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這邊一家四口在說著出遊事,其樂融融。那頭合頌院鍾氏離開后,齊氏冷目獨坐一刻,才起身去內室。伺候在一旁的常嬤嬤跟上兩步,便被打住。
出去走動了一圈,雲忠恆也有些疲累,此刻正合衣倚靠在床頭,閉目假寐。聽著珠簾動,知是老妻,也未睜開眼,僅是將被往上拉了拉。
見老爺子沒脫外衣就上了床榻,齊氏眼裡浮出一絲嫌色,只瞬息即散,微抿的唇口放鬆開,幽嘆一聲愁道:「身強力壯時,妾身勸您要顧及些身子。您不樂聽。現在好了,一病半月,受盡了罪。」
將帕子掖進袖中,淘了方巾,走到床榻邊坐下,拉過老爺子比樹皮還皺的手來輕柔擦拭。
幾十年了,雲忠恆早習慣了齊氏的作態。年輕那會,還覺有妻如此,乃他大幸。如今回過頭再看,確是他自作多情了。老眼睜開條縫,細細地打量起形色端寧的老婦。
他記得齊氏在邵府伺候的是…當時的邵家大少爺。也就是現今邵府太夫人那位已經病逝了快十年的夫君,邵雋和。雖不是貼身侍婢,但在主子跟前也非無名無姓。
「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聞言,齊氏婉笑:「有您這話,,妾身再辛苦也值得。」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怎麼覺著話裡有話呢?換了只手,繼續仔細擦拭。「此回病好了,您得謹心著點兒。妾身一把子頭髮雖然見白了,但還沒白透。您得陪著妾身接著過。」
反手握住她仍柔軟的手,雲忠恆渾濁的老眼裡溢出笑,拇指捻著她光滑的手背:「安心吧,我不會丟下你一人的。」
齊氏斂下已稀疏了的眼睫,眸底沉沉,淚花扒上眼瞼,揚起的嘴角漸漸下落,遲遲才哽聲道:「那就好,也不枉我伺候了你一輩子。」抽回手,將方巾遞給俯首立於床尾的管事,拉了袖中的帕子出來,去拭眼淚。
「今兒您在裡屋躺著,大概也有聽到堂室里的吵聲。老四和老三家的在咱們的合頌院,妾身眼看著呢,你一句我一句,針鋒相對。您是不曉得,妾身心裡被刀剮一般。」
雲忠恆配合著嘆聲氣:「老三家的嘴上沒個把門,不分場合明裡暗裡總把嘴往老四命根頭上放。老四那性子,你當娘的還不清楚?但凡他心頭上長兩心眼,我也不會叫他一直死守著鋪子,看賬。」
「您啊,就偏著老四吧。」齊氏不快地撇過臉:「我也算是看出來了,雲麥、雲禾、雲粱三兄弟,您最歡喜的還是老四。」
「我喜歡他什麼?是老三處事不夠玲瓏,還是老五不能獨當一面。三兄弟里,就他最沒出息。」
雲忠恆甩臉子。之前在白鴨河邊,他說一句,那小畜生…也不小了,嗆上十多句,就差指著他這做老子的鼻子罵奸惡。畜生也不想想,他苦心孤詣為的都是誰?
「平心靜氣。」齊氏伸手過去輕拍老爺子的心口:「老四有自個的小心思。沒小十二的時候,他就一閨女,又死活不肯納妾。沒的奔頭,他哪來的勁兒去掙前途?人也就越發不知收斂。等有了小十二,哎……」
話未言盡,但云忠恆已知其意,冷嗤一笑:「由著他吧,真當青雲路是好上的?也不扒大兩眼看仔細,若科舉容易,那豈不遍地是書香人家?」
「就是這個理兒。」齊氏憂心忡忡,語重心長:「今天上午帶著重禮去拜見,又被人請出來了。老三家的說來我聽,我都替他躁得慌。可是自己親生的,能怎麼辦?還就真由著他沒頭蒼蠅似的瞎撞?」
「不讓他瞎撞,以後青哥兒出息了便罷,否則定是要怨恨咱們。」雲忠恆想叫齊氏別管,可話不等出口,齊氏這就說道:「妾身已經想過了,您這次抱恙沒能與長兄去府城拜見,有失禮數。等仁哥成親后,怎麼也要去一趟。」
聞言,雲忠恆放在被上的右手一緊,但很快又舒展開來,面上無異還很是認同地點了點首。
「到時妾身與您一道,除了仁哥兒夫妻,再把芊姐兒和小十二也帶上,一併給太夫人瞧瞧。」齊氏眉頭緊鎖,目光沉定:「這回妾身也拿大一次,豁出臉面求一求太夫人,讓小十二給她磕頭,求她老人家允小十二進邵家族學。」
雲忠恆右腮鼓動了下,吞咽口中氣:「為難你了。只老四就那麼一支獨苗,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著,恐不會同意青哥兒少小離家。」
「那怎麼辦,就讓他胡來?」齊氏怒容:「這一次次地被請出來,別說雲家的臉面了,邵氏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邵氏的臉面?雲忠恆緊抿著唇,雙手交叉,兩拇指來回攪動。
「就這麼著。正好邵二爺屋裡七少爺,年歲與小十二相當,性子卻不比小十二穩重。有小十二伴著,想來也能慢慢沉靜下來。另,朝暮處在一塊,情誼深厚了,他日七少爺也不會虧待咱們小十二。」
齊氏有幾年沒去邵府了,她怎麼會知道邵二爺膝下七少爺性子如何?雲忠恆思索,看來正如他所猜測,有人已經將青哥兒的情況通到邵府了。那麼是齊氏…還是陳夫子呢?
應該是後者。齊氏雖識幾個字,但還沒本事斷出青哥兒資質。他也清楚,不止雲家家學夫子是邵家人,其他幾家也一樣。
到底是高門大戶,釜底抽薪這套耍得高明。把住了家學,就等於是掌握了一家男子的品性。厲害,太厲害了!他不得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