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宮五王

第三章 北宮五王

此刻,呂種方才清醒的認識到,對面這位言先生不僅博聞洽物,而且武學造詣之高,遠出所料,竟然是生平罕見的勁敵!

立時不再怠慢,緩緩上前,看準對方空擋,猱身而上,一棍舞去,那言中早有準備,側身躲過,反手回擊!一時間,二人你來我往,斗個旗鼓相當!

周圍漢軍目不轉睛,竟瞧得忘記了喝彩,只有沂王劉殷倒是不住讚歎,道:「這言先生真是博通群藝!不知二哥從何處請到這位當世異人的?」

東海王劉強聞言,道:「幽州太守蕭著多年與我交好,力薦此人。經過相處共事,言中先生果然精通百家之言,內昭獨智。後來,從太子位上退下來后,便引薦給了你二哥!」

沛王劉輔道:「言先生遍習《五經》、《魯詩》,通曉《尚書》,盡能尋端見緒,辯析疑異,實是才高當世!」

壽光候劉鯉忽道:「在下曾聽說一人亦能『推微達著,見疑不惑』,想必沛王也知曉此人,但不知比這位言中先生如何?」

王肅道:「壽光候所說之人,莫非是那名滿京師的鄭異,西州名士鄭興之子?」

「不錯!那鄭興乃是前朝大賢劉歆之得意門生,而鄭異,亦精力於學,著有《春秋難記條例》傳於當世!此人年十二歲時,其父便親自傳授《左氏春秋》、《易》、《詩》、《三統曆》,堪稱天縱之才!」壽光候劉鯉道。

東海王劉強道:「鄭興,與班彪、馬援、梁統等皆為西州名士。當初,陛下一統東方后,轉首西顧,時有蜀中公孫述、天水隗囂、西州竇融三雄鼎足而立,然而匈奴、烏桓、鮮卑、羌戎等卻連兵夾攻華夏,大漢形勢一度危急萬分!就是在此成敗攸關之際,西州竇融深明大義,率麾下俊才獻地歸附,大漢方得以轉危為安,陛下進而才能理內御外,先後平定隗囂與公孫述,更重要的是,還得到了這些才高八斗的西州賢士!」

「哼!」濟王劉侃忽然一聲冷笑,道:「在本王看來,真正讓這鄭異一舉成名的,還是闕廷那三位貴人的幫襯!」

淮王劉研奇道:「哪三位貴人?」

「南宮太子劉庄、山陽王劉荊與那虎賁中郎將梁松!」濟王劉侃答道。

「咦,如何會是他們三位?」沂王劉殷也忍不住問道。

「這些年,你頻頻出入南宮,不離太子左右,竟會不知此事?莫非明知故問消遣三哥?」濟王劉侃看他一眼,反問道。

「是啊,何必裝作不知?莫要打斷三哥講話,真是不懂規矩!」淮王劉研厭煩的盯著沂王劉殷。

沂王劉殷嘿嘿一笑,道:「小弟確實不知,否則怎會明知故問?」

「那自己到南宮去問太子!」淮王劉研怒道,說完轉頭望向濟王劉侃道:「三哥不要搭理他,且繼續講!」

濟王劉侃遂接著道:「前幾年,南宮太子與山陽王劉荊,差遣梁松帶著絹帛等厚禮前去上門聘請鄭異,想要交為好友。並為其所用。此事換作旁人,自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可那鄭異所為卻是完全出人意料!你等可他怎樣作答?」

「莫非他竟然婉言謝絕不成?」淮王劉研問道。

「此話對了一半!謝絕確實不假,但不是婉言,而斷然拒絕!」濟王劉侃答道。

「此人竟有如此風骨?」沂王劉殷驚嘆。

「且莫多嘴,那鄭異究竟是如何作答的?」淮王劉研急切問道。

濟王劉侃望了他二人一眼,緩緩說道:「鄭異說『太子乃是儲君,沒有結交外臣的道理,況且漢律亦有明法:藩王不得私通賓客!』」

王肅嘆道:「如此直截了當的當面回絕,那梁中郎將如何下得了台階?太子與山荊王的顏面又將何存?實在不妥!」

「那梁松怎麼說?」淮王劉研催問道。

「梁松勸道:『君長之意,不可違背啊!』,話中明顯充滿以勢壓人的威脅之意!」濟王道。

「那鄭異又怎麼說?」淮王劉研接著問道。

「『與其觸犯禁律而獲罪,不如遵紀守正而死』!那梁松聽后,頓時面色通紅,無言以對!」濟王劉侃道。

「這鄭異當真是清修雪白,正直無邪!」沛王劉輔聽得悠然嚮往,竟有些出神,自言自語嘆道,「可惜同在京師,竟始終無緣得見!」

「鄭異竟然就在京師?諸位王兄素來謙躬下士,愛惜人才,竟沒登門會一會此人?」沂王劉殷奇道。

東海王劉強輕輕咳嗽一聲,道:「我曾遣他的故友上門相邀,可彼時恰巧他去了成都探父。因為那公孫述在巴蜀多年,勢力盤枝錯節,根深蒂固,雖被漢軍平定,但當地局面總是動蕩不安。陛下遂欽點鄭興擔任成都太守,前去治理蜀中!後來,我又親自上門求教,可其家僕說他出門雲遊天下去了,故也未能得見!」

濟王劉侃道:「本王也派人相請多次,回來均稱他不在家中,便疑心此人乃是沽名釣譽,無甚真才實學,故不敢見人,索性帶人去了他的府上!」

沛王劉輔眉頭一皺,輕聲斥責道:「對待賢良,怎可如此唐突,三弟此舉實在莽撞!」

「他可藏在家中?」淮王劉研迫不及待。

東海王劉強等其他眾人也俱都一同望向濟王劉侃。

「唉!他確實不在府內,只有一老僕在家守候!」濟王劉侃失望的說道,「其府上倒是布置得挺雅緻簡樸,幽靜整潔,卻也未見有何與眾不同的奇妙之處!」

沛王劉輔道:「真希望將來有朝一日,能將鄭異與言先生同邀一堂,坐而論道,看看二人中究竟誰的才略更為深茂!但此刻,我只知京師能出言先生之右者,空寥乏人啊!」

「二哥所言果然不虛!快看,台上兩位,勝負已然分曉!」沂王劉殷叫道。

果然,台上呂種與言中已經停手罷戰,互施一禮,一前一後,走下台來。

沛王劉輔見狀,問道:「二位可否分出高下?誰勝誰負?」

呂種面上一紅,躬身道:「言先生殊行絕才,呂某甘拜下風!」

言中連忙謙道:「呂司馬在萬馬軍中馳騁自如,所擅長者,騎射也!近身搏擊,乃屬雕蟲小技,著實登不得大雅之堂!」

沛王仍是面色茫然。

自來到場邊后便默不做聲的綿蠻侯郭況,一直在旁潛心觀戰,此刻方開口道:「適才你們在交談時,呂司馬一棒舞去,言先生不躲不閃卻突將棒作矛使,當心刺出。這一策略似乎出乎呂司馬所料,連忙撤棒,而言先生的棍卻已至眼前,但他中途收勢,從而憑此一招勝出!高手切磋,果然是收發自如,點到而止!」

眾人一同回到沛王府上,依次坐下。

濟王劉侃率先開口道:「今日呂司馬的來意,大家都清楚明了;他的這一身武藝,諸位也都有目共睹了,若就此歸鄉務農而荒廢不用,實在是人才浪費,更是闕廷的損失!呂司馬如果不嫌棄,且願意到濟王府中屈就,本王將出重金相請!」

呂種欣喜若狂,未及起身答謝,淮王劉研卻已搶先說道:「三哥府中早就人才濟濟,而小弟卻座下乏人!索性就讓呂司馬來我淮王府中吧,絕不會虧待他的!」

濟王劉侃怫然不悅,道:「四弟為何竟如此不通道理?我之封地,國處華夏之東,黃河之下游,北接燕趙!年年黃河泛濫,歲歲胡虜侵擾!內有饑民遍野、難民充道,外被匈奴、烏桓焚毀城垣,廢墟狼藉!一旦變民紛亂四起,胡騎大舉來襲,二者倘若再禍結兵連,則大漢東方半壁,頓有塌陷之危!故此,本王不得不招攬強將猛士,守衛疆土,以備此不測之患,更為保我大漢基業之萬年常青!為兄此舉,非為自己,實為國也!」

淮王劉研道:「淮國與濟國相距不遠,濟國之事,即是我淮國之事!真若濟國禍起,淮國必然傾力施援!然而,如淮國將無良才,軍無戰力,豈非心有餘而力不足?故此,不如先請呂司馬到我淮國來,幫助本國充實軍力,然後再去濟國,如何?」

濟王劉侃聞聽,登時勃然作色,正要發怒,卻不料那王肅已然躬身道:「這位呂種司馬,乃是小可奉沛王之命請來,他之去向,可否先看沛王如何安排?」

沛王劉輔道:「咱們皆為一母所生,同氣連枝;朝夕相處,情同手足!如今,你等也俱已長大成人,不久父皇詔令一下,就將各回封國,從此天各一方,再見則難矣!」說著,眼眶一紅,舉袖擦拭了一下雙目,又繼續說道:「三弟、四弟適才所言,未免有些危言聳聽!所爭之事,亦為杞人憂天!父皇受命中興,才明勇略,前世無比,內定四海,八方皆服,如今正值春秋鼎盛,又有誰敢以下犯上,以弱欺強?本王之所以請呂司馬來,乃是為闕廷拔才薦賢,為國家推舉良將!」

此番話一出,濟王、淮王俱皆不語。

綿蠻侯郭況贊道:「沛王深圖遠慮,竭忠為國,真知灼見,卓如日月,但不知沛王如何向闕廷舉薦這位呂司馬?」

沛王道:「本王雖不通曉兵事,但適才見那王平,武藝實在稀鬆平常,軍中能勝之者必然大有人在,不知為何卻能竊居越騎校尉之要職!他今日的醜態,在場之人俱都望在眼中,三軍心中必定不服,本王更是不忿!故此,想向闕廷推薦呂司馬代替那不學無術的王平,出任越騎校尉之職!」

眾人心中均是一驚,越騎校尉可是二千石官階,當屬闕廷重臣之列!呂種則是喜出望外,頓覺陳年積累的惆悵鬱悶被沛王這一席話片刻之間便一掃而空,此次北宮之行本意只是撞撞運氣,謀個活路,沒想到竟能一步登天,躋身軍中顯貴!他當下連忙起身,掩飾不住聲音的顫抖,道:「多謝沛王賞識,只是末將才疏學淺,本領低微,怎能堪當勝此重任?」

「呂司馬不必過謙,就憑你的武藝與戰功,足以勝任校尉一職!只是不知沛王打算如何向闕廷舉薦賢才?」綿蠻侯郭況捋須笑道。

「本王準備給陛下上書直諫!」

綿蠻侯郭況聽罷,含笑不語!

東海王劉強知道這些年眼前這位親皇舅一直沒離開過父皇左右,自是熟知聖意,忙道:「皇舅以為不妥?」

綿蠻侯郭況輕輕點了點頭。

濟王劉侃道:「既是為國薦才,那就光明正大,直截了當,進宮當面奏明陛下!」

綿蠻侯郭況不答,未置可否。

淮王劉研知道還是不妥,指著沂王劉殷道:「老五是南宮太子的影子,就讓他給太子說一下,此事不就成了?」

沂王劉殷剛想反唇相譏,卻見那綿蠻侯郭況再次搖了搖頭,然後又望向東海王劉強,其用意不言自明,故而不再申辯。

「皇舅的意思,讓大哥去辦?」沛王劉輔搖搖頭,道:「不妥,大哥自讓出太子之位后,就杜門自絕,不再過問闕廷政事。他若出面,不得事情難成,恐怕還要徒生是非!」

「沛王所言固然不假,但也要看時間與場合,以及所託付者是誰。」綿蠻侯郭況微微一笑,接著言道:「此事不需驚動陛下,只要太尉竇融應允即可!」

太尉職典全天下漢軍,此事自是屬於其職責範圍。東海王劉強這才恍若大悟,沛王劉輔也是如夢初醒,二人均暗自佩服綿蠻侯郭況當真是達練事體,明解朝章!

當初竇融率部歸附光武之時,正值劉強還是太子,入朝後就被委以重用,先後擔任過三公,即主管政務的司徒、主管法務的司空,最後才是眼下主管軍務的太尉。

彼時,光武在外征戰,竇融與劉強一同執掌朝政,互敬互助,相得益彰,感情深厚。故此,呂種之事,東海王劉強只需略加提示,竇融自會心知肚明,即便將來光武知曉,亦是無可厚非。畢竟,這是為國拔才薦善,呂種的實力與戰績有目共睹,無可辯駁。

「妙啊!那竇太尉與伏波將軍馬援乃是莫逆之交,而呂司馬又是伏波軍的司馬!此事不就成了!」王肅道。

呂種見自己的事有國舅出謀、前太子出面,懸在心中已久的那塊巨石終於落了下來,正想再次表達感激之情,卻見掌管北宮禁軍的司馬令臧信慌慌張張從門外趨步進來,道:「稟各位王爺,宮城禁軍衛尉、信陽侯陰就來了,現人已在門外!」

堂上眾人均是一驚,都知道這陰就乃是當今皇后陰麗華之親弟,職典南、北宮禁軍,卻從不來北宮,此刻卻突然登門,必有非常之事,但又均都猜不透所為何事?

綿蠻侯郭況素知信陽侯深受光武親信,出外駕臨之處,都必經他先行審查清凈,足見其深沉機警,但此人性格卻又剛傲乖戾,闕廷官員無不懼怕三分,當下起身說道:「我等須當出門相迎,不可失了禮數!」東海王、沛王攜眾人緊隨在後。

呂種遠遠望見廊下禁軍甲士林立,為首一位高挑瘦削的中年人按劍而立,亦是身披戎裝,面龐清雋,目如閃電,神情威嚴。

「今天什麼日子,信陽侯竟親自大駕光臨,沛王府真是蓬蓽生輝啊!」綿蠻侯郭況邊說邊快步迎上前去,施了一禮。

信陽侯陰就猝然見到郭況與劉強竟同時在此現身,顯是出乎意料,略微一詫異,頓了一下,方才邊還禮邊道:「是啊!今天當真是好日子,我說沛王府為何華彩滿堂,原來是綿蠻侯和東海王竟也都在啊!」

餘人上前禮畢,一起回到堂上,再次落座。

東海王劉強當太子時,陰就已然擔任衛尉,二人自是相熟。只不過劉強退位后,絕志世外,這還是自分別後第一次謀面。

信陽侯陰就道:「自離開東宮后,東海王閉門謝客,潛心苦讀聖賢之書,本侯不敢前去登門叨擾,以免擾破清修!還請見諒!」

東海王劉強微微一笑,道:「有勞牽挂!數年不見,信陽侯還是風采依舊啊!」

信陽侯陰就笑道:「日夜守護宮中安全,肩負千斤重擔,戰戰兢兢,一絲不敢怠慢,寢食難安,哪裡還有什麼風采?」說著,他話鋒一轉,道:「可最近,京師傳聞東海王又突然開門迎客了,不知是否屬實?」

北宮諸王無不面色驟變!

濟王劉侃道:「不知信陽侯指的是哪個門?」

信陽侯陰就尚未開口,東海王劉強早已搶先回道:「整日呆坐府內,有些煩悶,於是就出來到兄弟們處走走,再探望一下母后!卻從未邁出過北宮大門!」

信陽侯陰就微微一笑,道:「我是指那京師名士井丹與諸王之事!」

諸王問聽,盡皆鬆了一口氣,暗道原來他此行是為了這件事。

陰就所提井丹,字大春,博學高論,京師著名。北宮五王,皆慕其名,輪流相請,卻均未能如願,至今談起此事,還甚為遺憾!

沛王劉輔道:「信陽侯何知此事?莫非與此人相熟?」

信陽侯陰就微微一笑,道:「要請此人,不在於是否與其相熟,而是在於能否把他請至此間!」

沛王問道:「此言怎樣?」

「只要諸王有足夠誠意,本侯可以代勞,將此人請到北宮一敘!」

「但不知這誠意是何所指?」沛王急問。

「當然是禮金!」

「這個不難,需要多少禮金,但講無妨!」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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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劉侃道。

「兩千萬金!」

「竟要如此許多?此乃本王十數年之得!」淮王劉研驚道!東海王劉強、沛王劉輔等亦面現駭異之色。

「沒關係,既然北宮五王皆有請邀之意,可共同出資,本侯相信禮金之事絕對不是問題!」

「東海王與本王年齡最長,可以多出一些……」沛王劉輔咬牙道。

「此人憑何竟能價值如許?」濟王劉侃不待二哥把話說完,搶先質問。

「莫不聞京師街巷遍傳民謠『五經紛綸井大春,未嘗書刺謁一人』?僅憑此家喻戶曉之語,便值此價!」信陽侯陰就當即答道。

綿蠻侯郭況見他如此機敏善變,暗自佩服。他曾聽人說信陽侯陰就表面上話語不多,惜字如金,但實際上卻「極善談論,朝臣莫及」!今日看來,此言果是不虛啊!

「這井丹之才真是價值連城!如此說來,京師雖然名士雲集,卻竟是無人能再出其右啊!」綿蠻侯郭況漫不經意的感嘆道。

「但不知此人是否真值此價?」濟王劉侃道。

「此時尚不得而知,只能一見方知!」沛王劉輔嘆道。

淮王劉研聽出適才綿蠻侯郭況的感嘆似是話外有音,仔細一琢磨,頓時有了計較,遂對信陽侯陰就道:「真可謂天價,就是說這價值越高,也即越難相請?請問信陽侯,可是此理?」

信陽侯陰就點了點頭,道:「正是啊!」

「若說這井丹乃是當下京師價值最高之人,可否為過?」淮王劉研又問道。

濟王劉侃道:「那還用問?四弟真是啰嗦!」

「進一步說,京城其他名士都不會高於此價?」淮王劉研恍若未聞,繼續問道。

「四弟還有完沒有?我等之前廣請門客,加起來也沒耗費如此重金!」濟王劉侃有些不耐煩道。

「反之,若是身價不如井丹者,只要我們兄弟願出,信陽侯皆可請至北宮?」淮王劉研不依不饒,徑直追著陰就發問。

「不錯!只要其人在京師,本侯皆可請至!」

「四弟今天是怎麼了?嘮嘮叨叨,這還用問?即便是陛下,信陽侯也能一請就到,慢說其他人?莫非京師內有誰能比陛下還難請?」

「濟王謬讚了!」信陽侯陰就欠身謙道。

綿蠻侯郭況聞言,面露微笑,捋須不語。

「未必盡然!我提一人,只要信陽侯能請到,方能證明三皇兄適才之語不差!」淮王劉研一本正經說道。

「哦?此人為誰?淮王勿慮,且只管說出來,只要他人在洛陽,本侯必定請得到!」話一脫口,信陽侯陰就猛然想起一人,當即暗悔:不好,他若說出此人,那可棘手萬分了!

不想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

「鄭異!」淮王應聲而答,清脆響亮!

此二字一出口,滿座皆驚,濟王劉侃頓時醒悟「對啊!我如何竟把此人忘了?」

眾人的興緻皆被激起,一起望向信陽侯陰就。

但信陽侯陰就俯首沉吟半晌,方才抬起頭,緩緩道:「兩千萬金,井丹可至此間,尚且有價!可鄭異,富貴不能回其慮,萬物不能擾其心,卻是實在無價!更何況,此人眼下也並不在京師啊!」

果然機智百變!綿蠻侯郭況暗中翹指。

「信陽侯何以知之?」濟王劉侃顯然不信。

「其父鄭興乃是成都太守,近日被侍御史舉奏私下購買奴婢,逾越法度,已驚動了陛下!鄭異已緊急趕往蜀中前去探視了!」信陽侯陰就道。

「鄭異行蹤飄忽不定,其跡難覓,真不知是何等人物啊!」沛王劉輔嘆道。

「虎賁中郎將梁松與其有舊,本侯曾數次問之,梁中郎卻總是搖頭嘆息,不知何故?」綿蠻侯郭況道。

「井丹曾會過此人,稱他開闊明朗,如高屋建瓴!」信陽侯陰就道。

「這究竟是什麼人?」濟王劉侃面現迷惘之色。

「既然此人眼下不在京師,此約就算不得立下;至於井丹,待我等兄弟商量一下,再給信陽侯一個明確答覆如何?」東海王劉強說道。

「那就依照東海王所說,本侯靜候消息!」信陽侯陰就只是微一欠身,卻又坐回,絲毫沒有離開之意。

綿蠻侯郭況見狀,問道:「信陽侯身為衛尉,托屬掖庭,日常伴駕,夜侍帷幄,平素連北宮都無暇光顧,凡事皆交給部屬北宮司馬令臧信代辦。然而,今日卻親自登門造訪,想必不僅僅只為那井丹而來吧?」

「知我者,綿蠻侯也!」信陽侯陰就贊道,「實不相瞞,那井丹之事,只是其一!」

「那其二呢?」濟王劉侃急忙問道。

「此事須得煩勞諸王為本侯分憂!」

「不知信陽侯有何憂慮?我等兄弟本就才疏淺薄,現又皆為閑雲野鶴,不知何事竟能幫得上典領南、北兩宮禁軍以及南軍的衛尉?」沛王劉輔問道。

「那好!本王就直說了!」信陽侯陰就目光一閃,忽然沉下臉來,厲聲道:「今日東海王、綿蠻侯、沛王、濟王、淮王都在,實屬難得聚會,為何唯獨不見沂王?」

之前,眾人只顧凝神傾聽信陽侯說話,此時聽他此言才注意到沂王劉殷已經半晌沒有搭言,環顧左右,方覺他不知何時竟離座而去。

淮王劉研道:「適才還在這裡!只是大家一同出去迎接信陽侯后,好像就沒回來!」

濟王劉侃道:「不知信陽侯找他何事?專程撥冗為他而來,莫非他又捅了什麼簍子?」

「是不是簍子,請大家幫助本侯一斷!如是簍子,須當如何處理,也請一併示下!」信陽侯陰就面沉似水。

「信陽侯盡請講來,若果真冒犯無禮,我等絕不縱容!」淮王劉研答道。

信陽侯陰就清了一嗓音,朗聲道:「小兒陰楓,昨日從城西回府,路經東市路口,不料洛陽府早已設下埋伏,以捉拿盜匪為名,強行攔截搜查!小兒不許,光天化日之下,竟被當街毆打,以至肢體被損,痛徹肺腑,徹夜難眠,至今未曾合眼!」

「豈有此理!小侯爺乃是金枝玉葉,洛陽府竟敢如此大膽!」濟王劉侃憤然道。

「陰楓現在傷勢如何,可否傷及筋骨?」東海王劉強關切的問道。

「感謝東海王挂念,還好,只是皮外之傷,但手臂腫脹如鼓,紅得發紫,無法穿衣,只能卧床休養,慢慢恢復!」信陽侯陰就答道。

「那就好!但本王有一事不解,尚須請教信陽侯!請問,此事與沂王何干?」東海王劉強問道。

「洛陽令虞延想要當街強查府中車仗,此事亘古未見,且事關信陽侯府聲譽,小兒怎肯答允?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沂王不知從哪裡冒出,以勢相壓,自作主張,強行搜查,以至於小兒被毆,本府聲譽盡毀!」

「這老五,怎敢勾結外人,欺辱自家親族?」濟王劉侃恨恨道,「來人,速去把沂王找來!」

「諾!」堂下立刻有數人飛奔而去。

「可否搜出那盜匪?」東海王劉強又問。

「哪有什麼慣匪?只是搜出小兒兩位友人,家住城西,乃是眾人皆知的名門大戶,卻也被洛陽府充作盜匪抓走!」信陽侯陰就憤憤不平道。

「那洛陽府與信陽侯府此前可有甚恩怨?」東海王劉強略微思索一下,繼續問道。

「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這就奇怪了!那小小洛陽府為何敢盯上位尊爵重的信陽侯府?而且還事先設下埋伏,顯是有備而來,難道已有成竹在胸?」濟王劉侃道。

「他們口口聲聲的盜匪,名叫馬成,一身本領,忠實仁厚,細陽人。虞延此前曾任過細陽令,二人素有舊怨!後來,馬成為避禍被迫背井離鄉而投到本府門下,虞延偏巧也升任洛陽府令,但礙於本侯之面,不便公報私仇,故一直未敢輕舉妄動。不久前,馬成回細陽探親,虞延自以為時機已到,於是命人做局誣陷!」

「信陽侯這番話,倒也合情合理!」東海王劉強道。

「這般公報私仇,可惡!」沛王劉輔忍不住一拍桌案,怒道!

「那信陽侯若找到沂王,打算如何處理?」綿蠻侯郭況忽然開口,不緊不慢的問道。

信陽侯陰就立刻向他望去,回道:「現在小兒痛不欲生,哭泣不停,茶飯不思,油米不進,長此以往,如何是好?本侯想將沂王帶到府上,當面道個歉,讓小兒的這口怨氣出來;然後,再一同去找洛陽府虞延,放出馬成,以還我信陽府清清聲譽!」

「本侯忽然想起一事,欲提醒信陽侯,但又不知此刻說出是否妥當!」綿蠻侯郭況道。

「綿蠻侯有話請將當面!」陰就道。

綿蠻侯郭況緩緩說道:「俗語說『十指連心!』憐愛子女,乃是人之常情,本侯深有體會。但你我皆身居國家要職,身負陛下重託,只有秉公執法,方不能辜負陛下信任。行事要有理有據,方可做出斷言!古人云『夫利不在身,以之謀事則智;慮不私己,以之斷義必厲!』但當事牽自身,尤其要倍加小心謹慎,保持頭腦更加清醒,以免被親情遮掩,被私利所迷眼,出現誤判,而鑄千古之恨!況且,子女不可能無時無刻都有父母相伴,若被一味驕縱袒護,不知世間疾苦與人情冷暖,他日若父母不在身邊,豈不如累卵翠玉,一碰即碎?屆時悔之必將晚矣!」

「綿蠻侯此言何意?難道對本侯適才所言持有異議?」信陽侯陰就深知眼前這位與自己同樣身份的侯爺頗受光武器重,即使其姐郭聖通皇后被廢以後,仍然經常駕臨其宅。光武素來節儉,唯獨對綿蠻侯郭況,屢屢賞賜重金,出手毫不吝惜!

故此,陰就始終對郭況禮貌有加,希望陰家、郭家各守楚河漢界,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可萬萬想不到,郭況竟然當眾拋出這番言論,顯然是在暗指他舔犢情深,歪曲事實!

郭況道:「異議不敢!疑問倒是有的。」

「什麼疑問,說出來聽聽?」陰就聲音中已略微透出些不快。

「適才聽信陽侯所說,依據只是半年前馬成在貴府時所留下的印象,一身本領,忠勇可嘉;而其餘之論,如虞延與馬成私怨,設計陷害之云云,盡為道聽途說,且還只是一面之詞,並未聞得另一方虞延的辯解。即便在東市路口攔截信陽侯府車仗之事,侯爺也未曾親在現場,仍是聽人所講。若依此處置,強令沂王登門賠罪並讓洛陽府釋放馬成,不免有草率之嫌,似乎難以服眾啊!」

「那依綿蠻侯之意,應當如何處置?」

「似應當由洛陽府把一切調查得水落石出之後,如果確如適才信陽侯所說,再行此舉為妥!」郭況道。

望著郭況侃侃而談,信陽侯陰就陷入沉思,此人所說不是沒有道理,可自己膝下就只有陰楓一子,自幼嬌寵無限,幾時吃過如此巨虧?數日來,一直在家中不分晝夜的尋死膩活,狀若瘋狂!此事若不能給他出氣,真要有個三長兩短,勢必追悔莫及!此來北宮,實是出於無奈,因為自己曾託人捎信給虞延,令他放了馬成,可那虞延鐵骨錚錚,不僅不允,反倒還加抽馬成二百鞭子,後來又托與他相熟之人說情,豈料每托一次,他都加抽馬成二百鞭子,真是不識抬舉!即使是光武本人親審此案,也不至於如此不給顏面!

當年,光武年輕之時,只不過是南陽田間的一個尋常莊稼漢!而自己的陰家,則是南陽名門大戶!光武偶然見到自己貌美如花的姐姐后,驚為天人,當即立下誓言:「娶妻當如陰麗華!」

他本非凡人,事後果如所願,成了自己的親姐夫。可是不久后,他隨兄長起事反抗王莽,差點把陰家連累得家破人亡,雪上加霜的是,從河北還傳來他另娶了當面名門望族之女郭聖通!

幸虧,他不是薄倖負心之人,定都洛陽后立刻把陰家親人接到京師,並試圖立姐姐陰麗華為皇后。姐姐生性賢惠溫厚,善解人意,堅決辭讓,這樣郭聖通方才成為皇后,其子劉強也立為了太子。

但郭聖通與姐夫光武畢竟只是政治聯姻,本就遠不如姐姐陰麗華與他感情篤深,而且當上皇后不久,便負勢放縱,狂暴怨懟,屢屢違抗聖旨,以至光武忍無可忍,將她廢掉。

此刻,這郭皇后之弟郭況突然向自己發難,且又在北宮諸王面前,前太子劉強也在場,這難道是已經布置好的陷阱?

且先正面較量幾下,探探他們的路數!當下主意已定,陰就以退為進道:「小兒躺在家中,手臂被人掐得青紫,難道綿蠻侯以為是本侯作假?」

「不是!信陽侯誤會了!」郭況連忙說道。

「那綿蠻侯認為小兒在向本侯謊報實情?」

「不是!」

「本府總管王康曾在東市路口現場,親身經歷此事的整個過程,所說難道也是捏造?」

「本侯絕無此意,只是奉勸信陽侯不能只聽一面之詞!」

「綿蠻侯今日聽得小兒之事,當場便對本侯所說提出質疑!既然如此,那就請綿蠻侯也找出那日經歷東市路口事件的證人,咱們兼聽則明,你我一同審議如何?」

「這?本侯只是剛剛才知道信陽侯與洛陽府之事,倉促之間卻又到哪裡去尋找人證?」郭況頓感為難!

「啟稟兩位侯爺,在下那日就在現場!」一人挺身而出,昂首朗聲說道。

呂種一看,竟是在演武場上將自己擊敗的那位沛王的神秘門客言中,頓時吃了一驚,心中也犯起了猶豫,不知是否自己也該站出來,講明事情經過,以解兩位國舅之爭,冷不防卻聽得那言中卻在呼喚自己:「呂種司馬,你當時也在,為何不出來一起作證?」

呂種一驚,望他一眼,滿腹狐疑的站起身來,道:「末將確實就在現場!」

言中道:「當時呂司馬在樓上雅座,而在下恰巧也正在樓下飲酒!」

呂種這才釋然,難怪自己竟沒看到此人,轉念一想,又覺困惑,其時他又何以知曉自己在樓上?

東海王劉強道:「那就煩請二位把當日之事簡述一遍如何?」

二人當下先後把所見所聞說了一遍,大差不差,基本雷同。

陰就聽罷,面色鐵青,默然不語。

郭況語重心長的說道:「事情真相看來要複雜得多,片刻之間,著實難以弄清楚!但本侯對虞延的為人卻略知一二,他原本前朝名士,剛正不阿!任細陽令時,每到歲末臘月,都遣派服刑囚犯,各自歸家。被遣囚犯自然感恩戴德,全部按時而歸返。陛下聽說后,甚為敬重,親自將其召入京師,擔任洛陽府令!如此之人,怎會因公廢私?況且,此人性情敦樸,不拘小節,勇猛過人,性格倔強,如一再苦苦相逼,信陽侯不怕當年那湖陽公主與強項令董宣之故事重演么?」

湖陽公主乃是光武親姐,將他撫養成人。光武定都洛陽后,湖陽公主門下賓客當街行兇殺人,然後遁入府中。數月後,那肇事門客以為風聲已松,遂駕車隨公主出門。不料,前任洛陽令董宣突然出現,將他立刻拿下,宣讀完其罪責后當街斬殺!湖陽公主大怒,哭告至弟弟面前。光武當即命人將董宣拿進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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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厲斥責。而董宣威武不屈,直言無罪,撞柱求死,頭破血流。光武知道曲不在彼,就命他給姐姐賠禮道歉,可董宣仍不屈不從;光武令殿內武士們強行按下董宣頭顱,以示認錯。董宣卻硬挺脖項,就是不願低頭。光武無奈,只能放了他,並稱之為「強項令」。自此,京師豪門,無人不懼董宣。

陰就見郭況竟引出此事來辯,心中勃然大怒,道:「綿蠻侯莫不是譏笑本侯不明事理,而借董宣故事,暗諷本侯放縱門客,無法無天?」

「信陽侯誤會了,本侯斷無此意!」

「既是如此,綿蠻侯認為本侯門客為非作歹,本侯則認為那洛陽府虞延假公濟私,一時之間,也相持不下!不如這樣,此刻陛下正在南宮雲台殿中議事,你、我連同這兩位人證一同前往那裡,由他當眾聖斷如何?」

沛王劉輔見二人語氣漸急,爭執已起,忙解勸道:「兩位侯爺且莫著急,等下五弟到了,此事自然明了,無須驚動陛下!」

這時,出外去尋找沂王劉殷的那幾位宮人恰好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道:「稟沛王,沂王並未回府,北宮司馬令臧信說看見他往南宮方向去了!」

陰就起身道:「綿蠻侯,那就有勞辛苦一趟,咱們立即也去南宮,在陛下面前評理出個是非曲直!」

郭況見他咄咄逼人,心中亦是來氣,當即站起道:「信陽侯,請!」

二人不聽眾人解勸,叫上呂種與言中,一同出門而去。

沛王劉輔急的直跺腳,道:「這是怎麼說!好好的,憑地就鬧到父皇那裡去了?」

淮王劉研道:「都是老五,四處惹事,捅出這個天大簍子!」

濟王劉侃道:「這老五是該被陛下嚴加敲打管教,束束野性,否則真要無法無天了!」

東海王劉強道:「不礙事!我觀他二人雖然各執一詞,唇槍舌劍,彼此卻還都克制,彬彬有禮,爭而不破,不會出甚大事!」

南、北兩宮俱屬衛尉管轄,故此陰就自是輕車熟路,在他親自帶領下,一路當然暢通無阻。不多時,連接南宮、北宮的凌空復道便已在眼前,兩側均有重兵把守,盔明甲亮,劍戟如林,寒氣森森!

信陽侯陰就剛抬步踏上復道樓梯,忽聽身後郭況對言中說道:「先生真是道藝深明,不知從哪裡練成這一身好本領?」心中一驚,頓時冷靜下來,立刻轉身走到言中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道:「言先生竟會武藝?」

那言中尚未作答,郭況已搶先說道:「何止是會,堪稱精通嫻熟,今日竟讓呂司馬甘拜下風!」

呂種面上一紅,訕訕說道:「只怪末將學藝不精!」

陰就充耳不聞,只管注視著言中,半晌忽道:「先生袖中是何物?」

言中聞言一愣,接著微微一笑,從兩隻寬大的袖筒中各自取出一件物品,陰就接過來仔細觀看,竟是兩支牛角,卻較普通牛角更長一些,也更為堅韌,上面還刻有深深的四道划痕。

「此為何用?」陰就問道。

「在下乃是漁陽人氏,郡內多有胡人混居,偶得此物,為平素一邊讀書一邊習煉臂力所用!」

「如何習練?」

「待我演練給侯爺看!」言中從陰就手中取過牛角,雙手各執一端,兩臂同時用力,那牛角竟彎曲起來。

「好東西!」陰就贊道,「讓陰某試試!」

他也模仿言中,雙臂用力,那牛角卻是仍是筆直,紋絲不動!

「先生更是好臂力,」陰就又贊道,「這上面所刻劃痕卻為何意?」

「小可不知,」言中答道,「起初得到此物時,未曾在意,也是後來無意中才發現!」

「先生可否捨得將此物借給本侯把玩幾日?」陰就半假半真的試探著問道。

言中道:「侯爺若是喜愛,儘管拿去!」

「那就多謝先生了!」陰就也不客氣,隨手將兩支牛角交與身側一名甲士,順便問道:「你等可曾看到沂王從此經過?」

那名甲士朗聲回道:「沂王不久前剛經此去往南宮!」

陰就「嗯」了一聲,轉身繼續前行,剛走出數步,忽又駐足,目視前方,思索片刻,驀然回首,對呂種和言中二人說道:「本侯適才與綿蠻侯所爭之事,也算家事!如今沂王就在南宮,陛下將其傳到面前問訊,一切自然水落石出!就不勞煩二位了,先請回吧!若其中還有甚不明之處,再有勞前來南宮見駕!」

說罷,不待二人回復,轉身偕同郭況二次踏上復道,不多時便進入了南宮大門,消失不見。

不久前還在北宮的沂王劉殷一見信陽侯突然現身沛王府,且面沉似水,立刻便明白為何而來,自知難以應付,索性就趁著眾人出去迎接之時,悄悄放慢腳步,落在後面,乘大家陪同陰就進入大堂之際,腳底迅速抹油,掉頭奔往南宮,來找他的靠山,太子劉庄!

洛陽府令虞延來自細陽,本欲懲辦作惡多端的當地大戶馬成,后因調至京師而不得不作罷。不料,那馬成竟也來洛陽,投到信陽侯府門下,自恃有了靠山後,更是變本加厲的為害鄉里!

細陽亭長檀方一路尾隨而至,報知洛陽府。虞延橫下心來,決定為民除害,但鑒於信陽侯牽扯其內,遂請示太子。劉庄見事關重大,卻又事在必行,而成敗的關鍵在於能否取得人證、物證。故此,在探悉馬成慫恿陰楓去城西強搶謝家女子的計謀后,遂與虞延商定,由洛陽府在東市路口設下埋伏,一舉擒獲馬成,太子親至現場,以應對信陽府糾纏,而細陽亭長檀方最為熟悉馬成,則潛在城西謝家附近暗中偵查,以防此人漏網。

如今,這信陽侯竟親自出馬,直奔北宮登門問罪,適才在沛王府堂外聽了一會兒,他居然還不惜對綿蠻侯郭況言辭激揚,要找陛下評理,其對子之溺愛,已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事到如今,只有太子本人出面方得化解,於是才來一個金蟬脫殼,急匆匆趕往太子宮求援。

他心急如焚,幾乎腳不沾地的一路疾奔,剛轉過宣德殿宮牆,冷不防迎面走來一支禁軍,猝不及防之下,收不住腳步的他竟一頭扎入行進隊列中,將為首之人撞到在地。

那人亦是措手不及,仰天躺倒,甚是狼狽,勃然大怒,喝道:「何人如此大膽!左右還不給我拿下!」

劉殷立刻被甲士按倒在地,他拚命掙扎抬頭仰望,原來這是一隊虎賁軍,那被撞到之人身形瘦弱,麵皮白凈,雙目細長,正是大姐舞陰公主之夫、虎賁中郎將梁松,遂叫道:「梁將軍,還不速令甲士放開,是本王劉殷!」

此刻,梁松已被左右甲士攙扶起來,聞聽來者竟是沂王劉殷,他的動作反而遲緩下來,一邊撣著身上的塵土,一邊不緊不慢的說道:「原來是你啊!在皇宮大內,如此疾跑失禮,真是沒有規矩,哪裡像個王爺!這幸虧是撞到了我,要是衝撞鑾駕,你的罪責可就大了!」

「是,梁將軍說的在理,先放了我再說!」劉殷叫道。

「且慢!如此慌慌張張,究竟有甚急事?先說個清楚!」梁松兩眼一翻,說道。

「太子召見,怕他等急,故慌不擇路!」

梁松頓時起疑,喝道:「胡說!此刻太子正在雲台殿議事,如何能分身召見於你!」

「那就對了!出大事了!快讓本王起來!」劉殷叫道。

「出甚大事?快說,若是實情,自會放你!」

「那信陽侯與綿蠻侯話不投機,吵嚷起來,相持不下,正要鬧到陛下面前評理!」

「此話當真?為何爭執?」梁松見他點名道姓提到這兩位國舅,自是信了八分。

「本王怎麼知道?只是見他們爭得面紅耳赤,互相拉扯著向南宮而來,特此前來給太子送信!」

「眾軍士,速隨我趕往雲台殿!」梁松未等他把話說完,就急匆匆領人走了。

劉殷爬了起來,聽聞太子現在雲台殿,他登時叫苦不迭,萬一兩位國舅真是拉扯到陛下面前,那信陽侯能言善辯,強詞奪理,太子卻既不明緣由,又毫無準備,豈不尷尬被動?一旦陛下被信陽侯巧言令色所蒙蔽,整個事情難保不黑白顛倒、是非逆轉?但當下已別無他計,只能先去東宮等候太子,聽到結果之後,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剛到東宮,正準備抬腿進門,忽聽得裡面一陣大亂,碗盤交響,瓦罐齊飛,宮人四處亂跑,劉殷大吃一驚,對著迎面跑出來沖在最前的那位宮人道:「莫非此刻那魔王在裡面?」

那宮人慌不迭的連忙點頭,但腳下始終未停半步。

劉殷亦是面色突變,翻身就跑,忽聽身後有人叫道:「那不是劉殷嘛?本宮看見你了,哪裡走!」

劉殷知道為時已晚,只得停下來,轉回頭來,連忙換副嘴臉,尷尬笑道:「蠡懿小妹來了,愚兄這廂有禮了!」

話未落音,只聽「咣當」一聲脆響,碎片一地,頓覺眼前一黑,頭上早就中了一瓦罐,當即鮮血直流,遮住雙眼,隨後便感到衣領被人抓住,用力一拽,自己身體不由得向前踉蹌數步,被門檻一絆,一頭扎在地上!

「哈哈!」一個女子清脆的笑聲響起,「還是沂王有趣,每次見到你,都能讓我忍俊不禁的開心!」

她是光武最小的女兒,雖是郭后所出,但深得光武喜愛,以至於放濫驕溢,莫能禁御,人見人怕,包括眾位皇兄以及梁松、竇固等帝婿。劉殷對此,卻有些幸災樂禍,這位妹妹見人就整,不分尊卑遠近,倒是一視同仁!

於是,他經常反其道而行之,迎難而上,主動來找這位妹妹攀談結交。當然,代價是免不了的,甚至慘重,在飽經老拳、遍體鱗傷后,終於摸清了公主路數。

原來,這位公主集父母恩寵於一身,享盡人間富貴,對周圍一切早已感到厭倦煩膩,唯有新鮮好奇事物方能讓她安穩下來,並快活起來。正巧,劉殷跟太子辦差,經常在市井廝混,經歷的古怪見聞倒確實不少,每每講給她聽,總能博得喜笑顏開。

最近,一直沒有見到劉殷,她那狂躁脾氣發作得自然越來越頻繁了,四處打聽,終於知道劉殷常來太子這裡,所以就前來捉拿,果然撞個正著。

「蠡懿賢妹!」劉殷一邊抹去面上鮮血,一邊偷眼觀察著蠡懿公主的臉色,「今天怎麼到東宮來了?」

「還不是為了找你!」蠡懿公主柳眉倒豎,道:「最近怎麼不到我宮裡來說故事了?」

「每天都想去看賢妹,無奈這裡事多啊!」劉殷剛把臉擦乾淨,那額頭上的血卻又流淌下來。

「原來是被東宮的這些破事給纏住了!此事好辦!」蠡懿公主咬牙道,「我這就去找太子!」

劉殷一驚,道:「且慢!其實,本來愚兄也不想應允太子,前來幫忙,因為怕顧不上去給小妹講故事!但轉念一想,來東宮也好,索性就答應了!」

「你究竟怎麼想的?」蠡懿公主怒目圓睜道。

「小妹試想,愚兄給你的故事皆應是所見所聞,決不能心中臆想編造!所以,多出去走動走動,方能豐富故事來源,以便講給小妹啊!」

「這倒也有些道理!」蠡懿公主聞言,面色稍緩,隨即又厲聲道:「我來問你,最近可有何新故事?」

「有,有!」劉殷口頭答應著,暗自卻連聲叫苦,此刻哪來的故事?更無心思靜下心來亂編!

「那現在就講!」那公主轉怒為喜,柔聲道:「好哥哥,快些講!」

「馬上就講!我先把傷口簡單包紮一下!」劉殷從地上爬起來,命東宮的宮人用布把自己的傷口給包紮起來。

那公主突然又惡狠狠的道:「快講,要是講的不好,還得破,包了也白包!」

「當然有,恰好前幾天在酒坊,剛聽說一個故事,精彩絕倫!」劉殷膽寒至極,卻也智從急生,索性就把洛陽府與信陽侯府的那件案子,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只是給有關人物、府衙、地名盡皆換了名字!

那陰楓,改為惡少;那馬成,則為惡霸;洛陽,改為琅琊……

那公主只聽得津津有味,如醉如痴,當聽到那馬成作惡多端時,銀牙緊咬,道:「我這就去讓父皇發兵,將此人碎屍萬段!」

再聞得那陰楓其人時,更是怒道:「此人缺乏管教,被其父溺愛得如此嬌慣任性,為非作歹,實在令人憎惡!如此下去,將來豈非要禍害人間!」

信陽侯陰就與綿蠻侯郭況趨步前行,匆匆奔向雲台殿。

途中,陰就突然停下腳步,側身向郭況深施一禮,道:「適才,綿蠻侯詢問那言中武藝之事,是有意提醒本侯的吧?多謝!」

說罷,轉身繼續前行。

郭況道:「因為信陽侯到北宮來遲了一步,前面的好戲沒趕上!」

「什麼好戲!」陰就問道,腳步卻始終不停。

「那言先生來到北宮已有年許,深得諸王欽佩,皆知他博古通今,學識過人,卻未曾料到還精通武學,就連那勇不可擋的伏波軍司馬呂種居然都敗在他的手下!」

「竟有此事?可知那人從何而來,又是如何到的北宮?」陰就突然停下腳步,面色凝重,注視著綿蠻侯郭況,沉聲問道。

「他是由幽州太守蕭著推薦給東海王,后又被沛王引為座上賓!」

「幽州太守蕭著所薦?」陰就面色和緩了一些,卻又繼續問道:「除了北宮諸王外,綿蠻侯可知此人在京師還與什麼人交往,有什麼可疑的言行?」

「這就不得而知了,但他平素倒是不常在宮中,除了東海王或者沛王有事召見方來,而且即便到北宮后,也只與他二人單獨相處,所以了解他的人並不多!」

「如此看來,適才不讓他見駕,還是正確的。來路不明,又是一身武藝,不得不防!」陰就又繼續前行。

「信陽侯將他那對牛角收走,莫非是看出了什麼破綻?」

「那倒沒有,但此物能否當作兵器使用,卻也未可知!凡事,當須謹慎為上!回頭我再仔細研究此物!」

二人邊說邊談,不知不覺已來到雲台殿外,郭況正欲邁步從正門入內,陰就卻迅速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然後悄悄走到大殿側面,從窗外向內窺探。郭況當即會意,亦伸頭往裡張望,驚道:「莫非出了什麼大事?竟把那幾位留奉朝請的元勛都請來了!」

「是啊!鄧禹、耿弇、賈復、臧宮、馬武等開國元勛皆在!」信陽侯陰就說道。

綿蠻侯郭況望向陰就,低聲道:「幸虧適才沒有莽撞闖進去!」

「莫非是要起什麼戰事?」陰就自言自語道,「剛才我離開時,裡面還只有太子、竇融太尉、馮勤司徒等寥寥數人在!」正說著,忽聞一陣急促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虎賁中郎將梁松。

「聽說二位要找陛下評理!」梁松問道。

「噓!」郭況忙將他制止,指了指殿內,悄聲道:「國事為重,陛下正在與群臣商議要事!」

梁松趨步上前向殿內張望,也是被眼前所見驚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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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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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北宮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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