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_35
車廂里——其實很難稱之為車廂,因為它不過是一個平板車上罩了一塊黑色篷布,總共只有半米高。所有的蔬菜都被卸下來以後,瑪麗便蜷著身子躺了進去,裡面又潮又濕,還充滿了腥鹹的泥土味道。
瑪麗雖然沒有潔癖,但是卻是一個十分愛乾淨的女孩子,因此蜷縮在這裡委實難受。濕冷的車板很快就把她的衣服陰濕了。
大概過了七八分鐘,送菜的女人罵罵咧咧從后廚出來了,很明顯,她又沒有要到這周的菜錢。她向地上啐了一口,確定瑪麗已經躺好,然後趕著馬車往校門口走去。
按照約定,女人會把瑪麗送到距離洛伍德六英里的驛站。從洛伍德到驛站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中間還會經過領聖體的教堂。為了避免碰見從教堂里回來的懷特和格雷,瑪麗仍舊一直待在車廂里,準備等到徹底安全以後再出來。
馬車晃晃悠悠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行駛著,因為車廂里有一個大活人,女人不敢把車駕得太快,任由馬兒慢吞吞地行駛。
本來也不會出現什麼意外,但是由於馬車行駛太慢,等到它行駛到教堂門口的時候,恰好遇見了從裡面出來的懷特和格雷。
「停車,停車。」懷特夫人站在路邊,伸出手攔住送菜女人的馬車,瑪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送菜的女人也有點緊張,她停下馬車,不耐煩地看著懷特夫人,說:「有什麼事情嗎?校長夫人?」
「我們的馬車壞了,麻煩你把我和格雷老師送回洛伍德。」
懷特說完,就要往馬車上坐。
「等一下!」送菜的女人立刻反應過來,攔住了懷特夫人,「我今天趕時間,還要去別處賣菜。」
「這裡離洛伍德又不遠,你不過是舉手之勞。」懷特見女人居然拒絕她,立刻感到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不由分說地要往馬車上坐。
「我說了今天不送你們!」女人立刻駕著車向前趕了幾步,懷特夫人一不小心坐了個空,摔倒在了地上。濕潤的泥土不僅弄髒了她的裙子,還有兩塊粘著樹葉的泥巴沾到了她的頭髮上。
女人見狀,立刻又揮了下馬鞭,駕著車迅速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只留下懷特和格雷兩個人站在教堂門口破口大罵。
送菜的女人大概是很緊張,自從遇見懷特夫人她們以後馬車行駛的速度明顯快了起來。瑪麗在車廂里被顛地七葷八素,她暈車了。
早上的時候,由於為了節省時間,瑪麗並沒有吃早飯,所以現在不僅頭暈眼花,還餓得一陣胃疼,偏偏還因為暈車噁心。簡直就是生不如死的感受。
等到好不容易熬到驛站,瑪麗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連站都站不穩,臉色蒼白,嘴唇上半點血色也沒有。
送菜的女人實在看不過去,扶了她一把,又遞給她一瓶水,和半塊麵包。瑪麗謝過了她的好意,卻實在沒有胃口,只潤了潤嗓子,就什麼也吃不下了。她又窩在驛站的椅子上歇了一會
兒,終於勉強站起身,準備租一輛馬車去倫敦。
上帝,她現在只要一想到「馬車」兩個字就感到頭暈和噁心。
驛站長見她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又是從寄宿學校的方向過來,便料定她不諳世事,準備狠狠敲詐一筆。但是被站長夫人攔住了,站長夫人是一個精明強幹的女人,她雙手叉腰,狠狠罵了驛站長一頓,指責他是個十足的敲詐犯,居然矇騙一個年輕姑娘,況且這個姑娘看上去還這麼虛弱。驛站長被罵得滿臉通紅,想反駁又不敢反駁,只能搓著手支棱在那兒。
挨完罵以後,還得找一輛舒適的馬車,並且只收取普通費用。瑪麗並不想占這個便宜,反正她身上現在還有100鎊,又不缺錢。至於希斯克利夫的錢……唉,反正已經欠了他這麼多錢和人情,只能以後慢慢還了。
但是站長夫人執意不肯收那麼多錢,瑪麗第一次發現原來多給錢比少給錢還困難。站長夫人熱情的把她送上馬車,還給了她一瓶檸檬水和一隻蘋果。
檸檬水酸酸甜甜,用來應對暈車再好不過,再加上舒適溫暖的馬車,瑪麗感覺自己這條命回來了大半。
洛伍德地處偏僻,距離倫敦有很大一段距離,因此哪怕瑪麗一直懇求車夫把馬車趕得快一點,再快一點,等到了目的地也已經是將近黃昏時分。
希臘大街,34號。
瑪麗拿著地址抬頭望了望眼前這座巍峨的建築,來不及想太多就扣響了莊園的大門。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管家走出來,在得知瑪麗的來意之後,立刻將她領進了莊園里。希斯克利夫去了工廠,但是老管家答應現在就派人去找他,瑪麗對此感激涕零。女僕還送來了紅茶和樹榦蛋糕,並邀請瑪麗去浴室洗澡,再換一身乾淨的衣服。然後在沙發上上一邊喝茶,一邊等希斯克利夫回來。
瑪麗起初覺得在一個陌生男人家裡洗澡,怎麼聽都十分奇怪,但是她隨即又發現,由於在送菜的馬車上待了太長時間,自己的衣服和頭髮上全都沾滿了泥土的味道。原本乾淨整潔的校服裙子也變得泥跡斑斑,盤在腦後的髮辮也散開了,亂糟糟的,看上去很不得體。
「真的太感謝您了。」瑪麗站起身,跟著女僕往浴室走去。畢竟一會兒還有求於人,她最好還是讓自己看上去得體一點,難道要指望希斯克利夫看她可憐而同情她嗎?不,希斯克利夫這個名字壓根和同情不沾邊。
浴室是典型的新式浴室,瓷白色的大浴缸旁邊有一扇掛著暖黃色窗帘的落地窗,陽光透過窗帘照在浴缸上,暖洋洋的。女僕已經放好了水,還貼心地拿來了玫瑰精油和花瓣,甚至還有一杯暖身子用的蛋酒。從家裡到洛伍德念書,時隔這麼多天,瑪麗總算是洗了一個舒服的澡。1水汽氤氳,玫瑰花的香氣瀰漫在房間里,瑪麗很難想象自己幾個小時以前還蜷縮在一個濕冷的車廂里,現在卻居然能在一個寬敞的房間里泡澡。
雖然貪戀於泡澡的舒適,但瑪麗也沒有在水裡耽誤太多時間,她在女僕的幫助下洗完頭髮就立刻從浴缸里出來了,她來這裡是有正事要辦的。
瑪麗本以為希斯克利夫回來總需要個把小時,因為聽說他的工廠距離希臘大街很遠。但是沒想到,她才洗完澡沒多久,頭髮都還沒幹,希斯克利夫就回來了。瑪麗突然感到有些尷尬,她黑色的長發還沒有來得及梳起來,全都披散在肩膀上,濕漉漉的。身上還殘留著玫瑰花瓣的味道。
希斯克利夫把馬鞭和手套交給管家,大步走到瑪麗面前,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聽說你有事找我?」他的眼睛非常黑,瑪麗見過各種各樣的黑色眼睛,但是從來沒有見過希斯克利夫這樣的。那雙眼睛里蘊藏著數不清的秘密。
她忽然感到呼吸困難,心跳加快。希斯克利夫身上有一股煙草和皮革混合的味道,非常淡,淡到幾乎聞不到,除非像現在這樣,他們離得很近。這味道並不難聞,比男士香水好聞的多。
「你可不可以幫我救一個朋友?她被洛伍德的校長關在小黑屋裡好幾天了。」瑪麗悄悄往後退了半步,不知道為什麼,那雙深黑色的眼睛讓她感到緊張。
「你來到這裡,是為了讓我救你的朋友?」希斯克利夫坐回沙發上,點燃一支煙,抬起眼睛望著仍舊站著的、有些局促的瑪麗。
「她是我洛伍德的同學,那裡的老師都很糟糕,她們體罰學生從來沒有底線,我很擔心她。」瑪麗急急地解釋。
「我記得你是1月底出去上學的,現在已經快要4月了。你」希斯克利夫突然停住不往下說了。
「不錯,是這樣。怎麼了?」瑪麗有些奇怪,她沒想到希斯克利夫居然能記得她是什麼時候去上學的。
「我知道洛伍德,那裡是約翰霍華德——也就是約翰公爵的產業。」希斯克利夫沒有回答瑪麗的問題,而是開始談論洛伍德。「他最初創辦這所學校,是為了幫保皇黨拉選票,但是後來並沒有達到目的。從本質上講,洛伍德是一所慈善機制的學校,並不能給他帶來很多利益,但是霍華德他一直沒有停止對學校的贊助。這很奇怪。」
「那,你能幫我把斯嘉娃救出來嗎?」瑪麗試探著問,她心裡不是很有底,畢竟約翰公爵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我既然給你留了那張字條,就一定會幫你。」希斯克利夫掐滅了手中的煙,「不過,你要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救那個斯嘉娃?」
「因為她是我的朋友。」瑪麗回答,她覺得這個問題簡直莫名其妙。
「朋友?就因為這個?」
「斯嘉娃是我的朋友,她給過我許多幫助,現在她有麻煩,我自然要想辦法幫她。」瑪麗解釋,然後她鼓起勇氣問了一個一直以來都想問的問題,「你為什麼總是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