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貓拖鞋
阿藍只覺有點眩暈。她沒罵沒申辯,走回浴室蹲下來,替從不說話的女兒洗澡。
慢慢,她哭了。握了這兩年,今晚她首次感到苦。
經過這次后,阿藍與俊俊的關係有點僵,對著他與平平兩兄弟,也有點心灰意冷,真不相信,十月懷胎竟生了這種與自己作對的孩子,也不知道,該怎樣管教他們。
把俊俊與他嫦嫁分隔,看上去是唯一辦法。
阿藍到監獄與靖培商量,一五一十把俊俊前後的改變告知靖培。「孩子越來越對我有偏見。」她說。
靖培聽后,居然認真地說:「小孩子不會說假話。」
阿藍望著丈夫,答不上話來。這樣說,不就是說她心有鬼先來告狀?
「你真的去勾佬,你否認作啥?」
異常的冤屈:「你說什麼?」
做丈夫的冷冷笑出來,鄙視的瞟住她。「你在外頭的一舉一動我什麼都知,你搭上修理技工,是不是?」
啊,原來是那老太婆離間夫妻感情。阿藍說:「靖培,你和我九年夫妻,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別人搬弄是非,為什麼你不想想便信了!」
那張冷笑的臉更鄙夷了。「你跟我不外好食好住,有保你食有保你住你當然乖乖的。」
阿藍紅了眼睛,「你居然這樣說我!」
靖培傾前身子,放輕聲音,「上次俊俊告訴我,你打阿媽,對不對?」
阿藍張大口,只覺難以置信。
「每次阿媽來看我也是哭哭啼啼,你究竟做了什麼好事?」
阿藍緊握拳頭,一臉屈辱,「你知,你媽媽一直討厭我!」你也一直討厭我媽。」
「但我不會做那樣的事!是你媽,教唆俊俊!」
靖培「霍」一聲站起來,顯得不耐煩,臨行前贈他妻子一句「賤貨!」
是前所未有的委屈。阿藍獃獃坐著,心中滿是苦悶的氣。極度不愉快,但是工作還是要做,孩子還是要理,然而忽地,她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想理。
付出那麼多,投注那樣深厚的愛,換來竟是這樣。照樣在晚上把女兒兒子接回家,但神色不再溫柔。經過那街市,那奇怪的拖鞋檔今夜仍在營業,平平渴望的望著掛在半空的貓拖鞋,阿藍視而不見,自顧自抱著女兒走遠。
不理了,感覺遲鈍了。就連那坐在鞋堆中央的婆婆臉上的凝笑,阿藍看到也不再覺異樣。
還有什麼好驚怕的,再壞的事情也嘗過。
小孩子不情不願的跟回家,回家后怨怒的坐在電視機前。在房間更衣的阿藍聽到平平對俊俊說:「她真的不給我買拖鞋。」
「都說過,她不是好人。」
五歲的孩子再說:「爸爸出來后揍她一頓!」
阿藍更衣的動作在半空凝住。她狐疑走到平平面前,看著他那瞅著自己的不忿眼睛,心想,怎麼,他哥哥才來了兩天,純純的平平已被迅速同化。
父子三人是何等相像。
她不說什麼,只就猛力抓住平平的手,拉開鐵閘,拉扯著哭叫的他奔下樓去。她的指甲插進了小孩的手臂,痛得平平呱呱大叫。
阿藍把平平抓到拖鞋檔前。那老婆婆永恆的,怪異的,眯起因打褶而見不到眼珠的眼,咧著闊大無牙的口在傻傻獃獃無聲無語的笑。
「買一對加菲貓拖鞋,推想著合適的尺號,再把拖鞋從繩子中解下來。
平平欣喜的把拖鞋擁入懷,臉上的眼淚立刻止住。
「多少錢?」
「死——」婆婆無牙的口發出長長的單音。
「四——」
「四十是嗎?」阿藍問。
婆婆笑著的空空的口張得更大了。
阿藍放下錢,心頭的氣還未消,半推半拉的,把平平趕上樓。
回到家,平平又和俊俊說話,「買了!」他說,他哥哥回答「真可憐,像小乞丐乞食那樣。」
這回阿藍沒有發作,抱女兒進浴室洗澡去。
女兒的眼瞪得大大,不笑不語毫無表情的眼望前方,阿藍也毫無表情的瞪著女兒,她知道,這娃兒餘下日子也只能呆凝的做人,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說。
怎麼,一切頓成悲劇。
突然,廳中一聲尖叫,是俊俊的聲音。「怎麼了?」
阿藍兩手濕漉漉的朝兒子喊道。
俊俊指著廳中開啟的窗。
下意識的,阿藍衝到窗邊,俯身望下,夜深,十八樓的高度她什麼也看不到,是平平出了事。
地上遺下新買的貓拖鞋,一隻朝天一隻伏地。
剎那間,阿藍眩暈起來。
俊俊哭著走到她跟前,「平平無緣無故的跳下去……」
阿藍呀一聲尖叫,接著飛奔到樓下,跌跌碰碰的衝過一堆剛聚集的人群,在人群中央,她看到自己那跌得腦漿飛濺骨頭粉碎的五歲兒子。
她抱著殘骸嚎哭起來心力交瘁的為兒子打理身後事,在奶奶的哭聲與咒罵聲中渡過了噩夢般的一星期。阿藍蒼白著臉,到獄中探望靖培。
「孩子的葬禮在兩天後舉行,獄長批准了你的外出證沒有?」她虛弱的間。
不去!」靖培喝道:「小子死掉了倒好,留下老子獻世挺苦。」
阿藍望著丈夫。若不是發生了這些事,她也不知道丈夫的心眼若此。
彷彿是完完全全的一個陌生人。
靖培再說:「喂,聽說老趙他回來香港了,你知他一向喜歡你,你試試勾他上床,套他虧空公款的證據,反咬一口……」
阿藍目光掠過一絲哀傷,與面前那男的兇狠成了強烈對比。
沒待他說完,她起坐離開。
簡直太可怕,居然死心塌地跟了這頭禽獸這些年。把依依抱回家,阿藍看到她奶奶凶神惡煞的坐在沙發上,擁著她寶貝孫兒。
「我今天問過律師,」她奶奶說:「他說靖培可以單方面在獄中申請離婚。」
阿藍把女兒安放嬰兒床,嘆了口氣,再無精打採的拉了張椅子坐在奶奶跟前,淡淡的說:「靖培沒有向我提及過。」
「他沒說他不離,我便代他提出!」
「我拿了你的八字給盲公陳,他說你這賤婆娘克夫!」阿藍一怔,大怒反笑,「原來如此。」她說:
「噴嘖嘖……」老太婆又再說話:「你看你,黑心如此,我說你克夫你居然這樣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