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陳林虎對自己額頭上這道疤的感覺除了不適應外,還有一點兒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說出口的恥辱。
他從小學時能跟高自己一個頭的要保護費的初中生干架開始,身上就沒缺過傷口,有的疤甚至還從十一二歲到今天都還沒徹底消除。
林紅玉跟陳興業對此頭疼不已,但老陳頭認為只要不是欺負人留下的疤,那就是男子漢的象徵,所以每回陳林虎放暑假,老陳頭都得笑眯眯地拍拍他新添的「小勳章」。
在陳林虎年幼時的記憶里,老陳頭粗糙的手指總是帶著柔軟毛刺般的觸感,小陳林虎覺得他的「拍拍」帶著安慰和表揚,還有點兒深藏其下的心疼。
可能是因為這樣,陳林虎往往會把自己是怎麼留下的疤跟老陳頭好好說一說,老陳頭聽得熱血沸騰,手勁兒能把他腿拍斷。
年紀增長后這些有點兒幼稚的習慣當然也逐漸消失,但陳林虎卻因此對「這個疤是好是壞」有了自己的一套判斷準則。
在這套準則里,額頭上的這道豁口處在非常微妙的灰色地帶,陳林虎自己照鏡子時會覺得礙眼,甚至羞於向到現在還會用「小勳章」理論來哄他的老陳頭啟齒。
好像有什麼潛藏在這小小的縫隙里,陳林虎不喜歡看,也就盡量不去提起。
以己度人,陳林虎能理解張訓剛才的反應為什麼那麼大。
他想來想去只能想到這麼個扯平的辦法,撩開劉海兒又往前傾斜了些身體,對張訓道:「就這一次啊。」
陳林虎垂著頭,因為角度的問題看不到張訓的臉,只能瞧見對方扭過身,沉默一會兒,他感到張訓的手帶著暖暖的熱度伸過來。
跟之前猝不及防被張訓搓過撞紅的額頭不同,這會兒陳林虎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靠近,陌生的溫度讓人想下意識地縮起脖子,陳林虎忍住了沒往後挪。
張訓的手在靠近額頭的時候頓住,等陳林虎都準備抬頭看時,一個腦蹦敲在了他的額頭上。
「幸虧你長得不好惹啊,」張訓叼著的煙笑得直抖,「不然容易被人騙的褲|衩都不剩。」
陳林虎被彈了個措手不及,蹲在地上愣愣地看著張訓。
「跟你說,」張訓的手又做出個要彈腦蹦的姿勢,「出門別跟陌生人走,大街上壞人多知道嗎?」
陳林虎「嘖」了一聲,拍開張訓的手:「佔便宜還想佔兩回的也不是好人。」
「確實啊,」張訓忽然嚴肅道,「但是你說要扯平才行,你再讓我彈一下,就真扯平了。」
他不笑的時候有點兒像換了個人,嘴角垂下,硬朗的五官線條鋒利,煙的影子在削尖的下頜上拖出一條做舊般的痕迹。
陳林虎本來就不大會看臉色,在這個變臉的過程中搞不清狀況,猶豫猶豫,又撩開劉海兒道:「行吧。」
張訓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撂開往他腿上蹭的肥貓,兩隻手一塊猛地搓了一把陳林虎狗啃一樣的頭髮。
「我都說了你遲早得被騙的褲衩都不剩,」張訓在陳林虎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大笑道,「你到底怎麼長得啊陳林虎,沒被人騙過還是死性不改啊?」
等搓完了張訓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膽大包天,甚至不自覺聯想到捋虎鬚的壯舉,僵硬地看了陳林虎一眼。
陳林虎還沒從上當受騙的震驚中回過神,瞪著眼跟看一個奇形怪狀的生物一般看著張訓。
他白皙的臉皮在這一通亂搓下浮起一層幾不可見的粉,像裹著豆沙餡兒的糯米糍粑,但這個糍粑半點兒笑影也沒,一雙眼透著不可思議又尖銳鋒利的亮,眨也不眨眼地盯著張訓。
張訓被這像是要把他給解刨了的目光看得脊背發涼,他像模像樣地放緩了手上的力道,大著膽子左右掰了掰陳林虎的腦袋,咳了一聲,欣賞地點頭道:「看這長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就是這疤長了點兒,怎麼劃上去的來著?」
問完張訓立馬就後悔了,深覺腦子糊塗,之前段喬和老陳頭提起這一茬時,陳林虎很明顯迴避了這個話題,張訓這一順嘴就順到了這上邊兒。
陳林虎沒吭聲,氣氛尷尬且微妙。
一股橘子洗髮水的味道因為兩人湊的太近而愈發明顯,平時用習慣的氣味出現在其他人身上,張訓彷彿被熏得頭暈腦脹,更加糊塗,半句變通的話也說不出口,訕訕地移開手:「也可以不說,一切好商量嘛。」
他故作鎮定地用擼貓掩飾自己的慌亂,橘貓受不了他蹭完陳林虎洗過的頭髮後半干不濕的手,掙扎著從魔爪下逃生,狂奔向陳林虎,豬突猛進地蹭著他的小腿竄過,一溜煙順著陳林虎身後開著的門縫鑽了出去,遠離這個令人和貓都很尷尬的場地。
陳林虎沒料到被豬攻擊,下意識想後退,小腿讓那個肥碩的身體一擠,乾脆向後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豬的神來一撞打斷了陳林虎小刀一樣割張訓臉皮的目光攻擊,陳林虎坐在地上,跟張訓大眼對小眼。
「你也是知道的,」張訓替自己的愛寵打圓場,乾巴巴地笑了笑,「這片兒的街霸嘛,你應該跟它有共鳴啊。」
張訓開始覺得自己的語言系統出現了問題,已經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而是哪裡有雷往哪踩。
陳林虎在張訓的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懊惱,從他舔嘴角的動作看出局促,忽然沒那麼想給這人來一拳,而是笑了。
「你緊張的時候說話不過大腦。」陳林虎坐在地上,頂著亂糟糟的頭髮,一本正經道,「幼稚。」
他終於從跟丁宇樂一樣被搓頭的屈辱中扳回一局。
張訓張著嘴看陳林虎跟作報告似的神態,納悶道:「我怎麼覺得你語氣里有點兒得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