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了個女兒?
第二天,孫諺識是被巷子里斷斷續續地說話聲吵醒的。
藍楹村房子貼著房子,誰家放個屁,半個村都能聽到個響,所以孫諺識每天早上都會被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吵醒一次。
今天卻不同,他很早就聽到了說話聲,那聲音不大且斷斷續續。
起初他以為是巷子里的住戶上班途中閑聊,被吵醒后又蒙著頭繼續睡。可他越睡越覺得不對勁,這閑聊的時間也未免太久了點,而且說話聲一直就巷子里回蕩,沒有半點要遠離的跡象。
孫諺識憤憤地掀開被子,起床打開了窗戶,樓下的說話聲頓時清晰了起來。一道蒼老的女聲用緩慢的語速說著:「要不要給小姑娘做條旗袍呀,很好看的。」
這聲音就來自他家門口。
「砰」一聲,孫諺識重重地關上了窗口。有院子和鋪面擋著,他看不到是誰在自家門口,但他聽出來了,這是他家斜對門成衣鋪的老太太在說話。
藍楹巷是村裡最長最寬的一條路,貫穿村頭村尾,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村裡的「交通要道」、「經濟走廊」。在孫諺識小的時候,這條巷子里有手工皮鞋鋪子、成衣鋪、炒貨鋪子等等,熱鬧非凡。
他父母就是趁著這股風,開了這間小雜貨鋪,而他家對門的老鄰居則開了家成衣鋪。店主叫張彩鳳,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孫諺識管他叫張老太。
兩年前,張老太患上了老年痴獃,一個月當中時不時的總要鬧上那麼一兩次。有的時候是拍著門罵孫諺識,有的時候坐在門口哭,有的時候扯著嗓子喊已故孫子的名字,孫諺識耳朵都聽出繭了。
可是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沒吵沒鬧的,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孫諺識不想管,但又怕出什麼事。他煩躁地抓抓頭髮看了下時間,才九點,平常他都是十點才起床,洗漱一番再下樓剛好點個外賣吃午飯。
怕張老太真鬧出什麼事,孫諺識只得憋著一肚子起床氣進了洗手間。洗完臉,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感到了片刻的茫然,頭髮已經快兩個月沒剪了,長長地遮住了耳朵,鬍子也好幾天沒颳了,手掌摩擦了一下,有點剌手。
孫諺識有些神經質地皺起了眉,手心接了一捧水撒氣似的潑向鏡子,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他從柜子里拿出了刮鬍刀隨意地剃掉了鬍子,頭髮就過兩天再說吧。
收拾一番后,他趿著拖鞋,穿著寬鬆的白T恤和沙灘褲下了樓。
隨著一陣尖利刺耳的摩擦聲響起,細小的灰塵在陽光下飛揚,老舊的捲簾門被向上推起,孫諺識叼著一根煙,走了出去。
門外的人都被這突然的開門聲嚇了一跳,呆愣在原地。
孫諺識也呆怔了一瞬,他家門外除了佝僂著身子的張老太,竟然還有朗頌和朗月兄妹倆。
朗頌直愣愣地靠著對面那戶人家的後院院牆站著,朗月正在啃他的手指,正在鬧彆扭。
孫諺識吸了一口煙,先看了一眼張老太,又掃了一眼靠牆的自行車,才噴著煙霧含混道:「你倆是怕我連夜跑路,來這裡守著我?」
朗月照著朗頌的食指狠狠地咬了下去,朗頌疼地嘶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他抽出慘遭「啃咬」的手指,解釋道:「我妹妹鬧著要來看看你,本來我想讓她看你一眼就走……」但是誰知道都日上三竿了,你都還沒起床。
孫諺識恍然,原來張老太是一直在和兄妹倆講話,難怪嘀嘀咕咕了一早上。
他又看了一眼張老太,猶豫了一瞬才揚聲道:「天這麼熱,快回屋吧。」
「小孫啊,這孩子是來找你的啊。」孫老太眯著眼笑,「是你家親戚呀?」
孫諺識知道這是老太太又糊塗了,把他認成了他爸,否則不可能這麼和顏悅色。他也不費那力氣去解釋,將錯就錯道:「是啊,您快回家吧,當心中暑。」
張老太雖然人糊塗了,但收拾得很乾凈,穿了一件暗紫色改良旗袍,將頭髮打理得整齊乾淨,尤見年輕時的風姿。
「噯,我這就回。」老太太和藹一笑,擠出幾道歲月的褶子,「這小姑娘真招人稀罕,就是不愛說話,我家小孫孫跟她正相反,可是話癆了。」
孫諺識敷衍道:「啊,是啊。」
老太太又說:「等會兒我給你們拿點我自己做的奶凍。」
聽到奶凍,孫諺識夾煙的手顫了顫。他猛吸一口,抽掉最後一口煙,抓著老太太的胳膊走到了對門:「這會兒我不餓,等我想吃了我再問您拿。」
老太太就這樣被強硬地攙扶著,進了自家的成衣鋪子。
朗頌沉默地看著孫諺識扶著老太太進了屋內,他從外面瞄了一眼成衣鋪子,裡面堆滿了雜亂的衣物和布料,只從裸露出來的一些地方能看清衣物下面壓著一張裁剪桌和一台老式的縫紉機,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門口的店招經過風吹雨打,早就脫色泛白,不走近壓根看不出來這是塊店招。
可是方才這位老太太還熱情地問他,要不要找塊布給朗月做一條小旗袍穿穿。
「發什麼愣呢?」扶著張老太進了門,孫諺識又走了出來。
「沒什麼,」朗頌回過神來,「這老太太……」頓了頓,朗頌沒有問出口,他只是覺得這老太太有點奇怪,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不該多問。
「年紀大了,老糊塗了。」孫諺識隨意解釋了兩句,停頓片刻又問,「她剛才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朗頌搖頭。
孫諺識也就是隨口一問,他點了下頭去垂下眸子去看撅著小嘴的朗月,朝她挑了挑眉。
朗月的小肉臉原本氣鼓鼓地,像只小河豚,一見到孫諺識立馬笑彎了眉眼,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噔噔兩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孫諺識的大腿,叫道:「爸爸!」
孫諺識下意識地想躲,低頭迎上朗月那天真無邪的笑容他又生生忍住了,並且還伸出手揉了一把小姑娘軟軟的頭髮,又軟又滑,觸感極好。
昨天他就想這麼干來著,沒撈著機會,白撿幾天爸爸當似乎也挺不錯。
朗頌原本想阻止朗月,但他見孫諺識似乎不反感,又收回了手。
孫諺識朝朗頌抬抬下巴,問道:「我要去買早餐,你們想吃什麼,我給你們帶。」
「不用了。」朗頌搖頭,眼睛往靠牆放著的自行車瞥了一眼。
朗月耳朵聽不到,眼睛卻非常敏銳,她鬆開雙手幾步奔向自行車,踮起腳尖從車籃里提出了一個塑料袋子,賣力地舉到孫諺識面前。
袋子里有包子、雞蛋灌餅、豆漿等,豐盛的一頓早餐。
「給我的?」孫諺識一臉稀奇。
朗頌解釋道:「朗月吵著要給你帶早餐,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都買了點。」
今早朗月很早就起床,平時很聽話的她非要鬧著來藍楹巷找孫諺識。朗頌原本想今天去找活的,但拗不過朗月的執著,打算帶朗月過來讓她看一眼就走。來的路上他看到外面有賣早餐的,就順手買了一點,可他沒料到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孫諺識才開店門。
「還挺孝順。」孫諺識從朗月手裡結果早餐,一臉父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進來吧,外面熱死了。」
朗頌猶豫不決,朗月卻已自覺的抓著孫諺識的褲子跟了進去,他只好也跟著進了店。
孫諺識自顧自走進櫃檯坐上了老闆椅,朗月軟嫩的小手一直緊緊抓著他的褲子不肯鬆手,他長臂一撈把朗月抱坐在了踏腳凳上,兩人一大一小排排坐。
朗頌瞠目結舌地看著兩人,覺得自己才是多餘的那個人。
孫諺識給朗月剝了一根棒棒糖,嘬了一口豆漿才朝後院一指:「自己去搬凳子吧。」
「不用了。」朗頌有點尷尬的靠著門,「我們馬上就要回去了。」
孫諺識側首看了眼舔著棒棒糖的朗月,咬了一口雞蛋灌餅,含混不清地問道:「你帶她去哪兒啊?」
「回家。」朗頌頓了一下才回答。
其實他暫時還不知道要去哪兒,因為朗月的原因他沒法找穩定的工作,只能找那種可以把朗月隨時帶在身邊的臨時工。
他認識一個專門給各種單位找臨時工的工頭,只要有適合的活兒工頭就會一早給他打電話,但是今早工頭沒聯繫他,朗月又鬧著到孫諺識這裡來,他便先來了這裡。等會兒他還要去人才市場溜達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零工。
「那就在這待著納涼吧。」孫諺識看了朗月一眼,「她一點都聽不到?」
「聽不到,先天性耳聾。」朗頌搖頭,「不過能看懂一點簡單的唇語,說得慢一點就行。」
孫諺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湊到朗月面前,逗她道:「叫、叔、叔。」
朗月含著棒棒糖,一側的臉頰鼓起來,她拿出糖果舔舔水潤殷紅的嘴唇,脆生生地喊道:「爸爸!」
「你故意的吧。」孫諺識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
朗月眉眼彎彎,露出潔白的小牙齒,也跟著傻笑。
「喲,今天這麼熱鬧?」這時,一個剃著小平頭男人掀開帘子將頭伸了進來,人未進門,聲音已至。
小平頭名叫雷斌,也是藍楹巷的住戶。他比孫諺識大一歲,兩人一起長大,但從小就不對付,見面了不是打架就是互掐。現在年紀大了,還是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孫諺識斜睨了他一眼,沒吭聲。
雷斌走了進來,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朗頌和朗月,然後才開頭道:「生了個女兒?」
他這話聽起來像揶揄,但語氣莫名讓人覺得不舒服,而且刻意在「生」這個字上落了重音。
朗頌沉著臉掃了一眼雷斌耳後的一道傷疤,又看向孫諺識。
孫諺識無波無瀾,將最後一口雞蛋灌餅塞進嘴裡,才淡淡問了一句:「要什麼煙?」
雷斌報了一種煙的名字,又轉過頭,將視線固定在朗頌的身上。他嘴裡叼著煙,一側的嘴角向上翹起,笑得不懷好意。
朗頌厭惡這種肆意地打量,他蹙起眉心瞪了回去,雷斌則回贈了一個嘲弄的笑容。
「拿去,」孫諺識將煙重重地丟在了櫃檯上,「二十三塊錢。」
雷斌收回視線轉身拿煙,將一張二十塊錢紙幣丟在了櫃檯:「只帶了二十。」
「你他媽!」以免教壞小孩,孫諺識忍了忍將二十塊錢丟進抽屜,沒有繼續說下去。
雷斌看了默不作聲的朗頌一眼,厚臉皮一笑:「這小男孩是誰啊?是不是你……」
「滾你媽的蛋!」孫諺識突然站起身怒吼一聲。
雷斌嘖嘖兩聲,朗頌則微微蹙起了眉。
朗月聽不到聲音,但看得到孫諺識憤怒的臉部表情以及顫抖的手,她伸出手輕輕握了上去,然後捏了一下。
孫諺識感受到指尖的溫軟,垂眸看了下朗月柔軟的小手,一身的戾氣緩緩蟄伏了下去。他坐回老闆椅,抬眸冷冷地盯著雷斌:「不想打架的話就趕緊滾。」
雷斌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弔兒郎當道:「行,我走了。」
臨走前,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朗頌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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