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霍利

「……這種人與生活，演員與布景的分離，正是荒謬的感覺。」

霍利在本子上書寫著，對於剛結束高考，即將迎來十八歲生日的霍利來說，人生無疑是荒誕的。

「加繆死在了陰雨連綿的1960年，他感到了無比的荒誕。」

阿爾伯特·加繆在副駕駛座上於筆直的道路上發生了事故，他說：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比死於車禍更愚蠢的了。

於是加繆就這樣以他認為最愚蠢最荒誕的方式離開了。

「死亡，這個無情的劊子手對於人存在的否定，他就像達摩克里斯之劍懸挂在頭頂，不知何時便會落下。因為有限生存的人類始終擺脫不了死這一既定的事實。」

霍利還沒到能看淡死亡的時候，一切的理論在死亡面前都是軟弱無力，他深深的恐懼著。

「我透過鏡子，意識到那不是我，而是一個假象……」

打火機「砰」的一聲，他點上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頭靠在椅背上，向著天花板「噗」地吐出煙霧，就這樣在房間里吞雲吐霧起來。

霍利沒有煙癮，甚至很討厭這這種嗆人刺鼻的東西，起初他只是自暴自棄的去學壞，想辦法摧殘自己，彷彿這樣能讓他脫離現實的荒誕。

霧在房間里飄飛旋轉，又撞到旁邊書櫃的玻璃門逸散，裡面是各國詩人的著作與詩集，那都是他的珍藏，他的寶物。

「……可又如何知道你才不是那個虛假的像，或者是鏡子里的才是真實的你。」

停筆，天快亮了，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會有自己的老師和同學來看望自己，然後明日又會有另一群人。

「咳咳……」霍利給自己倒了杯水，並決定以抱著杯子望向窗外的姿勢迎接訪客。

不可否認的是，這都是些好人，他們深深的為霍利處境感到痛惜，並一次又一次的鼓勵他不要放棄對生活的希望。

老實說，霍利並沒有多少觸動，他沒有親人，也沒有要好的朋友，儘管和三年相處的同學們熟識，但交往並不深。

荒謬便在這裡體現，霍利不因對方的行為而感動，卻要日復一日的微笑配合，彷彿在他們的身上汲取了勇氣和力量。

他彷彿置身一個儀式當中，每個人都心懷熱情，信仰堅定，參與者的一瞥一笑秩序井然。他意識到死亡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就降臨了，他不似是一個活著的個體，而更像是一個物品或者說祭品。

他從窗外的夜回過神來，看到了桌子旁的書櫃，霍利是個同學眼中的文學青年，偶爾也會開玩笑稱呼他為「大詩人」。

但霍利不會寫什麼詩，他只是沉溺在那浪漫的文字里，現在這也是他對抗荒謬的手段之一。

「最好不要麻煩客人，還是我自己來吧。」霍利端著水杯想著，白天他也很少睡覺，通常用閱讀來消遣時間。

啪！

玻璃杯掉在地上被摔碎，霍利一個沒站穩倒在了地上。

「這一天終於來了嗎……我的謝幕。」

好像有人在霍利胸口狠狠來了一拳，痛的他蜷縮在地上，腦子恍惚，他感覺正在遠離現實。

「萬變與失形之冠，天行與欺時之冕……萬變與失形之冠，天行與欺時之冕！」層疊的頌念聲在周圍出現，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了，一開始他分辨不出來這是什麼語言，但漸漸明白了意思，雖然依舊不知所謂。

這次犯病比任何一次都強烈，霍利明白，他要走了，以一種荒謬的方式。

「他擺脫了生活的假象與荒謬，聽不見，看不著，說不出，不能思考，這是死亡。」

風吹在書本上，空蕩的房間靜悄悄……

「歸來吧，牧羊人！」

遙遠的聲音似幻覺在霍利腦袋裡響徹。

無數各色的輝光在霍利眼中熄滅，那是一道道從無垠黑暗中投下的瑰麗的凈光，他感覺自己在上升，穿越無形的屏障，飛向那片吞噬自己的黑暗。

那黑暗中並非虛無：

黯淡無光的星辰與他對視，撕碎雙眼；

冰冷的火焰灼燒他的感官，凍結思緒；

怪異生物的表皮攀附在他的身體，舔舐咀嚼；

最後是［黑暗］本身，不可名狀。

這些觸覺深刻地在他的靈魂留下痕迹，可霍利沒有停下，上升變成了墜落，他脫離了黑暗又穿越重重迷霧。

最後，一團各種肢體拼合的雜色肉塊發出不甘的嘶吼聲，把霍利的靈魂撕扯大半。

無法言喻的痛苦讓霍利感覺自己「活」了過來，鮮紅的血液組成了他的形體。

回想之前所見所感的一切，恐懼與疑惑出現在眼裡，充斥著蒼藍色的光。

「你媽的，死後的世界竟是如此恐怖。」霍利說著，灰黑色的熒光編織成他的衣服。

他停下了思索，覺得這一切不過又是自己荒誕的夢，於是看到翡翠般的大地出現在下面。

霍利仍在墜落，他猜等到落地就要醒來了，希望不會那麼痛，又有銀色的盾牌武裝了自己。

「這麼智能？那書呢，給我一本書試試！」說完，霍利的手裡出現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書。

？！

聞所未聞，這是清醒夢嗎。

「庄生曉夢迷蝴蝶……到底何為現實？」

真實的觸感和清晰的思維讓他困惑，-這種夢與現實的矛盾，真實與虛幻的割裂，讓霍利再一次感受到深深的荒謬。

翡翠般的大地上，一隻巨大的鐵手沖向墜落的霍利，張開五根如柱子粗細的手指，像是死屍的惡臭撲面而來，幾乎熏暈了他。

他在空中乾嘔著，心底發寒，霍利意識到不管是不是夢，自己必須醒來！

霍利扔了盾牌，猛掐大腿，可掐紫了也找不不到感覺。

可惡，醒啊，快醒過來啊！

我還不想死！

「啊啊啊啊……！」

「嗚哇——哇！」

小霍利一下就哭了出來，他被這光怪陸離的夢嚇壞了。

「嗚哇！」

霍利不敢睜眼，怕看到更可怕的事物，從他倒在地板上暈倒開始，已經快被折磨瘋了。

哭了一會兒，他又聽到了一男一女模糊的交談聲。

「求求你了，來點正常的東西吧，那些是我不付費就能看的嗎！」

然後，一個溫柔的聲音出現在他的世界里。

「霍利……不哭，乖孩子。」

輕柔又有些笨拙的少女在安撫著他，蒼藍色的月光照在她銀白的長發和藍寶石般的雙眸，蒼白但精緻的面容像是瓷娃娃一樣，惹人憐惜。

霍利獃獃的看著少女，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語。

「Shewalksinbeauty，likethenight……」（注1）

〈本章完〉

Ps1：出自喬治·戈登·拜倫的《她在美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