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文鳳真前腳剛去內堂,還未坐定,老祖宗坐在榻前,揮手拋餌食。
刻著吉祥福壽的白瓷胚盆,養了兩三條裙尾金鯉,爭相咬餌。
老祖宗雖然身居深宅,卻耳明目清。
她早知道文鳳真從賬面上撥了一百萬兩賄賂舊部。
老祖宗的面龐肅穆無波,語氣平靜,翡翠佛珠一點點黯淡下去。
「從你用馬車接她回京,我一早知道你想做什麼,一直裝作不知情,為她相看首輔家的公子,將她嫁一個好人家,就是因為我明白,她會有被封為公主的那天。」
「你跟皇儲摻合在一起,這事兒若是傳了出去,滿朝文武,天下百姓,該如何看待你,人人都會以為你是有異心的賊子!」
文鳳真沉默半晌,牽起嘴角:「奶奶,就是為這件事?」
老祖宗將餌食緩緩放回碟子中,瞥了他一眼。
「現在出去,當著所有弟兄的面兒,給他們吃顆定心丸,你再也不會跟皇儲來往,比雪花銀更管用。」
文風真站起身,謙和地恭身:「孫兒明白了。」
他的情緒仍然這樣鎮定,並無反駁,溫和得愈發令人不安。
奶奶兩輩子都沒變過。
她也是為了徽雪營的軍權永遠握在文家。
文鳳真緩緩踏出門檻,宴席停止了絲竹管弦的樂聲,一齊望過來。
「殿下……殿下終於來了。」
「哼,看這小子有什麼話好說!」
所有賓客等著文鳳真給一個交代。
文鳳真每踩一步,耳邊傳來上輩子的聲音,愈發清晰。
「奶奶,袖袖她也是誤中了媚香,總之木已成舟,你覺得我們的日子定在什麼時候合適。」
翡翠佛珠險些摔在他臉側,砸上他高挺的鼻樑,驀然紅了,他仍然維持著笑意。
老祖宗眼底含淚:「你會死的,跟你父親一樣,被眾人一刀一刀背刺死在京城。」
「倘若遼袖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京城,過不久便會引起皇室的注意,你手握軍權,想染指一位公主,就是找死。」
「都不用皇帝出手動你,你的叔父們就會先把你吃干抹盡。」
「你爹在京城怎麼死的要我提醒嗎?根本就不是皇帝殺了他,每一刀都是從背後!」
「你是要我把她送走另嫁他人,還是如何,自己看著辦!」
……
文鳳真站在首席,面色恢復了一貫的靜冽。
夜風沉冷,他一笑起來沖淡了五官的鋒利感,翠竹掩映,襯得他身姿峻拔,皮膚白皙。
倘若不近距離瞧,以為哪家溫良恭儉的世家子弟。
看來涉及軍權一事,他老實本分許多。
大家差點忘了從前那個冷戾囂張的淮王殿下。
在長輩面前,這才是乖樣子。
大家自以為馴服了一條毫無溫度的毒蛇,愜意又好奇地靠在太師椅。
遼袖站起身,只有她一個人心底隱隱不安,指甲攥著掌心,輕微的刺痛讓她的神智更清晰。
不,絕非如此。
她太過了解他的性情。
殿下愈是這樣平靜,愈是憋著壞水。
正所謂孩子靜悄悄,一定在作妖,一聲不吭的殿下才是最無法揣摩的。
遼袖重新抬起眼眸,幽幽目光悄無聲息地看向首席的男人,不安地捏紅了指尖,呼吸間的香氣開始滾熱深長。
文鳳真抬起雙手,瞬間收斂笑意,示意大家安靜。
他眼神逡巡了一圈,聲音沉著冷靜,與生俱來的貴氣與懾服感,哪怕講的是再溫和不過的話語。
「為何我們要講仁義,因為這是做人做事的底線,倘若過了火候,就會成為各部的仇敵。」
「倘若性情過為偏執,那麼就應該調和居中,與所有兄弟和諧共存。」
「倘若違背聖賢的教誨,不願意執行仁義,那麼就會遭到報應。」
這番話令舊部略微詫異,挑眉互相對視了一眼:文鳳真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的教養了?
有朝一日竟能從他嘴裡聽到仁義二字。
不過他這番話倒是說得人舒心暢意。
看來在權力面前,再兇狠的蟒也得低頭,裝出食素模樣。
鍾先生一面,一面微微點頭,目露讚許之色。
倘若他能想通,自然是最好的。
鍾先生飲了一口茶,緩緩道:「居上位者,合該有此仁心仁德,鳳真他懂事了。」
文鳳真牽起一絲笑意,斯文有禮,極盡謙恭,雪白指尖握住一杯酒盞。
「鳳真之前若有對各位叔父不敬的地方,在這裡敬諸位叔父伯伯一盞酒,還請見諒!」
大家心裡又是一番驚濤駭浪!
文鳳真竟然知道道歉了?還是當著眾目睽睽的面兒,做出這樣溫順小輩的姿態。
莫不是遭人奪舍了?
大家漸漸領悟過來。
文鳳真終究年輕,一見到換軍權的陣勢被嚇到也是正常的,忙不迭來賠禮道歉了。
之前不過耍的過家家遊戲,紙糊老虎罷了!
姜林握著酒盞,大笑:「看在他還算有誠意的面子上,賞他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