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9月20日,《申報》刊登了《日軍大舉侵略東省》的新聞,奉天城軍隊並未進行反抗的小道消息亦不脛而走,舉國嘩然。
9月21日,小規模的學生請願運動已如潮湧起。
而隨著東北軍隊潰不成軍,繳械不戰,東三省幾大中心城鎮相繼陷落的消息傳來,這股愛國浪潮終於逐步匯聚成了汪洋大海,如瘧疾病毒迅速感染了全國,各行各界都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以《申報》為首的幾大著名報刊紛紛以評論文章和新聞為旗幟,分析評判奉天事變所傳達出的危險信號,宣傳國患日亟之現狀而呼籲民眾應團結抵抗日軍之無恥侵略,乃至掀起了抵制日貨的風潮。
同樣的,學生們也紛紛走上了街頭,用雖手無寸鐵而願以身殉國的意願一呼百應,要求政府不再實行不抵抗政策並做出強行回應,更有熱血沸騰者已向政府請願開戰。
在此風起雲湧,愛國熱情無比高漲的時刻,聞江政府內部也做出來相應的對策,穆家牽頭組織的賑災救援會還未解散便又向東三省的逃亡同胞敞開懷抱。自19日寄出信后,穆家兩位長輩都自覺地隱忍住心頭所有情緒,投入了救助流亡同胞的工作中。
穆家其餘人自然也義不容辭地跟隨家主的腳步,由穆伯母牽頭,穆星與其他幾位世家子弟小姐聯繫了上海的救濟總中心,組織了募捐援助會。而白艷也被宋幼丞急電召回了書局,加急撰寫奉天事件的相關評論文章。
無論什麼身份,無論身處何地,所有人都義無反顧地承擔起了自己的責任。
自然——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穆星與白艷的事在穆園內部也沒了下文,就此放下不再提起。
幸運的是,大約奉天城一戰也實在出乎南京中統局的意料,根據穆伯父的線報所言,穆卿一直只是處於軟禁狀態,這也為穆家提供了喘息之機。直到23日,一封來自南京的私函送到了穆園,而與信同來的,還有蔡部長的私人秘書。
秘書剛抵達穆園,穆伯父馬上親自出來迎接。在花廳雙方坐定,秘書呈上蔡部長的私函,卻沒有立即談起白艷的事,而是道:「部長早聞穆公大名,贊穆公清廉正直,其志可佩。只是早年間國事未寧,民生正困,不得相識,部長也頗為遺憾。不曾想喜從天降,穆公今日竟替蔡部長了卻一大心事!」
如果沒有萬全的準備,私人秘書不可能徑直來到穆園,穆園更不會平白無故突然聯繫蔡部長。話說到此,雙方皆已心知肚明這場戲該如何唱下去了。
穆福謙鄭重道:「如今奉天戰事又起,穆某坐居山野,若能為蔡部長效勞分憂,也算為天下做一點微小的事罷。」
早在秘書抵達穆園時,穆星便去書局將白艷接了回來,兩人此時正躲在花廳外面聽牆角。
白艷有些憂心:「…如果伯父投向蔡部長,其他事尚且不論,厲小姐家,宋公子家又會如何?如你所說,厲宋兩家掌握著聞江的學生群眾的領導權,當時為你與宋公子的…那件事已有了衝突。如今更是立場相悖,往後該如何相處?」
穆星眉頭緊皺,一邊繞著白艷的捲髮一邊道:「短時間內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事,夢維家早就投向了另一邊,這麼多年也沒有發生什麼事。我想南京的神仙們如何打架,到底和聞江隔著一層,相比那邊,我們這些根植聞江的家族之間短時間內更算一個利益共同體。除非南京再變天,否則…哎,總之伯父能做出這個選擇,一定是可靠的。」
嘆了口氣,她看著白艷道:「相比之下,我更擔心你。你…」視線落到白艷的身上,看著那一身簇新的旗袍,穆星咬住唇,沒有說下去。
白艷低著頭,並未注意到穆星的臉色,她道:「之前我說過了呀,我不過是想去問個明白,他一個部長,何必為難我?」說著,她轉過頭,用手裡的花點了點穆星的鼻尖,笑道:「何況,有你陪著我,更不必擔心了。」
看著白艷的笑臉,穆星勾起嘴角,點頭道:「我會陪著你。」
可是…到了南京,見過了那位部長,舊友的託孤之情會讓他如何做?
聽著白艷講她這幾日寫的文稿,穆星忍不住地失神。
倘若他要留下你,你會怎麼做?
實在不怪穆星多心,只是人的思維一旦繞進了死胡同,輕易便出不來。穆星本只是擔心白艷的人身安全,想著想著便又想到了反面——倘若蔡部長是個好人呢?辜負了戰友的託孤之情又失而復得,有了彌補的機會,他會怎樣做?還能怎樣做?
幾次張開嘴,穆星想如此問,道德感卻讓她無法問出口。
她甚至忍不住唾棄自己。
舒晚從不是她的所有物,她有為自己找尋幸福的權力。蔡駿堯是軍政部的部長,與舒晚的父親又有那樣的交情,倘若他想留下舒晚,舒晚有什麼理由拒絕?她又有什麼理由要求舒晚拒絕?
何況,她還聽聞那蔡部長有個兒子!如果,如果…
「阿璇,阿璇?你想什麼呢,這樣專心。」戳了戳穆星的額頭,白艷拉著她站起來,「伯父讓咱們進去呢。」
「啊,好。」愣愣地應了一聲,穆星站起身跟在白艷後面走進花廳。盯著眼前那尾裊娜的旗袍擺尾,她苦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