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翁璟嫵望著門外的謝玦,剎那失神間,好的與不好的記憶都一同涌了上來。
可好的回憶少之又少,他們成婚後在雲縣只待了短短的三個月。後邊與他回了金都,不足半個月,謝玦便入了驍騎軍,每個月也就回來一兩回,每次見面皆是匆匆,連話都不曾說幾句。
她若不說話,以謝玦沉悶的性子更是不會多說一句話,久而久之,成婚三年裡,他們唯榻上越發契合,榻下總是無話可說。
日子久了,心頭漸寒。
而讓她徹底心寒的是他戰死前做的那一件事。
英娘的手段卑劣,她十句話裡邊有九句是假話,這金都城的貴眷不是不明白,不過就是想看她的笑話罷了。
翁璟嫵怎麼可能看不出來,而且她在意的從不是英娘那些話。
她在意的是,他沒有與她說清楚,沒有商議過便把曾差些成為他貴妾的婦人接回了府中。
她在意的也是謝玦的態度,只有不重要的人,才會覺得解釋也不重要。
而她,在他心底便是不重要的那一個。
萬千思緒瞬息被楊婆子李婆子驚喊的一聲「侯爺」給拉了回來,目光略移,便見原本跪著的兩個婆子都癱軟在了地上。
欺軟怕硬,不過如此。
翁璟嫵避免直覺敏銳的謝玦瞧出她有所改變的端倪,便低垂下了目光,避開他的目光,從軟榻上站起,輕喚了聲:「夫君。」
謝玦點了點頭,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他入了屋中,在軟榻的另一頭坐下,左手搭在了茶几上,淡淡目光落在兩個婆子的身上。
漠聲問:「我離開了兩日,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婆子被嚇傻了,一時沒反應過來。但明月卻是個機靈的,撲通的一聲就跪了下來,眼淚說來就來,快得兩個婆子咂舌。
明月雖然抹著淚,但咬字卻非常的清晰:「這兩個惡僕婦險些讓娘子小產了,求侯爺給娘子做主呀。」
謝玦微一蹙眉,似乎在思索她這話里的意思。兩息過後似乎反應了過來明月話中的意思,狹長的黑眸略一睜,轉頭看向身旁的妻子:「有喜了?」
翁璟嫵輕點了點頭,低聲回了聲「嗯」。
上一輩子小產的時候,老太太不讓人去告訴謝玦,免得他在軍中分心,等翁璟嫵坐了小月子后他才回來的。
那一晚,他知道了她小產,彼此沉默了一宿。
害得她小產的兩個婆子,老太太或是怕孫子怪到自己頭上,所以早早便打發了。
所以等謝玦回來的時候,好似一切風浪都已經走了,也不再需要他做什麼了。
他在府中待了數日,只對她說了一句「往後還會有孩子的」話后,也就回了軍營。
那段時日,是翁璟嫵自己從陰霾中走出來的。
現今孩子保住了,謝玦的心情到底是喜還是平靜,她對此沒有絲毫的好奇。
楊婆子已經回神,顫顫巍巍的狡辯:「老婦實在不知娘子有了身孕,想著娘子能早些把禮儀都學了,所、所以在教習禮儀的事上才會苛刻了些,還請侯爺明鑒呀!」
謝玦聞言,不知在想些什麼,指尖在茶几上輕點了兩下。
楊婆子偷瞧了一眼,侯爺面無表情,但也讓人膽顫心驚。
一眼暼來,嚇得她驀地低下了頭。
明月哭罵道:「你們敢摸著自己的良心說只是苛刻嗎?!昨日早間侯爺離去的時候便說過規矩禮儀晚些時候再學也成的,可楊婆子倒好,話里話外拿老夫人來壓娘子,還暗諷娘子裝病貪懶,這一個院子的下人都聽著呢,你敢與一院子的人當面對質嗎!」
說到這,明月面向侯爺,垂眸抹淚:「侯爺,咱們娘子在雲縣的時候從未受過委屈。可自隨著侯爺入了侯府後,一個個都暗地裡瞧不起娘子,午間侯爺不在府中用膳時,他們都是糊弄的送些過來,娘子為了不讓侯爺為難,把一切委屈都咽了下去。」
謝玦繼而望向性子素來溫柔嫻靜的妻子,她低垂著腦袋,靜靜的站著,抿唇不語。
瞧了片刻,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兩個婆子,聲色並厲:「楊婆子,李婆子,可有此事?!」
兩個婆子身子一抖,哆哆嗦嗦的道:「老夫人吩咐老婦二人盡心教導娘子,不能出半點差錯,老婦們只是聽命行事而已呀。」
沉默了半晌,面無表情的謝玦才緩緩開口:「祖母說過,只是讓你們從旁指點,等阿嫵有了些基礎再從宮中請教習嬤嬤,你們真當自己是教習嬤嬤不成?」
兩個婆子的臉色驀然從紅轉白,連連磕頭:「老婦知錯了,求侯爺念在老婦伺候老夫人多年的份上,饒過老婦這一回吧!」
謝玦是個冷硬的人,十八歲父母雙亡后襲了爵位,以一人之力扛起了整個侯府,故而眼裡揉不得沙子。
沒有半點動搖,冷漠的開了口:「每人仗責三十,若活著便下放莊子。」
翁璟嫵詫異的看了眼謝玦,倒不想他比上輩子的老太太罰得還重。
兩個婆子年事已高,今日又站了一整日,被曬了大半日,在聽到這話后,兩眼一翻直接暈死了過去。
謝玦皺眉,嫌惡的吩咐門口處站著的婢女:「拉出去。」
兩個婢女膽顫心驚的走入了屋中費力的把兩個婆子拖出去。
翁璟嫵看了眼那兩個被嚇得沒了半條命的婆子,再而摸了摸小腹,猶豫了一下,終還是開了口:「她們年事已高,三十棍棒下去,恐怕也沒命了。而且孩子保住了,侯爺便莫要造下殺孽,打她們十板子,下放莊子便好。」
十板子,不至於讓她們丟了性命,但也不會好過。
謝玦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改了口:「各打十板子,下放莊子。」
人被拖了出去,明月也不再逗留,起了身,欠身便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二人,以前翁璟嫵便不知如何與謝玦相處,現不見,一時不知怎麼應對。
她琢磨了片刻,決定還是暫時保持她十七年歲時那般小心謹慎與溫柔體貼。
打定了注意后,翁璟嫵故作擔憂道:「夫君如此懲罰那兩個婆子,祖母那邊如何交代?」
謝玦漠聲道:「祖母那邊我來處理。」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你好生養胎便是。」
說著,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他們成婚不過數月,但成婚時並沒有第一時間圓房,而是等到謝玦恢復記憶后才圓了房。
細數的話,同房次數也就一隻手的數量。從回府至今半個多月,府里與朝中多有事務,翁璟嫵又日日疲勞,哪怕謝玦正是氣血方剛的年紀,也沒有行房。
那麼這孩子應是在雲縣最後一回行房的時候有的,那次準備回京,岳父拉著他飲了許久酒,他飲醉便回了房中。
房門一打開,她正在換衣,肌膚似牛乳般雪白潤滑,因受驚得身子一顫,豐腴雪白的飽滿之處也隨著抖動。
白得發亮閃了謝玦的眼,也晃得他眼花繚亂。
酒勁上頭,似有野獸出籠一般,謝玦關上了房門,大步邁去,把急忙穿上衣衫的人扛到了榻上肆意妄為。
翁璟嫵這廂話題不過兩句話就說完了,再而思索了一下,隨而又道:「夫君定然還未用膳,我去讓明月他們準備晚膳。」
「坐下。」謝玦已然回神,聲音因慣來低沉,所以讓人很難揣測得出他此刻的心情。
坐下便坐下,翁璟嫵還真的坐了下來,也懶得去給他傳膳。
謝玦站了起來,道:「我去一趟祖母的院子,你不用等我。」
說罷,徑自走出了屋子。
翁璟嫵抬起頭,望向他離去的背影。
原本極怨他的,但現在再見到他,好似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在給他上香的那晚,她原有回雲縣的打算。但時下回到了八年前,很多事情都還未發生,而且有了孩子,她也難以與他和離回雲縣,既然如此,他活著也挺好的。
起碼她不需要四面楚歌,孩子將來也有依仗。
*
老太太聽聞孫子回來了,先是一愣,又聽到宋婆子說了那兩個婆子的下場,頓時皺起眉頭。
「可是那翁氏派人去把這事告訴了侯爺?」
宋婆子搖頭:「昨日派了人去褚玉苑盯著,並未見到有人出府,想必侯爺是臨時起意回來的。」
老太太愁眉不展的嘆了一口氣:「怎就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話音才落,喜鵲急急來稟:「老夫人,侯爺過來了。」
聞言,老太太心緒不禁緊繃了起來。
她這個孫兒自小就沉默寡言,旁人還在祖母祖父懷中撒嬌撒潑的年紀,他便沉穩得似個小大人一般,而且還剛正不阿,眼裡不容半點沙子。
他剛從雲縣回來的時候,讓他與翁氏和離,再說以錢財與給一份好差事她父親以此來報答,結果卻被他聲色俱厲的給拒絕了,話里意思是說她這個做祖母的逼孫子做背信棄義的鼠輩。
那些話差些沒把她氣得背過了氣。
她這孫子是絕不會與翁氏這個出身低微的小官之女和離的。
如今他知曉了那兩個婆子磋磨翁氏有她縱容的原因在,肯定得過來尋她。
老太太心裡頭對這個慣來冷臉的孫子,既疼愛又是忌憚,想了想,忙道:「就與侯爺說我被那兩個婆子氣著昨晚一宿沒睡,現在已經睡下了。」
再說謝玦聽到祖母已經睡下,沉默了片刻后,還是不顧喜鵲的阻攔,徑自走到了祖母的屋外。
在房門外,謝玦開了口:「既然祖母說已經睡下,那孫兒便不進去了,話就在外邊說。」
坐在屋中的老太太:……
「我的性命是岳父所救,我也應允過岳父會照顧好阿嫵,所以還請祖母莫要再為難阿嫵。」
一提起那翁父,老太太便有氣,實在忍不住便讓宋婆子去開了門。
門一開,老太太看著立在門外的孫子,把憋了許久的話罵了出來:「他救了你的命,老身感激他,可他憑什麼毀了你一輩子?你本該配更好的良配,不說是那金枝玉葉,好歹也是權貴之女,她們知書達理,大方得體,等你祖母百年之後,也能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也不需你擔憂,你也只管在外建功立業,可那翁氏呢?」
「除了那副皮囊,還能有什麼?!」
謝玦聽聞祖母的話,眉頭微皺:「孫兒不會背信棄義的,阿嫵為侯府的主母,這事是不會變的,還請祖母莫要再提其他。」
老太太看到幫妻子不幫她的孫子,怒從心起,直接道:「走走走,別在我眼前晃悠,看得我心煩!」
謝玦略一作揖,隨而轉身離去。
老太太捂著胸口,氣不順。
宋婆子端來了茶水,勸道:「總歸侯爺平安回來了,不比什麼都好?」
老太太端起茶水一口飲盡,氣道:「老身就是這口氣不順!」
小半年前,謝玦去幽州調查節度使貪污一事,在回來的途中遭遇大批刺客從水上刺殺,然後下落不明。
大兒子大兒媳也是在水上遇的難,在知道孫兒也有可能在水上遇難后,老太太一倒下就差些起不來了。
原想著也覺著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可想到那小地方的縣令挾恩要挾她孫兒娶了他的女兒,她心裡頭那口氣就越想越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