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見枯骨

第四章 又見枯骨

桑青霓抱著昏迷不醒的任天歌一氣奔行了好幾里,才放慢腳步,覓到一處廢棄的農舍,安頓下來。

任天歌整條右臂腫脹發紫,嘴裡喃喃地說著胡話,一會念叨爹娘,一會又是其他含糊不清的字眼。桑青霓亦是孤女,別的猶可,聽到「爹娘」二字,當即心一抽,越發憐惜起這才二度謀面的少年。

她取出一小枚青色瓷瓶,取出幾粒藥丸塞入少年口中,又另外取出幾粒,以水化開,均勻塗滿任天歌整條右臂。這是她師門不傳秘葯「九轉碧靈丹」,可解天下百毒。她忙完這一切剛想鬆口氣,又見任天歌渾身血污,才猛然想起他背後也曾挨了一下。

桑青霓連忙將任天歌的身子翻過來,見其後背上布滿鐵刺留下的傷口,血跡斑斑,與衣服粘在一起,急需醫治。她顧不得男女避忌,小心翼翼地將其衣服割開,先清洗傷口,又倒上金創葯,終將血止住。

任天歌仍昏迷著,本就蒼白的臉此刻更是沒有一絲血色。他身材單薄,皮膚也白得毫無血色,似乎常年都曬不到太陽,實在無法令人相信這瘦瘦的身軀方才還徒手殺傷了無數人。唯一突兀的是他的鼻樑,又直又挺,在清秀的臉龐上刻下深深的倔強。這倔強即使在任天歌熟睡時仍未退去,且從中又透出幾分不安,夾雜著一絲驚慌,一同在其年輕甚至稚氣的臉上顯現出來。

桑青霓看著心疼,忽又想到了樂兒。

桑青霓在昆崙山玉珠峰煙霞洞住了三年,得師叔祖「不老婆婆」桂秋白垂青,學得了包括「落霞七式」在內的所有絕學。滿師下山後,她第一件事便是替師報仇。但不想剛到青海首府雍州便獲悉仇敵毒龍尊者及其三個惡徒的武功早就為玉面神龍岳南楓所廢,她不便趕盡殺絕,猶豫著是先去涼州找師叔尹如春取回「玉虹」劍還是先去郢州找樂兒。

按路程遠近,自是先去涼州更方便,可她實在敵不住對樂兒的思念之情,特意繞路先去郢州。豈料回到村子后,眼前是一片荒涼,樂兒一家早就不知所蹤。從尚倖存的幾個村民處她才得知自己走後不久,當地就鬧起了飢荒,而樂兒一家終究未能倖免,竟活活餓死……

桑青霓從睡夢裡驚醒,聽到屋外有人聲,屋內則不見了任天歌的人影。她迅快地掠出門外,見任天歌正和尹如春夫婦及一面目冷峻的獨臂老者對峙。

「小任,你已經醒了?」桑青霓喜道,任天歌受了如此重的毒傷及外傷,居然在短時間內恢復,由此可見其武功根基之高。

「我沒事了。」任天歌應了一聲,繼續冷冷地看著眼前三人,方才昏迷時的不安及驚慌業已消失。

「師叔,你……」桑青霓一時改不了口。

尹如春苦笑道:「你若不嫌棄,可以叫我一聲春姨。」

「春姨怎麼會尋到此地?」桑青霓暗暗握緊長劍,她不懼怕尹如春夫婦,卻忌憚那老者。

尹如春嘆道:「你這孩子終究是沒什麼江湖經驗,任少俠的傷勢不輕,我們順著血跡便一路尋來。」

「那春姨此來所為何事?」

尹如春看了看身邊的獨臂老者說道:「這位前輩是我家老爺的叔公……」她欲言又止。

老者面無表情地說道:「不用替我遮掩。」他頓了頓說道:「老夫名叫馬逸,昔年在武林中的名聲不大好。我們共有兄弟姐妹七人,江湖上的朋友們叫我們『天狼七煞』。老夫排名老七,外號『隱狼』。」

天狼七煞?這名號一聽就知絕非善類。可桑青霓總覺得這老者似乎不像他自己所說的那麼壞。「那麼,前輩找我們到底為了何事?」桑青霓問道。

那叫馬逸的老者平靜地說道:「老夫只是想問問這位少俠的武功來歷。」

「我已經說了,我沒有師父!」任天歌不耐煩起來。

「年輕人,你可知你這一身武功會在武林中掀起多少風浪?」馬逸提高了聲音。

任天歌不在乎:「我並非武林人士,只要找到雪兒,我們立刻去沙漠隱居。」

「小任的武功到底怎麼了?」桑青霓不解。

尹如春怕再起衝突,搶著說道:「青霓,你可記得當年的雪山老魔?叔公懷疑任少俠的武功源自枯骨心法!」

桑青霓吃了一驚,即便她再不問江湖中事,對雪山老魔和枯骨心法卻不可能一無所知。她警惕地看了一眼任天歌,不由退後了一步:「小任,你是雪山老魔的徒弟?!」

任天歌一臉茫然:「我不認識什麼雪山老魔,也不知道什麼枯骨心法。」

桑青霓忽然問道:「你們憑什麼說小任的武功就是枯骨心法?」她見任天歌的神色不像作假,又不禁向著他了。

馬威揚開了口:「桑姑娘,方才你也在場,任少俠出手時那忽冷忽熱的掌力叫人不得不懷疑那便是正逆兩氣的枯骨心法!」

桑青霓不屑道:「天下武功何止千萬,相似者在所難免。」她始終不喜歡馬威揚,不願稱他一聲「姨父」。

馬逸沉聲說道:「桑姑娘所說不無道理。不知少俠是否願意演練兩招給我們開開眼界?」

任天歌沒有應答,桑青霓卻對馬逸印象不壞。她哪裡知道天狼七煞昔年在武林中的狼藉名聲?若不是當年七煞中的六煞皆遭劫難唯有馬逸得四川唐門的少主唐睿等人相助僥倖逃得性命,是以心灰意冷繼而性情大變后隱退山林,此刻又怎會如此好相與?

桑青霓不知就裡,勸道:「小任,你就出兩掌瞧瞧,也好讓他們死心。」

「好吧。」任天歌點點頭,隨意朝地上拍出兩掌。寒冬時節,地上本結著一層霜凍,經他兩掌拂過,但見掌風過處,霜凍忽地憑空就厚實了很多,彷彿似堅冰凝結,而當掌風再過時,堅冰竟然瞬間融化,且突突冒著熱氣,眼看就要沸騰!

馬逸動容道:「這正是枯骨心法!少俠究竟從何習得?!」

任天歌大聲說道:「我該說的早就說了!」他不願多作糾纏,轉身欲回屋。

「小任,你別急。」桑青霓拉住他,柔聲說道:「這位馬老前輩並無惡意。」她轉而對馬逸說道:「這隻能說明小任同時身懷至陰至陽兩種內力而已。」

「老夫三年前曾和雪山老魔動過手,老夫的左臂即是毀於枯骨心法霸道的炙熱之力,大哥、二姐和五哥更是當場殞命,又怎會認錯?!」馬逸說得斬釘截鐵:「任少俠,請你務必道明一切,以免中原武林再次陷入劫難!」

任天歌見老人言辭懇切,就老老實實說道:「我這武功只是偶然得自於一本不知名的冊子。」

「這冊子可有封面?少俠又是在哪得到的?」馬逸追問道。

「我在一山谷里無意中拾得,當時冊子封面早已毀壞不知去向。」

「那山谷可是位於太白山?」

「你怎會知曉?」任天歌奇道。

「那就是了。」馬逸重重嘆道:「世人俱以為枯骨心法已在三年前為南海神尼銷毀以免其繼續荼毒後人,豈料神尼終究不忍下手令此等絕世秘學失傳。老夫猜測神尼必定是隨意棄之於太白山的某處荒野,以留待日後有緣之人。」

「如此歹毒的武功留它作甚?」馬威揚憤懣而言。

馬逸正色說道:「武學哪有正邪之分?百年來枯骨心法一再落入心術不正之人手中,是以歷來被當作邪功。但若用來懲惡揚善,又是另一番論調了。」

「叔公說的是。」馬威揚附和道,心中暗想:「三年前的那場變故委實極大地改變了他老人家的性情。」

馬逸雙眼盯住任天歌,沉聲說道:「任少俠,那本冊子能否借老夫一觀?」

任天歌思忖再三,返身去屋裡的包裹中取出枯骨心法的冊子,托在掌心。封面確已丟失,且多處污損,毫不起眼,委實令人難以置信這上面記載的居然是至高無上的枯骨心法。

馬逸略略掃過數行文字,倒抽了一口涼氣:「我雖沒見過枯骨心法真跡,但粗看不似有假,關鍵是任少俠方才露的那一手已確鑿無疑。」他又忍不住說道:「任少俠既有絕技傍身,自是不怕,老夫只是多一句嘴,日後覬覦心法之人恐怕不在少數,少俠須小心留意,莫著了暗算。」

「此地只有五人而已,你們若不說,旁人怎會知道?」任天歌未置可否。

「小兄弟,你還是太天真了!」馬逸說道:「今晚大廳的賓客人數眾多,其中不乏有識之士,即使當場沒有認出你身懷枯骨絕學,事後細想,也不難瞧破個中端倪。只怕不出數日,枯骨絕學重見天日的消息便會傳遍天下。但老夫向你保證,老夫本人和我這兩個侄孫夫婦會守口如瓶。」

馬逸說完便欲轉身離去,臨走時,尹如春說道:「任少俠,我出門前又仔細問過了孫鏢師,據他回憶,那將雪兒姑娘買去的蒙古人,尾指較常人長出不少,你可以此為線索找下去。」

「有勞夫人了。」任天歌抱拳謝道。

尹如春微微一笑:「一個富貴的蒙古人,帶著隨從、女兒和一個漢人侍女在中原行走,想來也已經很扎眼了,應不難找到。我們先告辭了,少俠保重。」她又對桑青霓說道:「青霓,你送送春姨吧。」

桑青霓無奈同行。尹如春塞給她一個包裹:「我替任少俠準備了幾身衣服,你看他那一身打扮,也該換換了。另外還有些銀子你收著,出門在外手頭松泛點才好。」

桑青霓接過,點點頭算是道謝。尹如春繼續說道:「你打算幾時回煙霞洞?」

桑青霓咬了咬嘴唇,小聲說道:「我想陪小任去找雪兒姑娘。」

尹如春嘆了口氣:「春姨也年輕過,自是懂你的心思。想你平時那麼傲氣倔強的一個人,如今卻甘願為了這小子連師門也不回了。可你也該先問清楚,那雪兒姑娘到底是他什麼人?別盡替他人做嫁衣。」

桑青霓臉色緋紅:「春姨你想哪去了,我只是當他弟弟一般看待而已!」

尹如春不理她,反而自言自語地說道:「女兒家最怕託付了錯的人。」

桑青霓低下頭去:「春姨放心,一旦找到雪兒姑娘,我立即返回昆崙山,絕不多留一刻。」

「好吧」,尹如春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若真說到做到,春姨也不便勉強。有些道理長輩說了沒用,非得自己去親身經歷一番才懂。師父那邊由我去打招呼,你只管放心隨那小子去。以他的武功而言,普天下都沒幾個人是他敵手。」

「春姨還要上昆崙山?」

「不錯,師父雖然不再責罰,卻也已將我逐出門牆。我想再去她老人家跟前磕個頭,日後見面的機會真不多了。」尹如春略顯傷感。

「那有勞春姨將『玉虹劍』交還師叔祖。」桑青霓將玉虹劍遞了過去。

「不用急著歸還,你闖蕩江湖沒有稱手的兵器怎麼成?」

「我已有師父的『芙蓉劍』了。」

「我那苦命的師姐啊!」尹如春眼角漸濕:「她一生坎坷,好容易收了你這麼個好徒弟,又不幸被妖僧逼死……」她加重語氣說道:「那小子也需要兵器,你不妨暫將『芙蓉劍』借他一用。但是你務必牢記,『玉虹』劍是本門至寶,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青霓當以性命護之!」

尹如春憐愛地看著桑青霓:「你自己小心,外面人心險惡,記得照顧好自己,也替我好好侍奉師父。」

桑青霓回到農舍,任天歌謝道:「桑姐姐,你一再幫我救我,我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桑青霓搖搖頭:「不用謝我,我也只當是為了彌補對一個人的愧疚而已。」她見任天歌面露不解之色,便將樂兒的事告訴了他。

任天歌鼻子發酸:「我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多麼希望有個姐姐疼我護我。」

桑青霓心裡一動:「你若願意,我們今後就以姐弟相稱,彼此扶持。」

任天歌激動得跳了起來:「終於有姐姐疼我了!」

姐弟倆又暢談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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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歸龍續集之天涯孤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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