當初借糧一樣,沂王只須向各侯國出具一些籌集本錢的手書,加蓋沂王之印,各國還不有求必應?一旦有了本錢,蘇某自有辦法從塞外販得大量雄壯駿馬,以興我沂國!」
劉殷喜出望外,當即滿口應允,接著按照言中要求,制好向各國借款的文書。
蘇儀道:「茲事體大,非蘇某親自走一遭不可!我將親自登門,分別拜訪各位侯爺,陳述清楚此事利益,然後押運所籌錢財,經北州,趕往漁陽、幽州,以及上谷寧城!」
「漁陽、幽州倒是重要邊郡,但這上谷寧城此前卻是很少聽聞?」劉殷重複道。
「不錯!近聞闕廷重新設置烏桓校尉,營府建在上谷寧城,兼管鮮卑,並在那裡開設互市!」
「不知先生此去需要帶多少人隨行?」
「自闕廷採用咱們上書的建議后,流民與盜匪近乎銷聲匿跡,北去路上安全多了!故此,八十名漢軍足矣!」
「先生此行需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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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則半年,短三個月!」
「先生離去,還有何事囑咐本王否?」
「確有一事,就是在濉河分流出群山的那座水閘,地勢高聳,俯視北方千里平原。此處非同小可,一旦不慎決口,整個沂國都將被其淹沒在一片大水中!故此,我將其命名為龍口嶺,並設下重兵護衛,還令劉嵩、劉信兄弟鼎力相助!請沂王給予高度關注,不能出現絲毫閃失!」
「本王記下了!」
蘇儀走後,劉殷重新接手處理國中事務。如今的局面與幾年前剛來時,已有天壤之別。
當時,國內郡縣損毀,廢墟連片,土地荒蕪,人煙稀少,食不果腹,需做之事十分簡單明了,就是數千百姓以及數百名漢軍們的糧食與生存!
此刻,城郭宮闈俱皆巍峨雄立,公府威嚴肅穆,稻田無垠,人口繁密,百業興旺,豐衣足食,所圖之事就是此間百姓的富裕與安樂!
幸虧,當初在山窮水盡之時,上天賜下來這位才華茂異的蓋世奇才蘇儀先生,在他的運籌帷幄下,沂國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這個過程也讓劉殷懂得了生活的不易,知道了人間的疾苦,更明白了人世的複雜。
如今,他所到之處,皆被一片讚美之聲所淹沒;出外巡遊,百姓夾道歡呼,擁堵於巷;在府內安坐,身邊近仆無不周慎畏懼,誠惶誠恐,似乎他們眼中的帝王只是自己,而不是京師的父皇與太子。實際上,自己不就是沂國的帝王嗎?
自從送還了馬匹與糧食,還給了加倍酬勞,就連沛王、濟王等人往來書信中的口氣,也能感受到明顯的變化,字裡行間中無不透著客氣、尊重與敬仰!原來,自己還是可以與這些尊貴、高傲的皇兄們平起平坐的,甚至有時竟也能俯視他們。
於是,劉殷愈發有了自信,索性一口氣撤掉沂國原來所轄四縣的縣令,派去接任的都是自己知根知底的身邊之人,而太子主政的闕廷對此也是不聞不問。
唯一讓他有些忐忑的是,蘇儀先生說在外時間,最長不過半年,可眼下已經快一年了,竟然仍是杳無消息,這不得不令人擔憂。畢竟,蘇儀先生素來深謀遠慮,算無遺策,時間把控極為精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
就在夜不能寐的極度焦慮中,蘇儀先生終於回來了,更令劉殷驚喜的是,蘇儀先生走的時候,帶走了八十人,六輛車乘,十匹馬;而回來時,卻帶來了二百餘人,三十輛車乘,一百餘匹高大健碩的塞外雄駿。
謝灧喜不自勝的摸著這些駿馬,讚不絕口,道:「傳聞不如親見,視景不如察形。個個骨骼硬朗,雄壯矯健,到底是在塞外草原上盡情馳騁中長成的,當真是不一樣!」
衛羽道:「先生向來算路精準,此番卻何以去那麼久?」
蘇儀道:「此番收穫亦遠大於蘇某所料,故耗時較長。」
「都有哪些收穫?」謝灧問道。
「首先,濟王當年借給我們三百匹戰馬,這次我先後還給他四百匹!」
劉殷深施一禮,道:「多謝先生,償了本王數年之願!當年濟王慷慨贈馬,幫我解困,此恩至今莫齒難忘!」
「這次,濟王確實提出要沂王加倍補償了!」蘇儀笑道。
「不是已經給他戰馬了嗎?」劉殷詫道。
「濟王說,原本不打算讓沂國償還,畢竟濟國地大物廣,物產豐富,實乃富裕之所。不過,他見到蘇某之後,卻又改了主意,提出要加倍補償了,而且聲稱只有戰馬是不夠的!」
「何至於此?」劉殷及餘人盡皆一愣。
「他說沂國一窮二白,自你蘇先生去后,迅速變換了天地,如今好生興旺;濟國要有蘇先生輔助,那還不富到可以與大漢匹敵?故此,濟國眼下什麼都不缺,只少一位蘇先生!」
「什麼,那可不成?」劉殷急道。
「沂王勿慮,蘇某自有應付之道,既不傷你與濟王之間的和氣,又能讓沂國與濟王共享繁榮!」
「敢問先生,又有何妙策?」
「此事也是濟王提出,他料你必不會放我蘇某,故欲效仿昔日戰國時蘇秦身掛六國相印之故事!」
「是讓先生同時執掌沂國與濟國要務,不知先生可有此精力?」
「只要沂王與濟王信任,蘇某怎敢偷閑?」
「那就有勞先生了!」劉殷再次深施一禮。
「除了濟國還馬,此外還有什麼其他收穫?」謝灧問道。
「幾個侯國,俱都收到了馬匹、牛、羊、名裘等,各位侯爺盡皆喜笑顏開,都讓蘇某代向沂王表達謝意!此外,這帶回來的一百多匹戰馬、數十車名裘,連同車乘、隨從等,俱是此行所盈之利!」
「果是收穫頗豐!但是這些增加的隨從卻是自何而來?」
「蘇某知道沂王必有此一問,且聽我慢慢道來。那幽州太守蕭著素來景仰沂王,且又與我相交多年。此番出關,他照料得可謂無微不至,先是出具行文,又派人送至在上谷的烏桓校尉來苗處,在其大力幫扶之下,蘇某才得以徵集如此之多的牲畜、名裘。回來經過幽州時,更不必說了,除了熱情款待外,還特意徵聘一百多精通畜牧者,派來幫助並教給咱們在濕熱的沂國如何飼養塞外的駿馬、牛、羊,以防其水土不服!」
「這位蕭太守真是細緻周到,他日若能來沂國,本王必當面隆重致謝!」劉殷道,「來苗現在是護烏桓校尉了?當初,朔平門下,他深受重傷,奄奄一息!看來,傷勢已經痊癒!蘇先生此次在上谷可曾見到他?」
「倒是未曾得見,他率軍出城巡視去了!」蘇儀道。
他話音剛落,忽然自外疾步衝進來一位甲士,呈上來一個黃綢緞包裹,稟道:「京師有快馬急報!」
中元二年,公元57年,光武帝劉秀走完了他在人間波瀾壯闊的六十二個春秋,獨自邁向了浩瀚縹緲的歷史深處!
他雖名為漢室宗親,家道卻早已敗落得與普通平民無異,九歲便成了孤兒,不得不依靠勤勞耕耘養活家人!比他大幾歲的兄長劉縯常以此取笑他一天到晚都在面朝黃土背朝天,像極了生平只醉心於營理產業的高祖劉邦之兄劉仲!
王莽篡漢,禍亂天下,他在南陽起事光復漢業,實際上本是騎虎難下的無奈之舉,因為當時兄長劉縯已經相約天下豪傑聚眾而起,他如果不跟著參與,也得遭受株連,必會被當地官府所捕殺!若非如此,他或許真可能在春播秋收的南陽田野上,平靜的度過默默無聞的一生。
他謹慎溫厚,卻思維縝密,貌似謹小慎微,實則是深略緯文,觀察時勢,把握格局與方向;凡事量力而為,能做到的,不惜以超越常人的堅強毅力而必為之!做不到的,則堅決不為。
昆陽大戰中,他看清號稱百萬之眾王莽大軍的致命弱點,凝結義軍力量發起致命一擊,從而將時局徹底扭轉!
兄長劉縯被更始帝冤殺,他強忍悲痛,委曲求全,不計私怨,前往危機重重之地河北,數度瀕臨絕境,最終得以起死回生,樹起自己的漢字大旗,廣攬賢才,蓄積力量,擊敗各路強勁對手,一統海內。
在同頻頻給大漢的生存帶來威脅的強敵匈奴的對抗中,他的漢軍在北方數千裡邊境線上與匈奴鐵騎血戰百次,竟從未嘗得勝跡!於是當即轉向防禦,修築城郭、堡壘、烽火台等,避敵鋒芒,並「忍疚愧難」,不惜花費重金求匈奴修好罷戰,以贏得時間恢復國力,擇機來日再與之一決高下!
他寬宏大度,篤信「定海內者無私仇!」,深知多年戰亂已使國家疲敝虛耗,故力求天下清平,減少紛爭!為此,昔日的對手,只要歸附,皆予以厚待。如殺害劉縯的主凶更始帝之子劉鯉、企圖謀反的真定王劉揚家族等……
對於部屬的過失,他也盡量予以寬容,多念其功,而少記其過。有的將領,因為彼此私仇舊怨而刀兵相向,自相殘殺,幾乎將他多年打拚下來的基業毀於一旦;有的將領,數度不聽詔令,以至被敵軍打得全軍覆沒;還有的臣屬不顧大局,挾私報復,以至於將原本歸降的敵人再次逼反……對此,他一概既往不咎,依舊恩賜特異。
他生活簡樸,關心民生,從善如流。自己平素白衣大練,不好聲色;用鐵腕政策強力推行度田,查出地方豪強私自隱瞞不報的田畝,以期分至天下百姓手中,使其能安居樂業,從而減少流民、饑民,進而消除禍亂根源,求得四海清平;對於抵制、阻撓度田的官吏、豪強,他毫不手軟,不惜誅殺多名闕廷高官、地方大姓以儆效尤!而對於犯顏直諫的剛正不阿的官員,他卻極為敬重,不僅觀其言,而且察其行,還贊其風骨,如董宣、虞延等……
他起事時,王莽的新朝搖搖欲墜,政權分崩離析,豪雄角逐,分割疆宇;四境外族乘機侵擾倒入,昔日的錦繡河山,頓時碎裂一地,變成了人間地獄,水深火熱,民不聊生。
之後不到四年的時間,赳赳雄斷的他就結束了旌旗亂野之象,把大漢從江山廢墟中扶起,並推上了中興!
在臨終前,這位明明廟謨的千古一帝留下的遺詔只有簡單幾句話:「朕無益於百姓,治理國家全都仿效孝文皇帝時期的制度,務從節約、儉省。刺史、二千石長吏皆不要離開自己管轄的城地采邑,不要派官員或通過快馬唁函弔唁!」
同時,遺詔還特別列出了幾位輔政的顧命大臣,竇融出任司空,趙熹接任太尉,此外還赫然寫有:太僕梁松!
光武走的雖然安詳,但京師卻亂做一團,因為經過王莽新朝的巨變,前漢的原有典章制度,已都無從查考。
應該說光武自己多少還算知道一些,比如當年王莽失敗后,長安的官吏們帶著百姓歡天喜地的出城前去迎接打著大漢旗號的更始,卻見入城的軍中將領竟戴著頭巾,有的居然穿著婦人衣服,甚至上面還刺著綉,均忍不住都笑出聲來,直到當看到光武的部眾時,方才喜上眉梢,感嘆道「想不到今天還能再見到漢官威儀!」
即便如此,在草創天下后,光武卻一直沉心於理內御外,對前朝的禮儀章法也不是十分注重。
故此,平時聚議,太子劉庄與其他皇子們俱都同起同坐,諸王封國中的官屬出入宮城與各級官衙,與京師闕廷的官員們也沒有什麼區別。
此時光武駕崩,司空竇融等幾位當朝重臣更不知有關典章禮儀,只能摸索著來,大家商討,只要無人反對,就算通過。
各封國的諸王奉命來朝後,到了雲台殿,見到太子劉庄,抱頭痛哭,然後坐在一起,垂首悲泣。
太尉趙熹一直站在殿門之外,手按佩劍,看到此景,眉頭蹙起,思索片刻,便走上殿階,神情肅穆,到得沂王劉殷身旁,伸出手去,將其扶起,然後攙著他,緩步走到殿外,命人抬來坐塌,讓他坐下。
劉殷不知何意,正要詢問,卻見趙熹已經轉身離去,復又登上殿階,進入殿內,須臾之間又攙著一人走出,來到自己身旁,亦命他坐下,那人卻是淮王劉研。
不多時,趙熹反覆入殿、出殿,親自將一個個皇子扶了出來,直到殿內只留下劉庄一人靜坐,眾人方才明白,他此舉是要顯示上下尊卑之別。
然後,他再次進入殿內求得批准,把封國來的所有官屬全部送到其他郡縣,諸王則各自回到其封國在京師設立的傳舍,只允許其在早上和下午,入宮哭悼。
經此整頓,頓顯禮儀分明,門衛森嚴,內外肅然!
接著,向天下宣召:葬光武皇帝於原陵!太子劉庄即位,是為漢明帝,尊母親陰麗華為皇太后!
任高密侯鄧禹為太傅;任趙熹為太尉;任虞延為司徒;任竇融為司空;任梁松為太僕。
禮待陰、郭兩家,時年陰興已經離世,信陽侯陰就任少府、綿蠻侯郭況任大鴻臚,皆位特進。
當夜,明帝獨自靜坐在雲台殿上,睹物思情,懷念光武,忍不住一次次的淚如雨下。正在悲痛中,忽有中常侍入內稟報,說東海王劉強與大鴻臚郭況在殿外求見。
明帝知二人此時前來,必有要事,立刻穩住心神,忙命入見。
劉強如同明帝一樣,也是雙目紅腫,只是身體羸弱,雙手捧著一物,顫巍巍走了進來,而郭況則是面色蒼白,戰戰兢兢。二人剛進入大殿,就要行叩拜大禮,明帝連忙止住。
劉強道:「此時前來打擾陛下,實在迫不得已!」說著,將手中之物呈送上來。
明帝伸手接過,見是厚厚一卷簡牘,正欲展開觀瞧,一旁的郭況忽然跪下,道:「陛下明鑒,臣是被人栽贓陷害!」
「且先起來,待朕看看上面都寫了些什麼!」明帝道,說著俯首在燈下觀讀,但見上面寫道:
「君王無罪,卻多次被斥責並最終廢黜,而你的兄弟劉輔甚至竟被束縛捕入牢獄。你母郭太后失職,被冷落獨守北宮多年,等到年老,又遭遠斥居邊,天下無人不深為痛惜,鼻子發酸。後來太后屍柩尚且在堂,京師官吏就肆意挨家挨戶捕斬賓客,甚至於有人一家三口,當場伏屍,真是令人痛心疾首!當初,虎賁中郎將梁松在抓捕時曾敕其手下說:『諸君如遇阻攔,盡可便宜行事,不要受任何拘束,這可是稍縱即逝、不可再得的封侯良機啊!』。闕廷所有郎官聞之,無不私下悲痛,皆為本該成為君王的你寒心嘆息!
如今天下爭相欲擒賊王以立下功業之人,已是不計其數!如果歸攏君王你所轄下的二國之眾,可聚集百萬人!你來作主帥,號令天下,鼓行無前,成功則如同泰山壓碎雞蛋、四馬載著鴻毛一樣容易,這就是湯、武之兵呀!
高祖起事時,不過是一個小小亭長;而在白水那種窮鄉僻壤,先帝都能創下大業!更何況君王你還是陛下的長子,原來的儲君呢?上可討回天下,名正言順,事情必定成功,下則能雪除被改立之恥,報亡母被廢黜之仇。精誠所加,金石為開。君王你應作秋霜之氣,肅殺萬物,切不可作被那關在檻欄中的羔羊,任人宰割!眼下之局,即使你想做檻羊,又做得成嗎?人主猝然崩亡,尋常街巷中的無賴尚且都會利用這個機會去當盜賊,為所欲為,更何況君王你呢?受命之君,天之所立,不是人所能謀划可得的。而今新帝,卻是人所謀划的,強者為王。願君王你效仿高祖、先帝所志,而千萬不可學扶蘇呀!」
明帝讀罷,沉吟半晌,點了點頭,然後舉目望著二人,平靜的說道:「此飛書從何而來?」
劉強慌忙道:「有一人送至我的傳舍,自稱是大鴻臚府的蒼頭!於是,我便把大鴻臚叫來,當場對質!」
郭況道:「我根本就從未見過那人!」
「如今,送書之人何在?」明帝道。
「已押至殿外!」郭況道。
「先帝大行,尚在前殿。所以,此事且莫聲張,待先帝大葬后再行處理!東海王和大鴻臚敬請放心,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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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你們乃是被人冤枉,而且朕亦知此人是誰!且請安心退下,回去好好休息,多加保重!只是把送信之人給朕留下!」
「多謝陛下!」劉強和郭況懸著的心總算落地,退出殿外。
明帝遂命人將那送信之人先行押入詔獄,然後吩咐道:「去把太僕梁松傳來見朕!」
不多時,梁松匆匆忙忙自外而入,見明帝此時召見,不知何事,難免惴惴不安。
明帝示意讓他先看看龍案上的飛書。
梁松看罷,冷汗直冒,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寫此大逆不道之言!而且,還把臣扯在其中!」
「此即為此時詔你入宮之原因!」明帝道,「當年郭太后大行,式侯遇刺一案,更是牽扯到北宮諸王,錯綜複雜,即為梁太僕所破;如今先帝大行,又出此忤逆飛書,還得仰仗梁太僕詳查!查明寫此反書之人不難,因為送書之人已經在押,難的是要查清幕後是否還有其他同謀之人!同時,當年那刺客從北宮逃脫之事也很蹊蹺,似乎仍有隱情尚未浮出水面,藉此機會,也請梁太僕一併查清!」
「臣梁松遵旨!」
「朕授予你專奏之權,那送書之人已押往詔獄,你隨時可以提審!」
「諾!」梁鬆緩步退下。
明帝把中常侍召入,道:「傳詔下去,先帝大葬后,讓諸王暫緩離開京師!至於何時離京,聽朕詔令!」
光武大葬后,明帝在宣德殿臨朝。他初承中興大業,一切遵奉父皇時期的制度,特別是後宮之家,不得同時封侯與入闕廷參政。
他晝夜勤政,不敢有絲毫懈怠,力爭政權平穩過渡,國泰民安。果然是天道酬勤,不久就得到隴右傳來的喜訊。
太尉趙熹道:「前番捕虜將軍馬武和羽林中郎將竇固奉詔前往隴右平叛,經過數年鏖戰,終於在西邯尋得羌戎主力展開決戰,一舉將其全殲,第一酋豪滇吾被俘后歸降!」
明帝道:「馬武與竇固兩位將軍不負厚望,一舉平定羌亂,西境有望至此再得清靜!各位卿家,需要幫朕好好思忖如何犒勞出征將士!」
太僕梁松道:「陛下,此事尚有存疑!待掃除一切疑慮后,再犒賞不遲!」
「太僕有何疑慮?」明帝問道。
「當初護羌將軍竇林到任不久,便報燒當部落有大豪滇岸歸附,先帝還將其封為歸義侯,如今這滇吾又自稱第一酋豪,難道羌胡一個部落竟有兩個第一酋豪不成?」梁松答道。
司空竇融道:「羌戎習俗,與我華夏不同。」
梁松道:「不然!羌胡部群雖多,但一個部落向來只有一個酋豪。竇司空在西北多年,應該知曉才是!」
明帝道:「或許,羌戎將習俗更改,也未可知!」
梁松道:「臣前番聽聞滇良來降,便覺得有些奇怪,此人明明是羌戎燒當部首領滇吾之幼子,何以能成為第一酋豪?遂派人前往西州了解實情,果然發現滇吾才是第一酋豪,而其幼子那滇良確曾歸降,卻並非第一酋豪!把那滇良稱為第一酋豪,乃是護羌校尉竇林蓄意謊報戰功!」
此言一出,滿朝震驚!
竇融腦中頓覺嗡的一聲,立時面色蒼白!
「此外,臣還聽聞天水亦有護羌校尉竇林利用家族在當地聲望搜刮民財以至逼反許多羌民的說法,懇請陛下亦一併調查!」
聽完他的這番話,竇融反倒清醒了許多,望著梁松,心下思忖,當初,憑藉伏波軍之事,此人取得光武信任;如今突然又將矛頭指向我竇家,莫非是又要重演當年故事,以此來取悅新帝?
卻聽明帝道:「先帝在世時,已據竇林所報加以褒揚。如其中存有刻意瞞哄,則是欺騙兩朝君主;若再欺壓百姓,逼反羌部,那更是罪不可恕!即刻詔令馬武、竇固班師回朝,並偕同竇林一起赴京,讓他當面給朕講個明白!」
回府路上,竇融疑慮重重,心中煩悶,讓他憂鬱的不僅是梁松在朝中所言,更重要的是馬援當初的那番勸誡此刻突然不停的再次縈繞在他腦海中!
自己雖無經國之才,但先帝光武感念自己當年東向歸附之功,始終待竇家恩寵特異:結為親家,滿門都是公侯、公主,富貴榮華,無人可比!可如今這新帝登基后,冷暖差異立時顯現,自己從太尉換位成司空,雖同列三府,但是滿朝無人不知司空的地位在三者中是最低的,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當初,侄子竇林奏疏上的那個謬誤,要是光武在時,就不是個事,而明帝竟然說刻意欺瞞兩朝之君,這罪名可就大的無邊了!
還有那梁松,見到竇林之錯,不動聲色,裝作不知,卻暗中派人去西州調查探訪,收集證據,以便在明帝追究此事時及時邀功趨勢!為取得明帝的寵信,此人竟不惜把竇家再當成馬家,作為進階的墊腳石踩在腳下。
竇融一想起馬家的慘境,登時戰慄不安,而且,當初馬家只是一個新息侯府,而如今的竇家,地位威望可是要高出太多,但是位置越高,摔得也就越慘啊!
與其這樣,還不如及早急流勇退,防患於未然,自己主動把高度降下來。當下注意已定,剛回到府中,他便問道:「薛布,可知竇穆何在!」
「一早就來一幫好友將他邀出門了!」府中總管薛布回道。
「去,把他給我找回來!」
「回老爺,京師那麼大,如何能找得到他?」總管薛佈道。
「還不速去?找不到,你等也就別回來了!留有何用?」
那總管薛布第一次見到竇融發怒,知有大事,連忙轉身將府內家人散出門去四下尋找。
當晚,竇融晚飯都沒吃,一人孤坐靜思,直到半夜,方聽得外面傳來兒子竇穆呵斥薛布的聲音:「老爺找我,能有什麼急事?你等奴才要是謊報,擾了大爺我的雅興,看不剝掉你們的皮!」接著,竇穆罵罵咧咧進得舍內。
「你子竇勛都為人父了,你也是爺輩之人了,可你們父子還四處結交輕薄之徒,成天賓客滿堂,吃喝玩樂!如今馬上大禍都要臨門了,竟還不知收斂?」竇融當頭喝道。
「出什麼事了?誰人敢找我們竇家麻煩?」
「休要問那麼多!」竇融道,「明日你帶上竇勛一同回趟老家安陵,儘快把封地安豐的田莊修繕妥當,咱們很快就得過去歸隱!」
「此事易辦!」竇穆不以為然道,「我明日分別給扶風郡守和安陵令修書一封,讓他們辦理便是。只是您老為何忽然想回老家?莫非身體有哪裡不舒服?」
「眼下新君即位,一切皆不同於往常。凡事不可張揚,更不能驚動當地官府,以免消息傳回京師,自找麻煩!」
「究竟出了何事?」
「你從兄竇林,在西州謊報戰功,並被人檢舉貪贓枉法。陛下盛怒,令他火速回京對質,一旦坐實,勢必連累我等。所以,不得不提前做好最壞打算,有備無患!」
「這竇林之事與我等何干,何以如此大驚小怪?」
「混賬!你不在公府任職,不知此中兇險。明天一早,就帶上你子竇勛一同動身,休得啰嗦!」
「竇勛這小子成日與信陽侯府的小侯爺陰楓混在一起,已經好幾日不見他了,事情這麼急,那我獨自回吧!」
「還有,我忽然想起前幾天六安侯劉盱休掉原妻改娶你女兒之事,此刻越想越覺得不太對頭,你能確定那真是陰太后的詔令?」
「不會有錯的,您老就放寬心吧!那詔令乃是竇勛托陰楓從陰太后那裡求得的!」
「雖然如此,我總覺忐忑不安。多年來,陰太后一直獨處深宮,清心養性,玄默自守,怎麼會突然過問起咱們家的事來了?」竇融道。
「或許是陛下大行后,她成了當今太后,對理政有了興緻?」竇穆道。
「正因為是陛下大行之後,此事才更加可疑!」
「您老就別亂給自己添愁了,如今劉盱都已將您孫女都娶入門了,誰還能把熟飯變回生米去不成?」
「這倒也是!」竇融踏實了許多。
雲台殿內,明帝正埋頭於一堆奏章之中,忽覺身側傳來一陣異香,那是他最為熟悉的馬貴人的體香。
「陛下,您每天日理萬機,不分晝夜,可要保重龍體啊!」馬貴人已悄無聲息的站到龍案之前。
「愛妃來得正好!朕深知你博雅疏通、明達事理,這些年,只要言及政事,你總是一字不議,顧左右而言它。如今朕繼承政體,天下大事盡負於身,任重道遠,不敢有絲毫荒廢失誤,真希望能與你傾訴一二,有所毗補啊!」
馬貴人道:「陛下之難,臣妾豈能不知?但臣妾一女流,整日足不出宮,見識實在有限!且後宮不參政、不擅議宗法,乃是先帝所立之規,臣妾又豈敢明知故犯?」
「朕不是讓你參政,只是幫助分解趣理,各得其情而已!」
馬貴人雖然十歲就喪父,行事卻頗有其父之風,慮事周全。陰太后本性也是雅性寬仁,見她秉心淑慎,公正賢良,兼之又善解人意,自是無比嘉愛,視同己出,猶勝諸位皇子。而馬貴人並不恃寵而驕,接撫同列姐妹,也是克己容讓,恭肅小心;對待宮人隸役,更是溫言關愛,皆加恩借。
入宮多年,唯一讓馬貴人愧疚的,就是未能給明帝懷育一兒半女,倒是一同入宮的從姐賈妃生下一子劉炟。當時還是太子的劉庄知道馬貴人心中難過,就讓賈妃把孩子交給馬貴人撫養,並寬慰道:「不要介意,每個人未必命中注定都會有子,但是真正令人擔憂的,是對孩子的愛撫是不是盡心盡責!」
記住了明帝此言,馬貴人對劉炟的撫育可謂盡心盡責,勞悴勝過自己親生。而這劉炟雖然年紀尚幼,卻也恩性天至,孝順淳篤。故此,母子慈愛,親密無間。
此刻她見明帝把話已說到這個地步,且又憐惜他剛剛喪父,初承大寶,廢寢忘食,著實怕過於勞心傷體,遂問道:「敢問陛下,出了何事?」
「先看看這個!」說著,明帝把前幾天劉強送來的飛書遞給她。
馬貴人閱畢,亦是大驚,道:「陛下,此書是何人寫給東海王?」
「給東海王送書之人聲稱是受國舅爺、大鴻臚郭況所遣!」
「啊,怎會是他?臣妾請求陛下務必慎重核實,此中疑點甚多!大鴻臚郭況素來謹慎,且先帝對他恩寵殊異,如何會徒生反意?更何況郭太后被廢、薨故以及太子易位之時,他皆一切如故,不見有何異常,而如今先帝大行,他卻突然給東海王寫書發難,這也於理不通啊!」
「不錯!此信雖然酷似大鴻臚郭況親筆所書,但豈能瞞過朕之雙眼?」明帝道,「東海王已將那送書之人當場拿下,親自押其進宮!確實有人冒大鴻臚之名,仿其筆跡所寫!」
「那送書之人乃是何人所遣?」
「山陽王劉荊!」
「是他?」
「正是,朕閱罷此書,便知出自他手!」明帝嘆道,「先帝大行,尚在前殿,他不盡心哀悼,卻生此邪念,挑撥是非!」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朕正在思之。此事讓朕想起數年前郭太后剛薨,壽光候劉鯉便為父報仇,指使沛王劉輔賓客刺殺式侯劉恭之事!」明帝道,「那刺客,所持兇器,不是普通之物,而是曾刺殺兩員大漢名將的角端弓,顯然是有意向闕廷示威,且事後還大搖大擺的返回沛王在北宮的府邸中,如此囂張,又不知有包藏何種禍心?梁松、竇固率虎賁軍和羽林軍,重重圍住北宮,遍搜其內,而那刺客卻竟然不翼而飛,此謎至今未解!先帝盛怒之下,才將五王盡遣回封國!」
「此事確實蹊蹺,陛下是擔心當年之事此刻重現?」
「正是啊!當初郭太后屍柩尚在前堂,梁松奉詔強搜北宮,而居於其內的五王,除了沂王劉殷外,余者皆出自郭太后,其中必定有人心懷不滿!刺客潛逃,或許與這憤懣之人有關。而如今先帝屍柩亦是尚在前宮,又現此飛書,但這次卻出自朕的同母胞弟山陽王之手,當初劉荊可是與朕等一同住在南宮啊!」
「陛下,按理此刻臣妾進言,有參政之嫌,但非常之時,可否容我說上幾句?」
「但講無妨,朕今夜告訴愛妃這些,就是想聽你之見!」
「謝陛下!臣妾以為非常之時,出此非常之事,不可亂了方寸。應對之道,須分輕重緩急!」
「哦,何為輕,孰為重?如何緩,又怎樣急?」
「式侯遇刺之事,先帝當年如此聖德名覽,都未能查明其情,不得不強忍著將之硬生生按下,以息是非。如今已過數載,陛下欲想一蹴而就,明其真相,恐怕更是難以如願,不如暫且一放,況且此時更不宜徒生大獄!故此事為輕!」
「此言有理!」
「至於北宮五王是否有人暗通刺客,包藏禍心,眼下也是無據可考,更何況陛下與他們皆是先帝骨血,更不宜手足相殘。如此事亦不妨留待慢查!」
「朕亦不忍手足相殘,故本無意追究!但若諸王各歸其國,結援樹黨,一旦羽翼豐滿,朕擔心往昔周朝名存實亡、戰國並爭、天下分裂、合縱連橫之事又將重現於世啊!」
「臣妾以為,周之廢興,與漢不同。當年周朝封爵分為公、侯、伯、子、男五等,諸侯可完全控制自己的領地各自獨立從政,周室政態,本根纖微,枝葉強大,所以其末年方會出現合縱連橫之勢!而我大漢則完全不同,秉承秦之郡縣制度,各郡國的官吏皆由闕廷任免、管控,本根強大、枝葉纖微,故此,中央有集權之威,而郡國無百年之權!即便王莽篡位之時,也是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所以,天下百姓嘆息,仍然思仰漢德!」
「你的意思是按下諸王之事,朕此刻當以天下百姓之事為先?」
「正是!」
「不錯!先帝聖恩遺戒,就囑託顧重天下,凡事當以百姓為首!」
「由此,臣妾以為當年諸王中是否有人暗通刺客之事,可仿效先帝當年,一切均按漢制行事,查無實據,則隱忍不究,以免驚擾天下!陛下只須專心執政,勵精圖治,那不法之人按捺不住之時,即為北宮一案水落石出之日!故此事可暫且緩之!」
「那眼下山陽王飛書之事,應當如何處理為妥?」
「臣妾以為此事不宜聲張,陛下可私下與山陽王傾心交談,看其是否只是出於一時憤激才做此糊塗之事,還是久已精心謀划,蓄勢而發!二者情形不同,陛下應對之策自然也不同。若其情由屬於前者,臣妾懇請陛下對他耐心開導,明析事理,待其悔過後,將來允其回國即可;如若屬於後者,尚需稟明太后,聽她示下,再行處置為上!此為急事!」
「卿真是明達政事,臨事不惑!朕即刻便召見山陽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