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事（五）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昨?黃?隴頭埋??，今宵紅燈帳底卧鴛鴦。
我苦澀地開著車，在萬家燈火的夏夜走在冷清的街道，漫無目的的彷徨徘徊，我已經完全的被黃慧擠她的生活，我現在挂念的人也就只剩下我的女兒朵朵，我的年邁的父母。
自古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與黃慧緣分已經，她能找到好的歸宿我是為她開心的，雖然說我的內心總會有一點失落，但事已至此，我接受現實也就罷了，只是今天晚上沒有見到朵朵是我心中的一個遺憾，我心中有了新的目標，妻女暫且別過，我應該先去看看父母。
對於我來說，離家也就三天，可對我身邊的人來說，經歷了生離死別，跟我已經是陰陽兩隔。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一路緩慢的開車，回到我出生成長的家園。
我的父母住在一處上世紀舊工業時代遺留下來的廠區，父親和母親在這裡生活了大半生，最近火爆的電視劇《人世間》很多場景都是他們耳睹目染新身經歷過的，那個熱火朝天的激情歲月的是一代人火紅色的記憶，但是隨後來到改革，企業破產，工人下崗，舊的經濟體制的崩塌，又把這一代人的純潔信仰給徹底摧毀。
我出生的那個時代，正是開放的時代，紅色與金色的碰撞火花四射，愛國還是愛錢，在我一路成長過來始終交織在我的價值關中，口號要喊的響，身體卻忠誠的很，物慾與信仰一個在里一個在外，徹底腐蝕了我們一代人。
如今我有時候跟科室里的年輕人講起往事，大多數的90，00后都是不折不扣的利益主義者，沒有信仰只有利益，我沉默了，我總覺得是人心不古，但我反思自己，再替我的父母一輩人反思，那顆腐蝕的種子早就在現代國人的心裡中下，在我父母一輩人心裡發芽，在我的心裡蓬勃生長，在我們以後的一代甚至幾代人里開花結果。
夜色微涼如水，我從富貴的街區出來，一回到市區，瞬間感覺空氣污濁氣溫悶熱，燥熱的人們聚在一起喝啤酒吃燒烤，大聲說笑吹牛，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在夜幕下穿梭如同鬼魅，夜生活才剛剛拉開序幕。
帶著滿身的疲倦和失落，我回到父母所居住的廠區，這裡早就沒有工廠車間的影子，國有土地在最後一任廠領導手中發揮了它最後，也是最大的價值，那就是賣給了蓋商品房的開發商。
不久后這裡的高樓拔地而起，我的父母們生活的小樓被夾擊在鋼鐵叢林中，前後都是高樓，既看不到陽光，又吹不到涼風，就像一處死角，垃圾遍地草木不生，污水肆意橫流，路燈下的燈泡圍繞巨大的蚊蟲，就像電視機演的貧民窟。
街頭上喝多酒的赤膊男人在這裡隨意便溺，惡臭的空氣讓我覺得一陣噁心，剛從富貴人家的別墅區出來的我，一看到這裡的環境，真覺得從天堂跌到地獄，就像修佛的人說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人是喜歡區分階層的動物，我很小的時候，發現我和小夥伴都是站著撒尿，而唯有小女生卻是蹲著，我才知道一個小吉吉，把人分成男人和女人，在古代，男人尊女人卑；我念書的時候，老師會按照學習成績把學生們分成好學生和差學生來區別對待；我長大一些了，看到大人們整天算計來算計去的怎麼把手裡的糧票使用的最合算，我才知道，有種東西叫做戶口，會把人區分為城市人和農村人；我上大學了，發現有的同學吃喝玩樂到處交女朋友，
而有的同學省吃儉用還得去勤工儉學才后交齊學費，我才知道這世界上有窮人和富人的區別；後來我工作了，有的人年紀輕輕平步青雲，官職節節高升，有的人踏實肯干任勞任怨，卻默默無聞終其一生在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崗位上干到退休，我幡然醒悟，在這裡人和人最根本的區別是出身，出生決定了你的一切，幹得好不如長得好長得好不如生的好，這就是為什麼那麼多的信徒整日里燒香拜佛，求佛祖讓他們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我有沒有下輩子呢？
我苦笑著想，如果真有下輩子，求求你了老天爺，我真的不要有下輩子了。
我停好車，看了一眼手機，我的手機現在也就是當成一個表來用，現在是BJ時間晚上十點半，我踏著崎嶇不平的土路，向著童年的家走去。
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成長，在這裡第一次愛上那個心動而後讓我心痛的女孩，我這裡奮鬥，在這裡出人頭地，可此刻我如同鬼魅一般的又折返回到了原地。
人就像一個圓圈，無論你走的再遠，終究還是要回歸原點的，看來這句話是有道理的。
我家住在二樓，此刻從緊緊拉住的窗帘里還能看到微微透出的亮光，光影婆娑，應該是我父母還在看電視吧，我忐忑的走上樓，在門口猶豫了好久，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敲門進入合適，我怕這麼晚了把他們嚇著，更何況我該怎麼介紹自己，我說，媽，我是王淵，我回來了，你說他們七十歲的人了，會不會被嚇著呢？
可我又能去哪裡？
你的父母若是都不能接受你，這個世界就真的沒有地方能收留你了，想到此處，我心中一片哀傷，不自覺的手指頭的關節已經輕輕叩在門板上。
噹噹當！
門是我敲響的，那聲音卻直刺我的心裡，我身上瞬間出了一層汗，覺得很不自在，連回自己家的勇氣都沒有了，正想著把腿就走的時候，門內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
「誰呀？」
「我，我，我，」
我念叨了三個我字，門開了，我媽滿頭白髮的站在門內，我一臉局促的現在門外，這個生我養我的女人已經被生活折磨的形容枯槁白髮蒼蒼，她佝僂著身體，瞪著混濁的雙眼看了我許久，問道，
「這麼晚了，你找誰啊？」
我遲疑了一下，哆嗦著嘴唇說道，
「媽，我是王淵，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