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看不見的第四人
……
蘇摩做夢也沒想到，僅僅只是月余，兄妹再相見竟然會是在醫院的冷庫里。
深夜，停屍床上，他見到了蘇英。
緩緩掀開一角白布，望著下面冰冷的屍體，只是一眼，蘇摩瞳孔一顫，呆愣了數秒，慢慢合上了眸子。
除卻頭部完好之外，上身一片血肉模糊，無數豆粒大小的彈孔密密麻麻，有的還有被切割縫合的跡象，應該是搶救過，但沒救回來。
霰彈槍？
蘇摩提了提眉間的肌肉，等再睜眼，眼白部分已難以遏制的蔓延上一條條細密的血絲，眼眶紅的嚇人，像是兩點幽幽暗紅的鬼火。
旁邊的秦雁更慘，半張臉都不見了，皮肉外翻，露著臉骨，儼然是近距離中彈，當場身亡。
呆立了半晌，蘇摩又用一種克制的輕低嗓音問道：「孩子呢？」
話一出口嗓子卻先啞了。
「孩子被散射的鋼珠波及，已經脫離危險，她奶奶現在照看著。」
回答他的是秦雁的父親，之前在店裡和蘇摩有過幾次照面，是退休教師，經常過去幫忙，把蘇英視如己出，為人和善。
但老人明明才五六十的歲數，如今卻佝僂著身子，頭髮白了大半，眼裡也沒了精氣神，彷彿一夜之間蒼老許多，跟以前看見的判若兩人。
蘇摩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走出醫院的，只是渾渾噩噩的來到了案發現場，那個江湖菜小館。
一切發生的太快，門口還有警戒線殘留的痕迹，裡面的桌椅倒了一片，有些擁擠，也有些狼藉。
但最觸目驚心的是那些散射狀的彈孔，以及濺射的血跡，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踩踏著滿地的碗碟碎片，蘇摩找了張凳子坐下，臉上看不出喜怒，但他眼眶卻有些泛青，又有些發紅，就好像突然間大病了一場，並且頃刻間就已病入膏肓。
他眼窩裡的眼睛也不會動了，木然茫然，空洞的嚇人。
桌上還有一些散亂的畫冊，上面塗抹著五顏六色的圖案，以及……血跡。
對方究竟是出於怎樣的目的，仇殺？
不知道為什麼，蘇摩總覺得哪裡好像有些不對，可他很快又心喪欲死的熄滅了心裡所有的想法，不重要了，該死的已經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探究清楚目的又能如何。
伸手撫過畫冊，深沉壓抑的呼吸在冷風裡摻雜交織，化作一股白氣。
摸出剩下的半盒煙，蘇摩慢吞吞的點了一根。
時間一點點過去，許久，口袋裡冒出一陣急促的手機震響聲，打電話的是秦雁他爸。
「喂，秦叔……嗯，好，知道了，你們注意身體。」
最後一個歹徒被找到了。
找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了，死在了郊區的一個天橋底下，畏罪自殺，警方證實三人皆屬於同一個涉黑團伙，蓄意報復，買槍殺人。
「這就結束了？」
蘇摩掛斷了電話，食指指肚一搓，揉滅了即將燃盡的煙頭，眉宇間卻浮現出一絲無來由的狂躁，而且這份狂躁愈演愈烈，就好像他身上爬了一條蟲子，滿身的不自在，只能一遍又一遍習慣性的揉搓著面部，向後捋著頭髮，像是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冷靜清醒。
終於。
「啊……呵呵呵……嗚嗚嗚……」
壓抑到極致的怪異低嚎從蘇摩的喉嚨里擠了出來，如同宣洩著渾身所有的氣力，額角青筋暴起，脖筋賁張，似笑似哭，透著一股近乎歇斯底里的癲狂。
隨著嚎叫散去，他身子一倒，癱坐在地。
不知過去多久，直到緊閉的門外透進一縷晨光，落在他那張仿似失了魂的臉上，蘇摩才後知後覺的側了側雙眼，移開目光。
但就是這不經意的一瞥間，他那癱軟無力的身體卻在一瞬間緊繃停住，保持著轉頭的姿勢，然後慢慢重新回過頭。
死寂的氣氛下，蘇摩的表情不知在何時多出一絲奇怪變化，死灰黯淡的眸子輕輕顫動，直勾勾的望向畫冊的角落，那是桌子邊緣的側面稜角，有一個不太顯眼的壓痕。
一個很淺的凹陷，落在視野盲區，很容易讓人忽視。
偏偏就是這麼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痕迹，卻讓蘇摩蹙眉抬目，定住不動。
凝視了幾個呼吸，他輕輕的抬起拇指，將指肚壓了上去，然後又沉默了數秒，用一種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指痕？」
也就在這兩個字落下的一瞬間，蘇摩的眼神變了，表情也變了，五官都已在扭曲，儘管並不是完全吻合，嚴絲合縫，但他可以肯定，這就是一個指痕。
落指成印，這可不是單純的有力氣就可以做到的。
最關鍵的，湊的近了，這指痕上居然隱隱有一股淡淡的氣味。
「酒味。」
蘇摩長身而起，連腳步也變得輕盈極了，腳尖一點，人已如豹子般靈活無比的掠到門口，眯起一雙刀眼重新仔細的掃視打量著店內的一切細節，同時回撥了秦父的電話，要來了事發時的監控錄像，連同那三個槍手的照片。
傳過來的是車站入口的監控，入口外是一個「T」字型的三岔路，而餐館的位置正好在監控的邊緣位置，能看見餐館前的人行道。
視頻里的時間還是凌晨，但亮著路燈，光影中，一亮麵包車緩緩靠邊停下，接著下來了兩個人，留了司機在車上，二人裹著風衣，一手藏在裡面，一手捂在外面，朝著餐館衝去。
蘇英照例賣著早餐，門口來來往往還有不少人，而秦雁應該是在店裡。
只在蘇摩陰鬱的注視中，視頻里響起「砰砰」兩聲槍響。
接著人群驚慌四散，只是兩槍，二人得手就逃。
看到這裡，蘇摩的雙眼眯的更為狹長了，他翻出了三個槍手的照片，只一眼，便明白過來不對勁的原因出自哪裡。
秦雁中槍的方式有問題。
太近了。
以傷口彈孔分佈的密集程度來看，開槍的時候雙方距離必然極近，可秦雁身為刑警，反應力絕對超乎常人，何況霰彈槍槍身不小，在一個經驗老道的刑警面前他們怎麼做到近身的。
而且自從前不久有人上門送錢后，秦雁工作期間早晚都會路過餐館，這說明他的警惕心極強，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提前發現不了異樣。
最重要的，這三個槍手蘇摩見過，當初送錢的時候就有他們。
熟面孔就更說不通了。
除非，不止三個人。
還有第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