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潮湧動
吉淼淼越想越氣,看旁邊那許晨光神情就沒怎麼變化過,還是一臉陰晴難窺的深沉,先前的自我介紹也很短暫,簡略的說了說自己的情況,就坐了回去,望見那張她已經受教過幾次的臭臉,吉淼淼嘴角一扯,心裡暗想:哼,反正到時完不成也有你頂著,也讓你們這些城裡人知道我們這山裡日子可不好過。
「書記高瞻遠矚,語句高山流水,說話啊實在是……高高高!」
趙賢才的發言剛告一段落,旁邊王廣發馬上稱讚起來,可惜他用詞貧瘠,說了兩個成語后短路了,只能用幾個高字結尾。
趙賢才笑了笑,本想接著往下講,沒想到旁邊這看起來不顯眼的鎮書記居然話鋒一轉又拋出個問題來。
「書記啊,就是有個情況向您彙報一下,雖然我這個名字比較富貴,大家都叫我廣發廣發,還都問那個「廣發銀行」是不是我家開的?可我又不能一揮手,寫個紙條讓大傢伙去廣發銀行取錢啊。」
隨著王廣發大嘴巴砸吧幾句,會議室的人都笑了起來,瞬間就將趙賢才先前豎起來的嚴肅氛圍給消減了,只見這位鎮書記趁熱打鐵,接著又把玩笑轉回到正題上。
「哎,我們關山底子薄,基礎那不是比較差,是差到底了,整個省估計沒比我們更困難的鄉鎮了,要全面脫貧,難度太大了啊……」
當著這麼多人把話說到這,聰明人都知道王廣發是什麼意思,關山鎮幾千年就是「窮鄉僻壤」,縣誌從五代那時起,就寫著「關山,饑寒之地噫,自食者寡,不能自食者,十室有半」,這話什麼意思?就是自古以來就是窮苦地,十戶裡面有一半不能養活自己,這是更古以來的窮根,那是扎在土裡,埋在山裡,千百年來就貧賤難移的歷史。
可現在,憑什麼你省里幾位大人物碰碰嘴皮子,市裡領導過來講兩句,就能讓這民族成分複雜、毒害泛濫、又交通難行的關山翻天覆地?想這裡大幾萬居民就能翻身奔小康,難不成還能一人發幾萬?呵,而且就這基礎,就算一人給發個幾萬,那都給幾個月內敗完了!
還只有一年時間?別說全面脫貧,就是讓全鎮人達到那個聯合國基本生存的標準都難!
這目標根本就不可能嘛!
也正是看到了這一層,王廣發才站出來,講困難,擺問題,表示難度不小,這個任務很難完成。畢竟他是這個鎮的一把手,到時完不成任務,板子要打在他身上,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表態,下面人會覺得他沒用,沒站在關山幹部們的角度去爭取,所以不管是演戲還是真勇敢,王廣發都必須站出來挑這個頭,起碼在眾人面前表明個態度。
但幾個老油子暗地佩服王廣發這話有水平,先開玩笑暖暖場,再把問題擺出來,接下來領導也心裡有個底,說不定回去就……
「王書記你不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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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啪的一聲,趙賢才重重的把眼前的筆記本一合,整個人往後一仰,頭微微一斜,雙眉間緊緊絞出個「川」字。
他動怒了!
這下台上氣氛陡然一變,趙賢才臉色這一冷,明顯有了點情緒,下面眾人都是一驚,沒想到這年輕領導這麼銳利,當面就打斷了下面鎮書記的講話。
其實趙賢纔此刻的心情更為驚怒,他一直就聽說關山鎮的環境複雜,民風彪悍,當地幹部都不是省油的燈,但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鎮書記居然就敢當場駁回省里的指示,市裡的決議,這也太囂張了!
他也怪自己思慮不周,市裡的專項會議已經開過幾輪,但鄉鎮一級的幹部卻還沒意識到嚴重性,而自己對下面這些人還用以往的語氣,果然讓這些人領會錯了意思,以為這次全面脫貧的任務有迴旋餘地。
趙賢才咬了一下牙關,臉色微微發青,旁邊旁邊王廣發一下驚醒過來,知道自己一腳踢在鐵板上,趕緊圓場。
「領導,我考慮不周,有些話說過了,請您批評!」
趙賢才卻懶得理他,只是一眼珠子一撇,指關節用力的在會議桌上敲了三下。
這三下敲得直如法官敲法槌,震住了全場,然後趙賢才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我再強調一次哈,這次我們關山鎮的全面脫貧任務,是省委領導在全省扶貧工作會議上布置的重點任務!是上了省級清單的!我們關山鎮的各項扶貧任務……年底必須全面實現!」
趙賢才這番話說的斬釘截鐵,不留餘地,旁邊王廣發渾身篩糠,不管是真怕假怕,此時在這位年輕副書記面前,他已經徹底放低了姿態。
「我再重申一句,到年底任務沒完成,省里考核沒過的,我保證問責到底,絕不手軟!該挪窩的挪窩,該降級的降級,該撤職的撤職!」
王廣發脖子一冷,彷彿看到管帽被摘后的自己,心裡一陣後悔,先前真是小瞧了這位年輕書記,以為和以往那些個年輕領導一樣,開開玩笑,走走形式,搞搞「慰問式」扶貧就過去了,沒想到今年是來真的了!
但事情還是要下面人去做,看到剛剛趙賢才的表態,下面的關山鎮幹部都一個個縮著頭,聳耷拉著肩膀,不敢做聲,生怕撞到槍口上。而王廣發也在關山這麼些年,知道下面這些人的性子,關山這種老機關,都是油滑的「老口子」,現在上面氣勢足,他們還不敢說什麼,轉過身估計就要罵娘。
王廣發急得頭都大了,他本想說兩句場面話,表表決心,可又怕話說的太滿太過,讓鎮里幹部有意見。這上面要把任務壓實,下面又希望自己頂住壓力,自己夾在中間搞不好是兩頭受氣的局面。
「欸……」
王廣發眼珠一轉,突然想起旁邊還有位剛過來的「新媳婦」,人家是專職扶貧的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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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這時不把他推出來什麼時候推?
於是,他清了清喉嚨:「市裡的指示已經傳達到位了,我們關山鎮這個一定要落實上級指示,好好表現,今年的任務重,壓力大,但這個組織也關心我們,給我們送來了年輕幹部……現在請我們關山鎮新任扶貧專職副書記的許晨光同志說兩句吧。」
王廣發把「扶貧」「專職」幾個字咬的特別重,此時全場目光瞬間轉移到了許晨光臉上,這劍拔弩張的氣氛焦點也馬上彙集到了這自我介紹后就沒怎麼出聲的副書記身上,無數好奇的眼睛都望向這長相英朗的男人,吉淼淼也抬起頭,她先是略帶苛責的掃了一眼把鍋推出去的王廣發——這位典型的本土鄉鎮幹部笑得一臉憨厚,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心裡恐怕是已經打算讓這位新副手來接著燙手山芋了。
「我只有一句話……」
許晨光緩緩的開口,吉淼淼的目光被他吸引而去,她本以為看這人先前冷漠的態度,加上又是新人,估計會不冷不淡的說兩句場面話,卻沒想到這位市直單位下來的新幹部一改先前的疏離與沉默,此時目光灼灼,語氣堅定:「……不折不扣的執行上級決策,必須在今年內完成全面脫貧的目標!」
此話一出,全場一片肅然,下面關山的幹部都各個低下頭,移開了目光,心裡卻大都在暗笑台上的這位新任副書記根本沒搞清楚情況,關山才五萬多常住人口,其中就有一萬多靠救助過日子的貧困戶,一千多戶居民住在危房裡,全鎮一半的村還沒通車,一半的居民連電燈都沒的,光那上千戶的農村危房改造任務就是夠這新書記好受的了,這上千戶房子弄下來就得好近千萬吧,哪裡弄這麼多錢?!還有這邊複雜的環境,少民問題、禁毒等等問題……
嘿,這位新書記還不知道自己到了怎麼樣的一個火坑裡!還愣愣的說什麼「不折不扣的落實全面脫貧的目標」,說這種大話,年底等著被問責「脫帽」吧!
連扶貧副主任的吉淼淼也覺得許晨光的話過了,但想到這人單純的紀檢幹部背景,一下倒也生出絲絲同情,估計他是根本沒做過調研,也沒在基層干過,才真以為在關山干工作和市裡坐辦公室一樣,講講話寫寫材料就過了一年,不知道基層的每句話都是要落在實地的。
許晨光的話說完,台下還是一片寂靜,關山本地幹部都感到壓力如山,感嘆今年又不好過了,估計年底績效獎又泡湯,想到這,連個起頭鼓掌的都沒有。
可全場這異樣的沉默沒保持多久,幾聲掌聲從主席台上傳來,居然是市委副書記趙賢才率先鼓起掌來,這下領導起頭,旁邊王廣發馬上反應過來,領著眾人開始鼓掌,等稀稀拉拉的掌聲落幕,趙賢才清了清喉嚨,臉上重新掛上笑。對許晨光的表態大肆讚揚了一番,接著他神色一正,開始講道:「噢,對,我下面剛好想講講今年市裡對我們鎮這塊的扶貧政策和扶貧投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