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竹篇) 聽書、算卦

第一章(竹篇) 聽書、算卦

宛城四月,綠意方興。

街市行人熙熙攘攘。

沿街林立著各式各樣的商鋪,酒肆、古玩店、茶水攤……穿梭著走街串巷,高聲吆喝的貨郎,賣雜果的、賣糖糕的、賣針頭線腦的……

十字街心東北角有一家酒肆,店頭坐著一個銀髮銀須的說書老頭,店裡店外圍了一群聽書的男男女女。

說書老頭手持醒木,往面前的桌子一敲,見酒肆內外立時鴉雀無聲,滿意地捋了捋鬍鬚,開口道:「天寬地闊,能人如林!話說一著白,殺人如麻,乃窮凶極惡之徒,號稱『一步殺一人,千里一著白』,憑藉躑躅崖一戰一舉成名……」

客座中一男子不禁插嘴道:「那一著白到底是何許人?」

「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而來,只能說他曾是一個無名小卒!」說書老頭眼珠子左右環視了片刻,見全場又恢復了安靜,繼續道,「一著白在躑躅崖建造了躑躅山莊之後,便廣收門徒……」

客座中又有一男子問道:「我聽說一著白門下弟子殺人手段也很是兇殘,可有此事?」

說書老頭剛要開口回答,就有人搶先道:「據說兇殘至極,所到之處,殺得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如此殘暴之人,就沒有人去收拾他?」

「怎會沒有!仙門百家中曾有人暗派刺客前去刺殺一著白,結果卻沒有一人得手,最後還落個屍骨無存……」

說書老頭縷次開口,話未完就被人打斷。他說了幾十年書,今天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急得額頭上的皺紋更加如刀刻般明顯,滲出幾顆汗珠,忙伸手用衣袖拭乾,露出一絲窘迫樣。

酒肆門前,路過一群身著白衣的青年男子,各個手執佩劍,年紀在二十歲左右。

為首的男子眉清目秀,白袍大方整潔,盡顯一身儒雅之氣。他叫韓續,是當今竹氏宗主竹成章的大弟子。

今日,韓續與竹氏弟子下山,主要是為了購置過兩天竹家開設學堂所需的物件。

他正走到酒肆門前,聽見說書人正說到一著白,便停下腳步聽了一小會兒。

韓續對一著白略有耳聞。自五年前,一著白的名字便在江湖上嶄露頭角。此人一向神出鬼沒,所收之徒都是有名的惡霸土匪,后建造了躑躅山莊,勢力日益壯大,直逼有「歲寒三友」之稱的梅氏、松氏、竹氏三大家世族。

站在韓續身後的一個竹氏弟子低眸沉吟道:「這個一著白果真這麼厲害?」

旁邊一個竹氏弟子嘴巴微微一撇,不屑道:「就算借他十個膽,料他也不敢來找我們竹家的麻煩!」

「我看未必……」

兩人爭論不休,最後僵持不下,便找韓續評理。

韓續輪番看了他們一眼,目光溫和中透著一股堅定,道:「竹氏不輕敵,但也不畏敵!」

兩人聽罷,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韓續抬眼,往方才走過的長街張望,卻遲遲不見竹渙的身影,轉念一想:竹渙素來喜歡清凈。這種場合,他不跟過來,也是情有可原!

韓續正想得出神,身後陡然傳來一個滄桑男聲:「請問,是竹氏弟子嗎?」

韓續扭頭一看,是一個中年男子,滿臉堆著笑容,腰身微微有些佝僂。

「是!請問您是?」

「我是曹家家僕。我家老爺知道你們今日來,特意命我來迎接各位!」

***

街心走著兩個年輕婦人,一個白胖豐潤,一個纖瘦苗條。

兩人皆綰了烏亮的朝天髻,衣裳鮮潔,各提著一隻花籃,籃里裝滿了從花市買來的牡丹花,紅若胭脂。

一開始兩人還有說有笑,可沒多久,豐潤婦人好似想到了什麼,低垂著眸子,眉頭緊鎖,輕嘆了一口氣。

纖瘦婦人見狀,便問:「你怎麼了?」

豐潤婦人道:「你也知道我和丈夫成親多年,可我這肚子一直沒動靜。為這事,我婆婆一直不給我好臉色看。」

纖瘦婦人深表同情,環顧左右,見左邊立著一塊幡布,寫有「神機妙算」四個字,心裡一亮:「不如我們去問問那算卦的,你何時能懷上?」

兩人來到算卦攤前,卻不見攤主。

「算卦先生呢?」纖瘦婦人心生納悶,四處張望。

算卦攤後有一棵樹,樹冠大,綠葉繁茂,蒼翠欲滴。

纖瘦婦人瞧見那樹后露出一個身影,應該就是算卦先生,便走過去。

樹下坐著一個年輕男子,一襲青衫,背倚樹榦,支起一條腿,手執一壺酒,半眯著眼睛飲酒,快活似神仙。

他興許是聽到了腳步聲,悠悠忽忽地抬眼看過來。

纖瘦婦人這才看清男子的長相,生得一雙桃花眼,眉宇英爽,宛如玉琢,雙眸晶亮,好似晨間露水,唇角微勾,露出盈盈笑意,滿面春風。

在宛城生活二十多年,她從未見過長得這般俊俏的男子!

可這男子的相貌打扮和平常的算卦先生卻有不同,看上去至多二十歲。婦人怔愣了片刻,回過神兒問:「你算卦么?」

男子微微睜大了雙眸,隨即笑著答道:「算!」

說罷,他站起身,隱隱透出一絲醉意,身子輕輕搖晃了一下。腰間緊系著一個紅瑪瑙手把件,形似鯉魚,圓潤光滑,這時也隨著晃蕩了幾下。

男子從樹後走出來,看向站在攤位前的豐潤婦人,問:「可是這位姐姐要算卦?」

豐潤婦人驚詫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男子悠悠然地舉起酒壺,往嘴裡倒酒,卻只倒出一滴,輕搖一下,原來是壺裡沒酒了。

他回答道:「你嘴上帶笑,卻眉頭緊皺,想必是有什麼煩心事吧?」

豐潤婦人點頭,面色泛紅,問:「算一卦多少錢?」

男子看了一眼婦人提著的花籃,裡面除了牡丹花,還有一壺酒,笑道:「不收錢!賞口酒就行!」

桌邊兩側分別擺放著兩張長條凳。男子把酒壺放在靠里的桌子一角,在長條凳坐了下來,兩位婦人也跟著坐下來。

男子端詳了一眼豐潤婦人,說:「這位姐姐面色豐潤,天庭飽滿,地格方圓,滿身珠光寶氣,一看便是大富大貴之像……」

婦人被誇得眉開眼笑,滿心歡喜,樂得合不攏嘴,臉上已然沒了先前的憂鬱之色。

這一幕被從對街走過的一個漢子看到了,立即跑去找劉屠戶。

「劉哥,曹……曹況正在調戲你家娘子!」

劉屠戶站在自家的羊肉攤磨刀,絡腮鬍,濃眉大眼,身材粗獷。聽漢子這麼一喊,他怒火攻心,刀也不磨了,提刀就去找曹況。

曹況是宛城富商曹祥之子。劉屠戶雖沒見過他,但早有耳聞。曹況一向紈絝奢靡,好色成性,已是人盡皆知。

漢子領著劉屠戶以及另外幾個壯漢直奔算卦攤。

路人看到這陣勢,紛紛避讓,害怕之餘,不禁生出一絲好奇。

豐潤婦人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鬧嚷聲,回頭一看,丈夫和另外幾個漢子正氣勢洶洶地直衝過來。她頓時怔住,面露怯色,躲閃到一旁。

這時,街上行人紛紛圍攏過來。

劉屠戶立在攤前,一刀劈向桌邊沿,刀刃陷進木頭裡,打量著面前的年輕男子,心想:平常在這裡算卦的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並不是他!

見如此情景,年輕男子先是一驚,隨即站起身來,笑問:「幾位大哥也是來問卦的?」

告狀的漢子一眼就看到了男子腰間系著的紅瑪瑙手把件,這正是曹況的貼身之物,指罵道:「他就是曹況!」

劉屠戶氣得攥緊鐵拳,咯咯作響,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婦女!打他!」

說罷,劉屠戶一腳踢翻桌板,並與另外幾個漢子湧上前,將男子推倒在地,對他一陣連罵帶踹,拳打腳踢。

那地上忽然傳來一句:「別打了!我不叫曹況,叫尤長安,是女的!」

劉屠戶唾棄道:「敢做不敢當!打的就是你這個假扮女人的偽君子!」

說罷,他又補踢了幾腳,另外幾個漢子也踹得更加用力。

尤長安哭笑不得:我本就是女人,何須再假扮?雖說她女扮男裝,但他們為什麼偏偏把她認成曹況?剛才那個漢子只是看了一眼她腰間系著的紅瑪瑙手把件,就立刻認定她是曹況,難道問題出在這個手把件上?

這時又有一隻腳朝她踹過來,她微微勾了一下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住那隻腳,哧溜一聲往下拽。

沒多久,地上又傳來求饒聲:「別打了!是我!」

劉屠戶聽這聲音與方才的聲音有所不同,而且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他立刻停了下來,並制止另外幾個漢子:「慢著!」

劉屠戶蹲下一看,地上的人被打得鼻青臉腫,可仍能認出是方才向他告狀的漢子。

眾人忙環視周圍,卻不見了「曹況」的蹤影,不知到底是飛了天,還是遁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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