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訪
早上,天還蒙蒙亮,我們就開始出發前往房縣。前後都有森林武警,還是昨天見過的那十個人,領隊的小伙帶著幾個武警在前面開路。隊伍中多了四個人,其中曾鳴和另一個刑警在昨天也見過了,還有兩張年輕的新面孔,應該也是刑警,昨天沒來,大概是在事故現場做勘查吧。沒有遊玩的心情,大家都走得很快,悶頭沿著小溪一路前行,我們輪流幫紫妍背裝備,這次,她沒有拒絕。
森林武警對道路很熟,不到下午三點,我們就走出了大山。山門的簡易公路上,停了四輛車,看上面的標誌,有三輛越野車是公安的,有一輛塗滿迷彩色的中型客車是森林武警的。我們與四位刑警坐上了公安的警車,武警們坐上了中型客車。
房縣不大,很快就到了公安局,我們被安頓在一個小型會議室里,老丁正坐在裡面邊看電視邊喝茶。見到我們,老丁很激動,起身過來和我們逐一擁抱。還沒來得及寒暄,曾鳴就進來了,他對我說:「今天趕路辛苦了,你們在這裡暫時歇息一下,那邊有開水,自己倒水喝。」他又轉向老丁:「你就是老丁?」
「是的,我是丁遲。」
「哦,請你跟我來一下,我們找你了解一下情況。」
老丁跟著曾鳴出去了。
到了吃晚飯的時間,老丁沒有回來,年輕的刑警進來叫我們去食堂用餐,剛吃完,曾鳴就走進了食堂,他笑著說:「吃得還習慣吧?」
「很好,好幾天沒吃到這麼可口的飯菜了。」
「那就好,你們晚上就到我們局裡的招待所休息吧,也許今晚,最遲明天,死者的家屬也該趕到了,到時候你們商量好時間再一起回去。」
「啊?那,老丁呢?」
「老丁啊……老丁還需要協助我們做一些調查,他有可能會稍晚一點。你們先去房間安頓吧,晚上有時間我再來找你們聊聊。」
「好吧。」
年輕的刑警帶我們到招待所安排住宿,房間設施簡單但很乾凈。我和胖子住一間,肖凱和鍾勤住一間,紫妍單獨一間。安頓好各自的房間后,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到我的房間里,各自找地方坐下來,沒有人說話,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我起身幫他們倒水,把一次性水杯遞到紫妍的手裡時,紫妍抬頭望著我,嘆著氣說:「我都不知道該跟劉媽媽說些什麼。」
我拍拍紫妍的肩膀:「別想太多。」唉,這可憐的姑娘。
「可是,我總覺得對不起劉媽媽。」
「別這麼想,這不是你的錯。」
紫妍低下頭,自顧自地說:「那,又該是誰的錯呢?」
我無言地坐回自己的圍椅,劉紅的死,對紫妍的打擊太大了。一時間,再沒人說話,房間里的氣氛異常沉悶。
「老丁不會有事吧?」鍾勤打破了沉悶。
「老丁能有什麼事?」肖凱搭上話頭。
「那,為什麼警察就單單留下了老丁呢?」鍾勤抓抓頭皮。
「廢話,他沒跟我們在一起,警察總得搞清楚他這幾天到底做了些什麼吧。」
「哎……你們說,會不會是老丁做的?」鍾勤小心翼翼地問。
「哎哎,你說什麼呢?越說越不像話了啊,打住打住!」肖凱不滿地瞪了鍾勤一眼。
鍾勤無趣地嘀咕:「我也就隨便一說……你還當真了。」
「有你這麼說話的嗎?」這下,房間里是真的再也沒人說話了。
晚上八點多,曾鳴和年輕刑警來了,手裡拿著兩個檔案袋。李晚站起來讓出椅子給曾鳴坐,又從隔壁肖凱的房間搬來一把椅子給年輕刑警,自己坐到了床上。
曾鳴把手上拿著的檔案袋遞給我。
我抽出來一看,裡面是張希和劉紅的死亡鑒定報告和說明。在屍檢詳情一欄,張希的報告上寫著:經檢查,未發現加害性損傷,排除生前加害性致死。全身多發性骨折……;鑒定結論一欄里列印著:結合現場和屍檢認定,張希系生前高處墜落死亡;死亡時間是:2010年10月4日16:20。劉紅的報告也一樣,只是身體受損部位有差別。
「是意外嗎?」我問曾鳴。隨手把報告遞給肖凱,由他給大家傳閱。
「也許吧。」曾鳴的回答模稜兩可,「遊客因意外墜崖而遇難,在這片大山裡幾乎每年都有,我見過很多起類似的事故了。」
「如果老丁也能證明自己在事發時段不在現場,就可以確定這是一起意外墜崖事故了,是吧?」我注意到曾鳴用了「事故」這個詞,而不是「案件」。
曾鳴抬頭看了看我,眉棱難以察覺地動了一下:「你對刑偵似乎很熟?」
「電視上都這麼演。」
「哦,那你又怎麼能肯定你們在座的五位都不在嫌疑範圍之內呢?」
「這還用得著說么,我們都沒有被額外關照。」我笑了笑,「大概,經過你們的調查,發現事發時我們都有不在場的證明吧。」
「是啊,」曾鳴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不在場證明,是最能說明問題的。」
「那麼,你們確定死亡時間就是16:20?」
「技術室提供的死亡時間鑒定,大致也是這個時候。當然啦……山裡面,白天黑夜的溫差很大,正式屍檢時間離事故發生也已經過去兩天了,就算有點誤差也是難免的。」
「那為什麼你們就能確定死亡時間是16:20?」我繼續追問。
「那個時候,紫妍小姐接到的電話里有張希墜崖時發出的慘叫,不是嗎?」曾鳴看了看紫妍,紫妍一直默默地低著頭。
「哦。」我沒再繼續問下去。是啊,通話的時間很能說明問題。
現代醫學越來越發達,法醫有很多鑒定死亡時間的方法,檢驗死亡的時間已經可以做到相當精確了。不過,既算這樣,也只能檢測出一個模糊的時間範圍,精確到分鐘幾乎是不可能的。死亡時間越久,鑒定的時間誤差也越大。如果有目擊證人或其他可以明確死亡時間的證據,就會優先採用這些明顯的證據。
紫妍接到的張希的電話,對警方來說,就是最明確不過的證據了。
「我以前看到有的推理片子,據說,從死人摔死的姿勢可以看出是意外失足摔死還是被謀殺的,有這回事嗎?」鍾勤小心翼翼地提問,表情有點羞澀,似乎覺得自己提出的問題比較幼稚。
「這個啊……該怎麼說呢?影視作品里的東西多少總有點亂扯吧,不不,不是亂扯,是藝術加工,要不誰去看呢。這麼說吧,人在空中墜落的時候是處於自由落體狀態,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話,一般人是無法完全控制自己在空中的姿態的,那麼,掉落地上的姿勢也是隨機的了,各種姿態都有,五花八門,有的頭先著地,有的就先摔到了屁股,有的是雙腳直杵杵地落到地上,什麼樣的姿勢都可能有的。」
「一般人?那也就是說也有例外啰?」鍾勤繼續問道。
「是啊,也有例外,有些經過特殊訓練的人,譬如跳傘運動員,跳水運動員,體操運動員,等等,大概可以控制一下落地的姿勢吧。只不過,如果一個人從十幾層樓高的地方掉下來,以什麼樣的姿勢落地對結果而言都沒有區別了。」
肖凱把報告放回茶几,我拿起報告又看了看,注意到這段話:「經檢查,未發現加害性損傷,排除生前加害性致死……」,看來,警察從屍檢中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了,這也就是說,造成張希和劉紅死亡的原因只有一個:墜崖。
但是他們是怎麼墜崖的呢?是意外,還是被人推下去的呢?如果是意外,鍾勤說他們是因為採摘懸崖邊的野菊花而意外掉落的說法也貌似合情合理,劉紅的手裡不是還緊緊握住一束菊花么。
我正在心裡暗想,曾鳴好像知道了我在想什麼,他說:「我們經過反覆勘查和論證,覺得造成兩人死亡的直接原因應該只是墜崖。只不過,他們到底是因為什麼墜的崖,是意外墜崖,還是被人推下去的,就有待進一步的調查了。」
「所以,你們要留下老丁做進一步調查?」我問。
「是的,我相信很快就有答案了。不過,你們放心,老丁安頓得比你們一點都不差,我們會讓他吃好休息好,只是暫時還需要協助我們一下。」
「如果是他殺,假設啊,」我強調了一下,「那,動機呢?」
「這個很難說,不過,你們幾位都曾提到,老丁和張希、劉紅之間有過一次爭吵,我們正在就這個問題進行分析。你們也清楚,現在社會上衝動殺人的案例並不是沒有,還很多。上個禮拜,就在我們縣城的網吧里,為了兩塊錢的上網費,兩個小青年大打出手,結果,一個被當場砍死,另一個重傷。這都是些什麼事啊,現在的人,都太浮躁衝動啰。」曾鳴點上一支煙,「我今天還想問一下,就你們所知,老丁與死者之間,是否還存在有其他的矛盾。」
大家相互看了看,露出謹慎的神色。這個問題很敏感,說不定由於自己信口開河不小心的一句話,就把老丁的嫌疑給坐實了。
「我跟老丁是多年的朋友了,就我所知,老丁脾氣是大了點,不過應該不至於因為和張希吵架就會失去理智的。以前我們彼此之間比這更激烈的爭吵也有過,過後也都還是朋友。」我覺得我說的還是比較客觀,換句話說,我不大相信老丁會衝動到殺人。
是啊是啊,肖凱和鍾勤也一起附和著。李晚和紫妍對老丁不熟,自然沒有說話。
「是啊,如果像老丁這樣的成年人因為這樣小小的爭吵就導致血案,我也會覺得意外。」曾鳴到底是老江湖,說的話等於沒說,「再等等吧,一切都會真相大白的,如果你們的朋友真的是遭到他人的毒手,我們會給你們的朋友討回公道的。」
說完,曾鳴起身告辭,隨手帶走了檔案袋,「還是由我親手交給死者家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