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河洛行(三)
越近河洛,氣溫愈是低,河洛不但牡丹品種多,菊花品種也多,此處更有獨一無二的帝王菊,這帝王菊極是怪異,唯獨長在河洛才能稱作帝王菊。
帝王菊的由來,是前朝一個酷愛菊花的帝王文帝,文帝愛菊,河洛的天氣最適宜菊花生長,不少品種的菊花立秋後便開始盛開,有的則到夏至前仍未調謝,文帝不顧朝臣反對,執意把皇都遷至河洛,在河洛建造了佔了半城的皇宮,宮中栽種著從全國各處搜尋來的各式菊花。據載,文帝既無雄大略,也無仁德之心,因鎮國大將軍之妻姚氏深諳養花之道,文帝竟不顧君臣之義,也不顧人倫,居然把姚氏拘在宮中為其種花,當時的皇貴妃善妒,疑心文帝對姚氏有心,便設計陷害姚氏,並將其仗斃,鎮國大將軍愛妻如命,原正領兵在西北迎戰拔托族的入侵大軍,聽聞妻子遇害,又怒又恨,於是兵行險著,擊殺拔托族大軍首將后,領著三十萬大軍直奔河洛,殺入河洛城后,把文帝和皇貴妃活活燒死在皇宮之中,他卻無心稱帝,扶持了文帝的侄兒上位,后新帝把皇都又遷回舊城,河洛皇宮付諸一炬后荒廢了,當年秋天,在廢墟中長出了一株菊花,這菊花一枝只長出一個花苞,開出一朵花,花朵碩大無比,竟比碗口粗大,金黃的花瓣中隱隱有紫色光影,花期長達兩百多日,從秋開到春盡。時下的人都傳這菊花是文帝的精魂所化,因而便取名為「帝王菊」。
奇怪的是,這種菊離開河洛也能活,但一株花桿上卻會長出許多花苞,甚至能開得重重疊疊,花雖也大,花期卻短,不過一月半,因而中州以外,有不少人誤以為帝王菊的名字,是因為它的花朵碩大無比而得名。
孟無憂一行人自離開東海地界后,便化整為零,這樣一隊人馬,不管化妝成什麼樣子,別說人,單是那些百中無一的馬都逃不過明眼人的眼,更何況是有心人。
孟無憂,韓謹西,宜秋,青松和韓家黑騎衛里挑出來的兩名女侍衛,未央和未翎分在一組,未央擅長易容,她把孟無憂和韓謹西化妝成兩個相貌平平又有些相似的富家公子,其餘四人便裝扮成隨從,對外稱是到河洛探親的。
梅蘭竹菊,多受文人墨客的青睞,楊大儒為人隨性,卻尤喜菊花,他之所以肯收孟洛舟為入室第子,也是孟無憂用了些手段的,孟無憂知他愛菊,於是便費盡心思培植了一盆可開十八色花的菊花,讓孟洛舟送去做拜師禮。
楊大儒最有名的一幅畫便是《菊趣》,畫上是數枝紅葯菊,開得神態各異,含苞待放似說還休的,半開半合尤抱琵琶半遮面的,已是盛開肆意張楊又不懼嚴寒的,幾隻憨態可掬的毛茸茸的小雞在菊花底下,或刨土或嘴裡刁著小蟲,或仰頭或半歪著頭看著菊花瓣,神態各異維妙維肖。孟洛舟與楊大儒一路到河洛,就是為了賞菊花。
孟無憂一行到了河洛城中時,已是申時,青松找到了城中最大的客棧,「悅來客棧」,要了一個獨立的院子。
連續馬不停蹄的趕了十多天的路,饒是宜春,都有了些疲態。一路走來,孟無憂越來越沉默,只是不知疲憊似的趕路,不到天黑幾乎都不肯歇息,錯過宿頭后就就地找個避風處隨便宿一夜,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迅速的尖了下去,一雙黑黝黝的眼更顯得大了。
宜秋經常看著她偷偷的流淚,可也不知道能怎麼安慰,又過了這十多天了,各處還是一點確切的消息都不曾查到,楊大儒,孟大公子,連賀二都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宜春也只好在吃食上下點工夫,只要有條件,都會親自動手燉些湯湯水水。孟無憂雖心中焦躁,卻也知道人是鐵飯是鋼的道理,即便是沒胃口,也總強迫自己吃多一些。
韓謹西性情冷清,本也不多話,所以一行人除了必要的事,平日都是沉悶的趕著路。
進了河洛城,韓謹西發現孟無憂似是有些不同了,一直繃緊的臉放鬆了一些,有了點笑的模樣。
孟無憂住下后,洗漱一番,沒讓夥計把飯菜端到院子里,而是到了前廳去。
「悅來客棧」是客棧,可住宿,也可單吃飯,前廳便是供過往客人和喜歡熱鬧的住宿客人吃飯的地方。
按慣例,韓謹西,孟無憂一桌,其餘四人一桌,韓謹西選了靠南邊角落的一張桌子,兩人並未洗去臉上的妝容,所以也並不太打眼。
孟無憂狀似無意的四下張望了一下,發現鄰桌坐著三個似是外地來的商人,瓜皮帽,毛皮滾邊的緞面斜襟長袍,曲型的北地衣飾。
北地民風淳樸,不拘小節卻也爽直,北地風沙大,若颳起風,與人說話一步之外都費勁。因而北地不管男女,都有些不可壓抑的大嗓門。他們坐下應該有一會了,菜己上了三個,孟無憂看了看,都是羊肉鹵煮之類的,北方人多喜歡的菜式。
三個人邊吃也說著話,孟無憂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忽而嘆了口氣:
「今年的冬也快盡了,皮子生意得緩一緩了。」
另一個年紀稍輕一些,長著容長臉的接話道:
「放一放也好,反正今年的皮子少,質量不行,還不好收,賺不了幾個錢,倒不如走完這趟就回家歇一歇,等開春,收些麻椒,這個只賺小錢的東西,他們應該沒什麼興趣,咱們興許還能圖個溫飽。」
年長一些的又長長嘆口氣:
「唉!只能如此了,往後皮子一類的,咱們就少沾手吧。」
三人不知想到了什麼,互相看一眼,齊齊嘆一聲,各自自發端起酒杯,遙遙作個碰杯的動作,各自幹了。
韓謹西與孟無憂對望了一眼,孟無憂想了想,準備起身,韓謹西先一步站了起來,走到鄰桌三人面前停下,抱挙道:
「三位前輩,小可冒昧打撓!」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搖了搖頭。行走在外的人,看人是自有一套的,韓謹西雖易了容,穿的也只有並不甚貴重的無綉錦衣,可是通身的氣度卻是掩不住的。
三人經商十數年,南來北往,自然不缺眼力勁,三人不約而同的起身,齊齊抱拳,年長的道:
「但不知公子有何事?」
韓謹西道:
「說來慚愧,君子本非禮勿聽,剛剛不巧,聽三位說到皮子,請問一下,你們可是做皮毛生意的?」
三人不知所以,但卻並不隱瞞,年長的答道:
「正是,我們每年從北地收購些皮子山貨,然後運至中州。」
韓謹西似是有些激動:
「那請問你們現下手上可還有未出手皮毛?」
三人又互看一眼,依然是年長的答道:
「我們方才剛到河洛,還未來得及到去尋店家,準備今日先在此處休整一日,明日再去。」
韓謹西道:
「我們兄弟二人此次到中州,原是去外祖家探親,因沿途路難行,都是騎馬,也帶不了什麼東西,冬日外祖母尤喜歡穿毛皮,本想著到河洛后再去尋些好的,不想尋了半日也沒尋著合適的,素聞北地盛產好皮毛……」
孟無憂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心下大吃一驚:「這韓二郎平日不聲不響的,不想居然也是個芝麻包子。」
而三個客商聽了,猶豫了一下,才道:
「不瞞公子,我這手上,如今也沒有頂好的皮毛,都是些尋常的狐狼兔之類的多。」
韓謹西面露驚訝之色:
「你們北地不是由來盛產貂皮嗎?」
三人互望一眼,嘆口氣倒:
「這話對,也不對,我們北地是往年是可以收到不少貂皮,別說水貂,稀罕的紫貂皮也有好些,只是今年不同往年,這些我們卻是沒收到。」
韓謹西面上的疑惑表情越深了,問道:
「這又是為何?」
三人只是搖了搖頭,年長的想了一會,才道:
「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市面上和獵戶手上都沒有。」
韓謹西知道他們不會再說什麼了,一臉遺憾的道:
「打攪了,我明天再往別處尋一尋吧!」
三位北來的客商客套了兩句,便又低頭喝起酒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讓韓謹西的問話說到了痛處,三人不再說話,只低頭喝起悶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