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限制
49
晚風拂來,窗外的老榕樹適景般枝葉微搖,凌亂形狀透過縫隙映在百葉窗上,那點黃昏步伐很快地消失在天際,很快,屋內屋外都昏沉成一片朦朧。
枝葉在搖,人卻靜止,只能窺見隱秘一角,藏有兩人交疊的呼吸聲。
一份綿長,一份急促。
「…不是說馬上起來了嗎。」楚弦骨節修長的手無處可觸般虛虛靠在床沿,青筋凸起浮動,清雋明晰,啞道:「還賴著?」
他是真不知道手能放哪。
梁又木估計真把他當熊來抱了,嘴上說馬上,睫毛顫兩下,竟然合起眼來,眼看又要睡過去:「……嗯。」
「嗯什麼嗯。」迷糊鬼,楚弦語氣挺硬,動作卻是軟的,「鬆手。見誰都抱?」
他往後退,手臂克制地撐在人頸側,指尖勾到披散的黑髮,又很快避開,還未起身,腰一緊——
又被人摟回去了。
楚弦失了平衡,差點直接壓在她身上,些微狼狽地撐起身子時,梁又木終於睜開了她那雙睡懵的眼。
睫毛很長,瞳仁很黑,印著楚弦的臉。
楚弦:「……」
梁又木:「……」
咦,好近。
兩人就這麼用俯卧撐的姿勢大眼對小眼了片刻,梁又木開口就問:「幾點了?」
「六點二十。」楚弦答,「鬆手。」
梁又木抽了下鼻子,右手去拿手機,左手跟沒聽到似的,牢牢掛在人腰上,貼著隱隱繃緊的肌肉,「怎麼不叫我。」
「叫你了,你醒了嗎?」楚弦第三次說,嗓子有點啞:「鬆手。」
梁又木抬眼,能看見他繃緊的下顎,冷靜思考了一下,決定耍無賴:「不想。」
這招好用,用到以後不能用為止。
楚弦就知道她要這樣,綳著臉反手去捉梁又木的手腕,梁又木見招拆招,手甚至還敢往下走,她倒是肆無忌憚了,他處處受制,差點氣急,嗓音中帶點警告:「讓我起來。」
梁又木看著他微沉的視線,眨眼,突然笑了一下。
「不想。」她再一次環緊,很不怕開水燙,「你力氣比我大吧?」
意思很明顯,真不願意就扯開她。
況且她一開始根本沒用多少力氣,怎麼好像她把楚弦拷這了似的。有這能耐嗎?
楚弦一頓,跟她對視,無奈地發現自己又是沒轍。
連臉放凶點都捨不得。
他終於肯安分下來給人當抱枕,梁又木滿意了,把臉埋進他寬闊溫熱的胸膛,覺得有點好聞,但不好多吸氣,擔心楚弦嚇的回頭飛奔三千米。
「我冬天睡覺的時候老是腳冷。」她調整了下姿勢。被窩熱乎乎的,就算只是蜷著也很舒服,「拿熱水袋又太燙,電熱毯又太干。」
「穿襪子。」楚弦沒看她,視線偏到旁邊去,「室內襪,分趾的那種。」
梁又木稀奇:「你買過這種?你也腳冷?」
「沒買過,我不冷。」年輕人體溫本來就偏高,楚弦基本沒這困擾,他懸在那猶豫的指尖終於往下覆在梁又木手背上,一蹙眉:「手這麼涼?」
梁又木:「剛剛手拿出來熱氣就跑了。」
「……」楚弦心想讓你鬧,真是自找的,「趕緊塞回去。」
「不是要走了嗎。」梁又木終於肯從枕頭上起來了,她還有點睏倦,揉揉眼睛,說話聲音挺悶,「莎莎說她先過去了。」
楚弦沒看她,看窗外,「那起來換衣服。」
「幫我拿下衣服。」梁又木在被窩裡搓搓腳丫,能待一會兒是一會兒,「我穿那件白的就行。」
楚弦才不幫她拿。看到什麼有的沒的他晚上還睡不睡了,「自己起來,不然我給你拿那草綠色連體褲了。」
梁又木:「……」
怎麼還記得那丑東西?
她眯著眼睛看楚弦遊離的視線,問:「你看什麼呢?」
「沒看什麼。」楚弦隨口應,肉眼可見地心不在焉,「快點。」
梁又木聰明地試圖從側面鑽過去,頭剛探去,就被楚弦掐著臉頰撇開了。他語氣好像帶點嫌棄,又矛盾地很認真,「發乎情止於禮懂不懂?你剛太過分了。」
「什麼叫我剛剛?」梁又木給他掐的一酸,還在說:「我現在手也沒挪開。」
楚弦真是不知道她一到這事上怎麼就這麼心大,決定好好說說,深吸一口氣,無語道:「梁同學,你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一個二十五歲的成年男性。」
說點精確的,二十五歲血氣方剛還至今沒吃過肉的成年男性,他對自己的定位不高,逼急了跟牲口區別不大,但凡再缺德點,等會兒喊著要鬆手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憋夠份了要真放開,他自己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二十四。」梁又木糾正,「你生日還有一個月三天才過。」
楚弦攢了那麼久的氣勢呲溜一下全溜光了。
「算了,怪我。」他疲倦揉眉心,熟練地開始歸因,「我不該進你房間,不該去關你鬧鐘——下次不會了。」
梁又木就坐他後面,頂一頭毛燥燥的亂髮盯他。
楚弦說完,見後邊半天沒聲,轉頭沒把控好距離,差點跟梁又木貼上臉。
就這麼蜻蜓點水的一瞬間,梁又木清晰地看到他冷沉視線短促落在自己鼻子以下,又很快收回,喉結滾動,唇角跟著欲蓋彌彰地抿直,神情有點不耐,「還起不起了?」
「……」梁又木想,又在裝,這人平時那麼弔兒郎當懶懶散散的樣子,這時候怎麼這麼喜歡裝正經,「你剛剛想親我吧。」
楚弦瞬間被戳穿,耳根差點能燒開水,面上卻還是波瀾不驚:「說什麼呢?」
「我看到了,你瞄我嘴。」鐵證如山,梁又木沒參考對象,只能按著自己想法直說:「雖然我們目前還不算是男女朋友關係,但是可以親。」
反正遲早的事,先預支一個。
楚弦嘴唇又干又軟,看起來挺好親的,感覺是這樣。
他可能不虧,但她肯定血賺。
「?」這話都說的出來,楚弦先是一怔,真是被她氣笑了,「不是男女朋友也能親?嗯?」
梁又木懶得管他又彆扭什麼,拽著他衣角把臉貼過去,因經驗不足,方向失調,鼻尖磕到楚弦繃緊的下巴,懵了。
糟,撞車。
她還在嘗試調整方向呢,就感到腰被單手扣住,驟然一緊。跟剛才的小打小鬧天壤之別,她感覺自己被楚弦的手臂箍著使力,整個人跟著往上帶,懸空一瞬,差點直接坐到人腿上去。
沒給反應時間,楚弦比她高一截的腦袋重重壓下來,兩人鼻尖一蹭而過,梁又木一愣,還以為他真要親,剛想往後縮,後腦就被制住,下一秒,臉頰傳來陣細密刺痛:「?!」
她微微側臉。
楚弦出門前剛又剃了遍胡茬,現在正拿這個狠狠扎她呢。
梁又木:「…………」
她一呆,捂住了自己慘遭□□的右臉。
「親個屁親。」就仗著他喜歡可勁作吧,楚弦終於長出口惡氣,起身,面無表情道:「再賴床就把你連人帶被子扔車裡去——嗯?就紅了?我沒使勁啊?」
「……楚弦,你現在就出去。」
*****
藝術展沒什麼好看的,兩個理工科人看的昏昏欲睡,梁又木乏善可陳的浪漫細胞全用在怎麼調戲楚弦上面了,現在看著那遠處一大坨花花綠綠的氣球,深沉:「這是什麼抽象藝術?」
袁莎莎:「賣氣球的攤,十五塊一個,感興趣叫楚弦給你買去。」
梁又木:「……」
袁莎莎看的入神,一轉頭,發現她側臉紅了一小塊,納悶:「你過敏了?怎麼這兒紅了。」
「過一會就消了。」梁又木說:「被仔仔舔了。」
袁莎莎深信不疑:「我就說不能讓大狗近身,一近身就是口水瀑布。看給你舔的,怎麼這麼不講究?」
一旁楚弦咳了兩聲。
本來袁莎莎還叫了王凱耀,這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那欣賞水平,跑去幫五金店卸貨去了,同行的還有幾個年輕男女,討論的熱火朝天,梁又木聽了一會兒,發現沒怎麼聽懂。
她也就不強求了,就當看布景。有的布景單純挺好看的。
袁莎莎看完一項回來,發現梁又木和楚弦一個天南一個海北,中間隔著十幾米,不由狐疑地皺眉。
又幹嘛呢這是?
她過去找梁又木,拿肩膀頂了下,「怎麼了?還沒成?」
「還沒。」梁又木還有點摸不著頭腦,「我碰他一下都不讓,那麼精貴。」
袁莎莎不做評價:「說具體點。」
梁又木說完,袁莎莎沉默了:「……」
還得是你楚弦,祖輩是忍者吧。
「人家沒名沒分的幹嘛要讓你碰?」袁莎莎說完這話都笑了,意味深長:「又木,你悠著點吧。」
現在仗著人不敢動手就四處撩架,以後有的還。
梁又木看了眼那邊的楚弦,他站那抬眼看立體的黑白色塊,神情還挺冷淡。
袁莎莎:「你倆到底想拖到什麼時候?」
「我有預感。」梁又木說,「很快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這種預感,但總的來說她第六感還算精準。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在此之前楚弦跟她表白,她會不會答應,想來想去答案大概都是YES。時間再往之前回溯,大學會嗎?會。高中?大概會。初中……太早還是別列入比較範疇了。她那時是真心把楚弦當朋友。
但和現在不大一樣。她現在明白自己在想什麼,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如果是以前,更像是把她放到一個二選一的境界讓她選出個結果:愛情,只能選擇要,或是不要,因為不管選哪個,純粹的友誼在說出口那瞬間已經回不去了。
對那時候的梁又木來說,她應該不太能接受。
梁又木並沒有惋惜之前的這些年,因為她覺得現在這個時候是最好的時候。水到渠成,慢慢悠悠——可問題是,這是她覺得。
兩人的視角終究是不一樣的。她不能用一句「現在是最好的時候」就把對方的隱忍和躊躇全磨滅掉,這太不公平。
梁又木覺得自己離楚弦藏著的內核又接近了一點,眼看就要碰觸到了。
她倆在這說話,那邊的楚弦遙遙看過來,見她站那就沒挪過地方,眉峰很不起眼地蹙了下。
還不過來?
等半天了。
「……」
看完展,一行人去了家小眾點的音樂餐吧,裡頭燈光也迷迷瞪瞪的,梁又木把煎魚排吃完,那邊又上了酒。
「你喝嗎?」袁莎莎問,「這個度數不高。」
梁又木搖頭:「不喝,喝了頭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問題,不管是多貴的紅酒、白酒還是最基礎的啤酒,她喝起來要麼苦要麼澀,怎麼都說不上好喝。她還是喜歡甜一點的飲料。
楚弦給她拿了杯橙汁。
梁又木問:「你不喝嗎?」
「我要開車。」楚弦瞥她一眼,「喝了誰送你回去?」
梁又木突然有點好奇:「你酒量怎麼樣?」
聽袁莎莎之前說還可以,但主要是她跟楚弦在的場合基本上都沒有酒出現。
「一般。」楚弦說,「比你好點。」
梁又木:「……」
她有酒量這麼回事么,她基本都不怎麼喝酒。就連工作之後偶爾要出去應酬團建,她也不喝。唯一一次喝醉好像是高三謝師宴,燈光實在太黑,她把白酒看成雪碧,一口乾了一杯。
「你怎麼知道我酒量?」梁又木道:「我又沒喝醉過。」
至少在他面前沒,謝師宴他都沒來。
楚弦頓了一下,無奈地轉頭:「梁又木,不然你以為謝師宴之後誰把你拎回去的?」
旁邊袁莎莎豎著耳朵聽老半天了,差點笑出聲。
不怪她,那個時候大家走路都歪七扭八的,能找出來一個一口沒喝的人實在不太容易,鄭軒和姜梅又在值夜班,梁又木喝醉酒了倒是神志清醒,就是走不了直線,差點一腦袋撞到電線杆上去。
打了電話沒多久,楚弦就風塵僕僕地來了。
一直到畢業前那段時間,兩個人都住在一起。其實也就持續了一個半月,但袁莎莎有時看著他倆,總覺得那層窗戶紙已經快破的差不多了。跟梁又木沒關係,單純就是楚弦快憋不下去了。
他到那時依舊不知道梁又木要不要出國,也不知道梁又木對他的縱容到底代表了什麼,就差那麼一點點——
無人的街道里,寥落夜燈下,袁莎莎扶著梁又木的手,把她放到楚弦背上,她很快就迷迷糊糊伸手環住了楚弦的脖頸,滾燙臉頰就這麼貼在上面。
楚弦背著她,大手青澀地扣在她膝彎,在這瞬間,他和袁莎莎都聽到了梁又木在說醉話。
她閉著眼,突然說:「楚弦,你一定不要…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