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回關山
這天上午,許晨光從菜市場買了柴魚回來,正準備上樓給母親熬湯,卻發現一個人早在樓道口等著自己,圓盤臉蛋,齊耳短髮,正是吉淼淼。
許晨光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微微有些詫異,但很快想起之前吉淼淼就來過他家,這時找過來倒也正常,而吉淼淼一見到他起,神情就更為激動,直接淌下兩滴眼淚。
「許書記,對不起……」
許晨光明白這姑娘還在為之前的事耿耿於懷,他笑了笑:「沒事的,都過去了。」
看到眼前男人的笑容,吉淼淼原本陰鬱了許久的心情總算舒達開來,好不容易止住眼淚,埋怨道:「那你為什麼之前都不接我電話?」
「我也很忙呢。」
吉淼淼問他忙什麼,許晨光抬了抬手裡的魚。
「你有事嗎?要不中午到我家吃個飯?」
吉淼淼哪有心情說這些小事,反問:「你難道不關心現在關山的情況嗎!?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後,市裡就開始做易地扶貧搬遷的總動員,當時在動員現場,就被人砸了檯子,趙賢才都挨了拳腳,當場打傷好幾個人!市領導的車都被掀翻了!還抓了幾十個人!現在關山亂成一片,鎮機關都被砸了!我們現在都不敢單獨出去,這搬遷方案根本就是點燃了炸藥,現在關山都快要嚴管了,但市裡不知道怎麼想的,還是不鬆口,甚至已經在建安置點了,聽說承包商裡面就有易大鵬的意爾康集團……」
吉淼淼急切地訴說著當前的情況,許晨光卻神情冷淡的聽著,良久后才輕描淡寫地回答:「嗯,猜到了。」
「你就這幾個字?你不在乎關山了?」
許晨光無可奈何地苦笑起來:「那天你也在現場,我都被停職了,現在還要我怎麼樣?」
吉淼淼抿了抿嘴:「我們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啊!他們就是因為知道你在的話,更不可能同意這個什麼鳥搬遷計劃,所以才弄走你的,大家也都替你打抱不平!你的事後面也沒人提了呀,後面也沒說給你處分,也沒人有空管這些事了呀?!你怎麼就不能回來呢?難道你就這樣接受他們對你的污衊和冤枉?」
許晨光看著這個幼稚到竟有些可愛的傻姑娘,只能笑了笑:「你也工作這麼久了,組織決定的停職處分是簡簡單單的就能推翻的嗎?你覺得我應該當做沒事一樣回去上班就可以了?」
被懟了一通的吉淼淼閉了嘴,她也明白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重,在憋了良久后,她只能蹦出一句:「那你就這樣接受了嗎?」
她原本是想激起許晨光的鬥志,像以往一樣逆轉困境,卻沒想這個危局面前從來沒認慫過的男人,此時卻點了點頭:「我為什麼不接受?現在還有什麼意義?而且就算他們最終不免我都職,我也已經決定辭職了,我家裡還有人需要我照顧,也需要我留在南吉當律師,賺更多的錢,我自己也有這樣的能力,那何必繼續去攪那灘渾水。」
許晨光的話讓吉淼淼啞口無言,她原本以為上次許晨光是被王廣發和劉海生逼著才說了辭職的氣話,卻沒想到他卻是真已經做了決定,而且這個選擇看起來也更合理更正確。
站著他對角度,似乎這樣才是更好的選擇。
吉淼淼又有些想哭,她思索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說服許晨光留下的理由,只能訕訕說道:「那你工作就是為了錢嗎?難道在關山這麼久,對你來說就沒有什麼意義?」
她的質問下,許晨光沒有立即說話,讓吉淼淼都有點后怕自己是不是話說重了,沒想到過了一會,許晨光竟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仰頭想了想,在關山的那些畫面如飛鳥般劃過,想起洪宇的「畫家班」,想起直播基地孵化的鄉村網紅,想起漫山的獼猴桃,想起國際旅遊節上麻阿黎,不知怎麼的,他腦海里還想起自己的哥哥許俊光。
接著,他鄭重道:
「其實,剛開始讓我來的時候,我是準備了很多的,也研究了很多功課,我當時也覺得關山人窮了這麼多年,窮在人的思維和生活習慣上,就是我們之前聊過的「窮根」問題,覺得這些人本性就是這樣,有錢了就買酒喝,肚子餓了就挖土豆,女兒大了就騙彩禮,人病了就要補助,但這一年下來,我發現這裡面,還是有部分人是想工作的,想賺錢的,也是能學會漢話,能看懂紅綠燈的,特別那些孩子,如果他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們也是想讀書,想出去的,所以,你問我在這的日子有沒有意義——我想說最大的意義是我看到了人都是可以改變的,只要有條件,只要有機會,而我很慶幸,在關山,我也或多或少的改變了一部分人的命運。」
這番話說到了吉淼淼的心裡,她帶著哭腔道:「那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許晨光微笑著搖了搖頭:「算了,不說了,我還要上去做飯,你們留下來的好好乾吧,我估計目前這情況下,強行搞易地扶貧搬遷肯定推不動,最後的攻堅階段還是需要你們從本地扶貧入手,從產業扶貧入手,你是副主任,我走後估計你要臨時擔起這個重擔,加油吧。」
說完,許晨光便不回頭的往樓上走去,在身後,吉淼淼整個人死咬著牙,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忍不住,追上許晨光,在樓梯上攔住他。
「你既然都想的這麼明白,你自己來負責啊!你明明知道我這麼笨,做不好的!你回來好不好……對了,你從來是這樣,總是不聲不響的就計劃好一切,這次你也是想好了對不對?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后招?是不是有什麼殺手鐧?到時再華麗的回關山,是不是!?」
吉淼淼越說越急,許晨光只能苦笑;「我不是什麼電視劇男主角,現實生活里哪有這樣的事,我也沒有必要這樣啊,好了,我現在挺好的,以後歡迎你們來南吉找我,我請關山的老同事們吃飯,就這樣吧,你不一起吃飯的話我就先上去了。」
說完,許晨光微笑著揮了揮手,便消失在拐角處。
…………
吉淼淼走後的幾天,許晨光嘴上說不在乎,但心思卻總是有些不寧,他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母親的身體也漸漸好了起來,哥哥照顧的挺好,老人唯一不好的就是每天念叨,逼著許晨光快回去上班,生怕這段長假影響他工作。
被催得煩不勝煩的許晨光只能準備正式提辭職,再拖下去估計自己被停職的事都要穿幫,也得趕緊準備簡歷找律所了,但他整理時才發現自己的法律資格從業證和許多證件、行李放在關山的宿舍中,上次回來時走的太急,什麼都沒帶,想來想去,還是得回一次關山,最後收拾一次行李。
於是這天夜裡,許晨光一個人開著車往關山駛去,他特意選這個時間點,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靜靜的來,靜靜的走,關山這兩個字,已經成了他對一塊心病。
初冬的夜,月色清涼,離關山越近,越多的回憶越向腦海里湧來,或喜或悲,或哀或笑,許晨光的心思也隨著過往上下起伏,等已經可以遠遠看見那片沉默巨獸般的山嶺時,那股情緒已經翻騰的有些難以忍受。
許晨光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音樂,試著讓自己轉移注意力,可當轉過一個山頭,清亮月光下,看到那依山傍溪的一座座夯土黑瓦時。
他知道關山鎮,又回來了。
按壓住心底的情緒,許晨光把車悄然開進了院里,回到熟悉的宿舍,這間房間里的一切都和他離開時的一樣,他已經最快的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裝好行李,最後再看了一眼房間,便走了出去。
下樓時,許晨光依舊很小心,只是莫名發現一樓的燈亮了,他心裡暗叫不好,果然,看到車旁有一個最不想遇見的人正等著自己。
那正是導致自己被停職的白彝女孩——麻阿黎。
許晨光也曾想過如今這一幕,來關山這一年,從第一天起,就與這女孩的命運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他同情過、懷疑過、幫助過、也拒絕過這姑娘,現在五味陳雜,一時不知道怎麼面對,只能走過去,輕聲說了一句「嗨,你怎麼在這?」
麻阿黎明顯就沒他這麼會掩飾情緒,此刻鼻子一抽,嘴角一抿,下一秒,竟上來將許晨光給緊緊抱住。
黑彝少女的青春氣息瞬間鑽進他對鼻腔,他這下給搞懵了,但很快反應過來,還是將其輕輕推開,這下兩人相顧無言,但許晨光從她那微涼的手可以猜到,這姑娘應該是守著自己出現已經很久。
許久,還是麻阿黎打破了沉默,輕聲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許晨光笑了起來,回答:「怎麼了你們?前幾天吉淼淼也說對不起我,你們約好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