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往事
話音才落,顧青岩一刀又來。
蘇合躲過攻擊,伸手吸來魂幡,往前一抖,滿地起風,吹起無數枯爛的葉子,卷向顧青岩那邊。
顧青岩收刀再拔刀,清脆的拔刀聲產生巨大震動,將身體周圍的亂葉子震散,迎面就見到一把蟲劍刺來。
她腳尖踏地向後飛離,腳步才一落下,一條焦黑的蟒蛇便從頭上躥下,身子只好向著右側滾動,避開蟒蛇的衝撞。
「慢了些。」顧青岩並未感覺到威脅,道醫擅長古怪醫術,在速度與力量上遠遠不如一身煞氣的她。
蘇合嘴角一撇,手上蟲劍又化成魂幡,無數的蟲子掙扎著要去吞噬顧青岩的身子,就如同被困在獸欄里的眾多猛犬。
「快了怕你受不了,」蘇合左手葯鈴也取出來,輕晃九下,再重重搖上一下:「節奏才是最重要的。」
顧青岩耳中聽著鈴聲,眼前有些虛晃,提起一股氣抵抗入耳之聲。
瞳孔卻頓時緊縮,下面不知何時鑽出一條粗壯的蚯蚓,已經將她定在原地。
蚯蚓是蘇合提前藏在地里的,一直引導對方踩在上面,然後催動之下,便快速將顧青岩束縛起來。
顧青岩開始集聚煞氣,企圖直接掙脫出來,蘇合不給機會,直接上前封住她的幾處要位。
兩人對視著,落葉歸於平靜,畫面在晚秋的林子里鋪展著,就像一個獵人捕獲了重要的獵物,安靜地欣賞著。
只是獵手變成了獵物,獵物握住了生殺的權利。
顧青岩倒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眼中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她自從入了京查司,追殺兇徒邪祟從未失手,今天卻栽在一個小道醫身上,憤怒,恐懼,還有茫然,佔據著她的整個腦海。
蘇合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長刀,準備斬了京查司的捕頭。
瞟見對方腰上的暗沉黃銅京字令牌,手上遲疑了,如果京查司真的有仇必報,死了一個行走跑出來一幫奇人異士,事情就變得糟糕不少。
「如果我殺了你,京查司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吧。」蘇合蹲在顧青岩旁邊,將刀放在其脖子上。
冰涼的刀身貼著女行走細膩卻滿是污垢的肌膚,讓顧青岩體會到了死亡近在眼前的恐慌。
干她這一行,總有面臨生死的時候,這是第一次,估計也是最後一次,顧青岩很想讓自己平靜地迎來斬頭的時刻,卻壓抑不住本能里的怕,呼吸急促起來。
她想到自己除邪捉凶的時候,從來都是乾脆果斷,沒有給人喘息的機會,原來這世上還有比死亡更讓人厭惡的東西,就是明知道要死了,卻不知道在哪一刻。
「要動手就快點,」顧青岩故作鎮靜,輕哼道:「京查司的人不怕死,殺了我,自然會有更多的人來尋你,你的案子我已經報上去了,我一定時間沒有回信司里,就會有更強的出來。」
對於蘇合來說,殺死地上的女捕頭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殺了她也得不到什麼東西,只會讓他陷入更大的麻煩中。
而且京查司的人讓他感到震驚,他在春仁堂可以說是處理的十分妥帖,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自己的線索,不該留的活口一個沒留,可還是被京查司的人一路追來。
得罪強者是愚蠢的。
但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眼前的人要是不殺掉,自己依然被大業通緝,可是殺掉的話,好像也改變不了什麼,甚至會有更多強者來追殺自己。
生活已經如此艱難,為什麼還要被雪上加霜。
「我跟你無冤無仇,殺了你沒有任何意義,」蘇合開始給自己尋求最佳的解決辦法:「我們做個交易吧,我不殺你,你以後幫我做三件事。」
顧青岩沉默著,原本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決心,突然有了活著的機會,讓她對自己的心產生了動搖。
京查司的人被獵物捕獲,還要幫著獵物做事,傳出去她一定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要殺就殺,別說廢話。」
「你有什麼顧慮就說來聽,既然是交易,肯定是有商量的,如果你覺得三件事太多,那就兩件,」蘇合從對方的語氣里聽出了動搖:「而且我不會為難你,讓你做的事情一定是正義的,」
「這裡沒有別人,就我們兩個,不寒磣。」
女行走如果答應自己的交易,對他來說將是最好的結果,不但少了一個敵人和麻煩,將來要是去了都城九安,就等於朝廷里有人,還能解決問題,十分划算。
「一件。」顧青岩呼吸更加急促,咬著牙做下決定。
「成交,」蘇合淡定說道,後面還加上一句:「加個前提,取消朝廷對我的追捕。」
看著地上的女人,那駭人的傷疤實在礙眼,就像一朵盛放的牡丹花上,卧著一條蛆蟲。
他取來一個筒子,將裡面的螞蟥倒出一條,這是他從荒山下來后,在一條河邊飲水時候收集的,專門用藥血餵養的吸毒螞蟥,算是練手之作。
這種螞蟥主要用來給別人吸毒,同樣也能祛除皮肉上的疤痕。
不知道京查司這樣大的衙門,為什麼連這種小事都搞不定。
為了與面前的京查司捕頭增進一些關係,將來自己有求時候,對方能夠積極一點,他打算幫著除掉那條疤。
螞蟥貼在顧青岩的臉皮上,讓她有了些驚慌:「你說過不殺我的,要反悔嗎?」
如果剛開始蘇合舉刀殺她,她不畏懼,後來殺她,也能承受,可是現在已經有了生的機會,卻突然又要面對死亡,她內心裡綳著的堅固城牆便開始垮塌了。
螞蟥貼在臉上,刺痛,冰涼,那種蠕動的觸感讓她不舒服。
「我說話算話,」蘇合說道:「既然加了前提條件,就免費幫你治一下臉上的疤痕,女人嘛,臉還是很重要的,這樣一條疤痕不配在你臉上待著,放心,一會兒就好,」
「到時候你好好洗把臉,樣子會更好些。」
顧青岩麵皮開始抖動,雙眼裡生出憤怒的光色:「停下,你給我停下,別碰我的傷。」
舉動反常,可是已經晚了,蘇合收好螞蟥:「已經結束了。」
顧青岩聞言,好像被什麼抽空了力氣,眼光也渙散起來。
她想到了自己十三歲那年。
春風正濃,院子里開了許多花,就讓丫鬟取來鏡子對著照,淡妝塗抹,一朵黃花斜插發間,丫鬟在旁邊打趣說著美人缺個好郎君。
父親剛好走過,見到后皺起眉頭。
作為大業國四大將軍之一的父親,顧封,一生戎馬,敗狼族,掃北奴,戰無不勝,可偏偏生不來一個傳宗接代的兒子。
他想到了京查司的一位卦師,說他一生殺業過重,陰魂追著索命,黃泉狀告冥王,註定無後的結局。
許是天命如此,後面無論妻子小妾,凡是懷胎,必夭折。
從此便將自己兩個女兒中的大女兒當成兒郎去養,他要讓自己的大女兒成為堪比男兒的帥才。
大女兒便是顧青岩。
所以當顧封見到顧青岩的女兒姿態,暴戾情緒上揚,一掌擊碎銅鏡,一腳踹死丫鬟,將其頭上黃花取下,化成飛灰。
「這麼在乎臉,還算什麼好兒郎,」顧封當時如此對她說:「要想成帥才,就得忘了這張臉。」
然後直接抽出腰間寶劍,刺在顧青岩的右臉上,重重地劃下,鮮血順著臉流淌到下巴,滴落到地上。
顧青岩忍住女子的淚,從此掛著這道傷痕,努力讓自己變成父親心中的樣子,用煞氣戾氣來填充自己生為女人的空隙。
可是今天,這空隙卻被別人給填滿了。
忍了七年的眼淚,無聲滑下,順著臉頰滴落進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