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番外一
1912年的春天,經過長達三個月的鬥爭,北京政府的「神仙鬥法」終於塵埃落定,袁氏大獲全勝。自此,各地終於一改往年硝煙更比雲煙盛,樂聲豈敢壓槍聲的慘淡氣息,漸漸地浮現出春日的景象來。
相比之下,並未處於戰爭中心的聞江自然越發熱鬧了。
這日春分,恰逢前朝小王爺、如今袁氏跟前當紅的富察督軍的高堂壽辰,督軍府上大擺筵席,自是鑼鼓喧天,熱鬧非凡。此外又在花園中擺下三天堂會,請來臨江戲園子的馮老闆做戲提調,更有新晉女老生,年僅十六歲的馮家小姐的戲。
因此到了晚間七時,督軍府前廳大擺筵席,後花園口亦是人來人往。有不少人呈了賀禮卻不入宴席,而是只奔戲台而去,竟純是沖著馮家戲班而來!
前廳門口,收下一份不菲的賀禮后,管賬向面前的男子笑道:「敢問公子尊名,好方便登記。」
年輕男子穿一身長衫,頭上戴著一頂軟昵帽,帽檐壓的極低,正四處張望著。聞言,他又往身旁看了看,才彎下腰湊到管賬跟前,小聲道:「穆家,穆負雪。」
見男子神經兮兮的模樣,管賬先還有些奇怪,此時聞言登時驚道:「穆大小姐?!您怎麼做這幅打扮…令尊令堂皆在席上,快,著人來請小姐…」
穆負雪忙拉住管賬:「先生且勿聲張!我昨日已拜見過老夫人,此番原只是來看戲罷了,不必驚動府上。」
組織剪髮游.行、投資開辦女性公共浴室、畫展上公然展覽人體畫像…穆家大小姐雖然年僅十九,離經叛道的聲名卻早已傳遍聞江,管賬自然也略有耳聞,當下便也順從地收了聲。
將賀禮記下,管賬又安排下人送穆負雪入園:「小姐,府上特留了一些上等座,請下人帶你去吧。」
穆負雪擺擺手:「不必了,上等座還是留給我父親他們吧,我的丫鬟方才已進去佔座了。」說罷,她壓了壓帽檐,已混進人群往園子里去了。
督軍府的花園雖大,但耐不住慕名而來的人太多,穆負雪找了半響才在邊角找到了自己的丫鬟。
園子里人多氣雜,同樣女扮男裝的靜夜一邊拿帽子替穆負雪扇涼一邊問:「小…公子你怎麼偏要坐邊角上的位置?我方才進來佔位的時候可還有好些好位置呢!在這兒又偏又斜,能看見什麼呀?」
穆負雪指了指兩人正對著的舞台出口:「看見上面的『出將』沒有?一會兒馮家小姐從這兒出來,我便是第一個看見她的了。」
靜夜撇撇嘴:「少爺看見她有什麼用,她又不認識咱們,看多少眼都是白費。」
穆負雪一瞪眼,彈了靜夜一個腦瓜崩:「就你話多!」
靜夜吃痛,皺巴著臉道:「這是實話!再說,少爺你就聽過她幾次戲,連人家什麼脾□□好都不曉得就這樣巴巴地踩著點來找她,像什麼樣子!」
不知被觸動了哪般心事,穆負雪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才兀自笑道:「不用接觸,只聽她唱的曲兒,我便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了。」
不等再說話,台上的鑼鼓聲起,戲已開了,正是馮映天的成名劇目《空城計》。一段墊門起,馮映天出現在舞台左邊,甫一現身,台下即時響起一陣熱烈的叫好聲。
「好!」
穆負雪離得近,雖然燈光炫目,仍是一眼不錯地看著舞台上的人。看她的扮相,看她的身段,看那張油墨重彩的臉,看那雙明亮含情的眼…
叫好聲不絕於耳,瀟洒飄逸的腔調在恰到好處的伴奏中更加撼動人心,一段一段砸在負雪的心裡。光影炫目,燥熱沉悶的空氣如霧浮於眼前,將台下的人都掩去,將耳畔的嘈雜都屏蔽…只看得到她,只想看到她。
音樂戛然而止,叫好聲如浪潮淹沒園子,待穆負雪回過神來,台上的角兒早已不見蹤影。
「人,人呢?」她愣愣地問。
靜夜道:「早下場了呀,馮小姐今天只這一場戲,下一場戲是…哎小姐?小姐!」
倉皇起身,穆負雪撥開人群直往後台跑去,卻被攔在了門外。
「看見這牌子了沒?閑人免進,公子您請回吧。」
穆負雪急道:「我只是想和馮小姐說一句話,就說一句!」
此情此景安保早已見怪不怪,只道:「捧角兒可不是這麼捧的,公子,下回您多賞錢,咱們的角兒肯定會見你。當然,今日你是有錢也沒緣,咱們姑娘有事趕著要走呢!」
天地良心,今天是督軍高堂壽誕,誰敢越庖代俎賞錢?
沒空再分辯,穆負雪一剁腳,乾脆往外跑。然而恰是精彩的一場結束的時候,下一場又是沒趣的唱工戲,許多客人都起身離場,摩肩接踵,推推擠擠,哪裡有穆負雪跑的餘地。等她終於跑出園子,尋到供戲班子出入的角門,卻只見一輛黃包車漸行漸遠。
看著黃包車,穆負雪已累極,再追不動。她乾脆靠在粉牆上,一邊喘氣,一邊沒由來地想笑。
她正喘著,突然聽角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兩個人來。那兩人本說著話,沒防備旁邊還有人,頓時嚇了一跳。
護住身後的馮映天,丫鬟斥道:「你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