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瞧這一家子

昨夜，一場大雨把城市洗刷得更加乾淨。新的一天，人們紛紛走出家門，擁抱這紅瓦綠樹，邂逅這碧海藍天，一吐胸口的潮濕，呼吸著夾雜著海腥味的清新空氣。迎著海風，唐秦剛走出琴島火車站，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父親唐長遠，還有大姐唐齊，二姐唐楚。「爸，在那呢，怎麼去了趟BJ就理了光頭？」二姐唐楚不費力氣也尋到了唐秦，沒辦法，這燈泡在人群中太亮了。唐長遠卻不理會自家姑娘的偷笑，他一邊揮著手，一邊喊著兒子的名字，唐秦也看到了父親，朝陽的霞光中，父親被朝陽暈染上一層光暈。爸——「怎麼就理了光頭？演出需要？」唐長遠擠了過來，接過兒子手裡的行李包，細心打量著兒子。兒行千里父擔憂，這一個月，他就沒怎麼睡過一個囫圇覺。他是電影公司的放映員，今天是特意請了假過來接自己的兒子的。唐秦還沒有說話，唐楚上來就在光禿禿的腦袋一陣摩挲，大姐唐齊從父親手裡接過行李包，看到唐秦的腦袋，一絲笑容也從嘴角勾勒開來。「爸，我去了趟中華電視台，不是正拍西遊記嗎，我想演唐僧……」唐長遠的腳步停住了，他仔細地看著兒子的眼睛，不是在說假話，再說，光頭都剃了，這也假不了。「你？你一個奶油小生，行嗎？」二姐唐楚去推自行車，還不忘打趣自己的弟弟「試過戲了，說是讓回家等通知，」唐秦笑道，「萬一真行呢？」他接過父親手裡的自行車。「那你真要演唐僧了，是不是就是奶油小僧？」二姐唐楚盯著弟弟光禿禿的腦袋又笑了。……離家一月，城市如舊，雖然沒有後世的車水馬龍，高樓大廈，卻乾淨整潔，充滿溫情。唐秦瞅一眼路邊巨大的宣傳牌，上面是工人、農民和知識分子的形象，「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奮鬥！」的字樣迎面而來。唐秦家裡就住在京劇院的家屬院，近處是土牆紅瓦的中國傳統平房，遠處則是歐式的西洋建築。八十年代的琴島，就是這樣一座風情萬種與現代氣息水乳交融的城市。自行車駛進院子，一個小男孩用煤夾子夾住一個燃燒得正旺的蜂窩煤，放進自家爐子里，趴在地上用力地吹著，一抬頭就看到了唐秦。「奶油哥哥……」去！唐秦順手在孩子頭上彈了一下，他已是聞到了飯菜的香味，這是屬於家的味道，屬於母親的味道。「我的老兒子回來了，過來，讓媽看看，瘦了，怎麼去了一個月瘦成這樣？還理了光頭！」母親趙明荔是團里的刀馬旦，這些年退下來，專心教學生，看到兒子的模樣，親昵地也在兒子頭上摸了一把。「餓了吧，洗洗手，趕緊吃飯，」她轉身用筷子敲了敲唐楚的手，「洗手去，再給你弟打盆洗臉水。」桌子上，豆角炒肉，辣炒蛤喇，涼拌西紅柿，還有一條醬燜黃花魚，難得還有一瓶啤酒。現在，啤酒是計劃生產，而且產量出奇地少，每年盛夏或者節假日，有關係的人拿著條子買幾捆啤酒，沒有關係的人只能排隊。有時為了照顧飯店內喝啤酒的顧客，有的飯店不得不搭菜賣酒。「陪你爸喝一杯。」趙明荔笑道，接著卻關心起兒子的事兒來，「演電視劇，能行嗎？」同樣是從舞台上走下來的，京劇舞台和話劇舞台沒有什麼兩樣，她對於兒子上不了舞台始終耿耿於懷。可是母親的天性又讓她開始寬慰兒子，「BJ城太遠，選不上我們還不去呢，你爸前幾天找他們經理了，把你調到電影公司去當放映員。」「媽，再看看，我不擔心，你們也別跟著瞎操心了。」唐秦起身先給父母和姐姐撈了麵條，上馬餃子下馬面，琴島人講究出門回家是要吃麵條的。吃涼拌面，是一種淺淺的情懷，夏天炎炎的熱風吹的人心裡煩躁，這時候如來上一碗清涼涼的手擀麵，是特愜意的事情。香格濃濃的芝麻醬、綠格瑩瑩的黃瓜、幾瓣爽爽脆脆的大蒜、擀制的硬硬的極有勁道的手擀麵，伴著習習的小海風，這，真的是再好不過了。兒子看得開，唐長遠也就放心了，「我們也別瞎琢磨了，晚上有電影，劉曉慶演的火燒圓明園，跟著爸看電影去，對了，我給你們團長留了兩張票，明天上班你給人家帶上，跟人家說話客氣點，演不上電視劇還要在團里待著……」……回家的日子如流水般過去，中華電視台始終沒有任何消息。唐秦在團里依然是B角，依然還要裝台布景，唐僧，好象是一個遙遠的夢，觸不可及……他不得不思考未來的人生路。今年，由SZ市寶安縣聯合投資公司向社會公開發行了第一張股票，可是股市遠沒有蹤影，靠股票發財怕是行不通……溫州八大王事件，至今餘波未平，發財夢怕是也做不得了……嗯，長春現在瘋狂倒賣君子蘭，江浙一帶瘋魔一樣炒賣五針松，一紙文件下來，價格都是一落千丈……演戲，自己還是要演戲！此時，沒有什麼群演，全國各地都是正規的藝術團體，當然還有各種電影製片廠。「禮拜天，也別躺著了，」唐長遠到底是擔心自己的兒子，「我不求你啊成什麼電影明星，電視明星，我們這樣的人家，只要安安穩穩，踏踏實實過日子最好……走吧，跟我到電影院看場電影，明天什麼也別想了，好好上班。」從1978年到1988年是中國電影的黃金12年。其實從家家戶戶有了電視以後，90年代，錄像廳又遍布街頭，家家戶戶有了影碟機，電影就開始走下坡路，到了90年代末，電影的下滑已經非常明顯了。電視劇多起來，《紅樓夢》、《西遊記》播放時都是萬人空巷，這也搶走了電影的很多生意。還得演電視劇！唐秦打定主意，不行的話，就先從場工干起，他知道，任鳳坡導演對他印象很好，他只要開口，混一個場工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父子兩人到了電影院時，門前已經排起長隊。早晨8點開始售票，到上午10點就賣光了。為了能買到票，工廠、機關都包場，能留下零售的票很少，很多人都托關係買票。唐長遠放映到凌晨兩點還得擦拭設備，他很少回家，幾把凳子一拼就能睡一覺，第二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排隊給朋友買票。「武林志，武打片，看得人多。」唐長遠對於電影院的紅火，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高興，他又試探著問道，「要不，到電影公司來當放映員？」父子兩人正說著，經理就沖了過來，「唐秦，會騎摩托車嗎？趕緊的，把這個拷貝送到大光明電影院！」全琴島市只有一部《武林志》電影的拷貝，一部電影拷貝是由能放映片長10分鐘的單個拷貝組成的，播完一個拷貝再換下一個拷貝。一部《武林志》大概有10個左右的電影拷貝，9家電影院同時都要上映，只能一家電影院播放完1個拷貝后，立即用摩托車送到下一個電影院，每家電影院的摩托車時刻奔波在琴島的大街小巷。萬一有一個環節卡住了，全琴島的影院都得卡殼。唐秦發動起摩托車來，「小心點。」唐長遠叮囑道，眼見著兒子騎著摩托車跑遠了，他這才走進影院。「老唐，你的電話，話劇團打來的。」唐長遠心裡一緊，接過電話還沒說話，電話那邊就說道，「唐秦在嗎，中華電視台打電話找他，伱說，中華電視台怎麼打電話找他，有什麼事嗎？……」有什麼事，還能有什麼事？唐長遠放下電話連電影也不放了，直接交給徒弟，自己一個人在影院院子里就轉開了圈，終於看到兒子騎著摩托車回來，他立馬跑過去，「小秦，快，快，中華台的電話，趕緊給人家回過去。」巧得很，接電話的正是任鳳坡，電話也是他打來的，「小秦，楊導對你印象很好，你那事，……估計是成了。」真的？唐秦看一眼電話旁邊的父親，他比自己還要緊張。「楊導他們正在開會，我估計晚會兒她能給你打電話，你留的是單位電話吧，快去吧，就在單位電話機跟前守著，哪也不要去。」成了？唐長遠一把抓住兒子的胳膊，唐秦重重點點頭，「你呀，連謝謝人家也沒說，這多沒禮貌，快，快到單位去，」唐長遠一邊埋怨一邊催促，「就守在電話機旁，哪都不要去。」唐秦在電話旁守了一上午，楊潔導演的電話卻是下午才打過來的。「小唐，經台里領導和劇組同志們研究，唐僧這個角色，決定由你來飾演，下個禮拜，你能來一趟BJ嗎，跟劇組的同志們見個面，戴台長也想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