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禍從口出
笑聲驟然停了,眾人一起回頭,突然「啪」的一響,杯盞震得亂跳,「誰?!哪個狗日的在這放屁?給老子站起來!」一個小兄弟拍案而起,厲聲喝道。
「站起來放屁的是狗日的,正在說話的人是我。」
一個聲音不卑不亢,慢條斯理的說出來,眾人目光立刻聚焦在窗邊一張桌子上。
這桌邊圍坐著四個人,正中是一個年輕人,濃眉大眼、鼻直口方,就像是畫中畫的英雄一樣,無論誰看見這張臉,一定都能立刻想得到,他絕對是一個正直的人,他的人品絕對比他的鼻樑還要正直。
說話的人也正是他。
他左邊是一位老者,鬚髮花白,臉上的皺紋絕不會比桌上的木紋少,可是一雙眼睛卻亮的可怕!
此刻這老人面無表情,一雙眸子正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筷頭夾著的那枚炒豆,別人說的話他好像一個字也沒聽見。
豆子穩穩的夾在筷頭上,他的手實在很穩,穩得連最擅長飛針暗器的飛狐狸也不得不注意這雙手了,也就在這時,他手指用力,那枚豆子竟忽然就在兩根竹筷間變成了粉碎!
老者對面還坐著兩個人,這兩個人很奇特,他們看來居然完全是一模一樣的。
一樣的穿著,一樣的長相,一樣的表情,就連腮幫上的連片鬍子也是一樣的,只不過其中一人的皮膚略黑了些。
而且他手邊窗台上還斜靠著一根用黑布緊緊裹著的長桿狀的東西,誰都能想得到,這自然是一件武器了。
「你他媽找死!」
拍桌的小兄弟已瞪起眼睛,擼起袖子,踹到椅子,眼看就要伸手去拔刀子!
可就在這時,也不知為了什麼,那小兄弟突然慘叫一聲,然後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他重重撞在柱子上,又跌下來,砸壞了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五六個盤子,滿地的筷子。
先前那精瘦漢子不知何時也已站了起來,同桌的其他小兄弟都正驚恐萬分的看著他,他們不懂,不懂自己的二哥為什麼會突然對自家兄弟下手!
精廋漢子表情冷峻,悄悄握了握右拳,剛才那一巴掌扇的確實太重了,重的連自己的手掌都震麻了。
「抱歉!」精瘦漢子居然又抱起了拳,連一向筆直的腰桿也彎了下去,「原來是吳少鏢頭在這裡用飯,我們……」
他話未說完,那虯髯大漢居然也立刻站了起來,語氣更恭敬:「是我們管教不嚴,讓底下人衝撞了吳少鏢頭,少鏢頭大人大量,還請看在我們堂主的面子上,千萬莫與小的們計較……」
這威猛神氣的大漢,這一刻竟再也沒有了大哥的威風,忽然變得無比順從,就連說話也已變得像是個奴才。
濃眉大眼的年輕人依舊穩穩地坐在椅子里,態度冷淡:「閣下言重了,我只不過聽幾位談吐太沒輕重,所以才忍不住插了一句,還請幾位也莫要怪罪才是。」
「不敢!是我們衝撞了少鏢頭在先。」
濃眉大眼的年輕人道:「這裡人多,而且還有姑娘家,」他眼角不經意向飛狐狸瞥了瞥,「所以幾位實在不該口無遮攔的。」
「是,少鏢頭教訓的是。」
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微微一笑:「最近沒看見你們劉堂主,他身體還好吧?腿疼病也好些了吧?」
「有勞少鏢頭挂念,堂主喝了少鏢頭差人送來的藥酒,痛風病已許久未犯了。」
「那就好,你們山河會『河』字堂的朋友一向在水面上發財,常年行船,濕氣太重,都要注意保養才是。……替我轉告劉堂主,藥酒請他放心的喝,喝完了,我們隨時再差人送去。」
「是,我替我們堂主先謝過少鏢頭了……」
濃眉大眼的年輕人擺了擺手,這時他斜目一掃,忽又道:「趙伯,取二百兩銀子來,給那邊那位受傷的兄弟買葯治傷。」說著,他目光已盯在剛才被打飛的那小兄弟身上。
那小兄弟依舊捂著頭,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
「不敢!怎敢勞少鏢頭破費,我們這就帶他去治傷……」
虯髯大漢果然帶著小兄弟們走了,那個小兄弟自然是被抬著下去的。
他們走下樓梯時,只聽樓下又有人喊道:「幾位客官要走?菜已經在鍋里了,馬上出鍋!幾位這個時候走,菜可沒法子退啊……」
炒熟的菜沒法子退,說出去的話豈非也一樣沒辦法再咽下去的?
所以沈愛花已下定了決心,以後能吃飯的時候,他就絕不會再用這張嘴來說廢話!
人徹底走了,可是那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卻突然站了起來,然後沈愛花身後就響起了腳步聲。
規規矩矩的腳步聲,規規矩矩的人,「這位姑娘,我這幾位朋友言語無禮,剛才讓你受驚了,實在抱歉得很。」
飛狐狸笑了,這濃眉大眼的年輕人現在居然跑過來替別人道歉了。
「他們是公子的朋友么?」飛狐狸看著他,微笑問道。
「嗯!」年輕人不加思索,「他們堂主是我的朋友,所以他們應該也算是我的朋友。」
「那麼剛才他們若在這裡打了你,是不是也就等於他們堂主打了你?」
年輕人一怔,他顯然沒料到面前這女孩子竟會問出這麼樣一個問題來。
正不知如何回答,這時那目光如鷹的老者卻忽然冷冷說道:「他們若要打他,這位姑娘難道不會幫我們么?」
年輕人又是一怔,轉頭看向老者,目中滿是驚疑。
飛狐狸卻笑了,嫣然道:「我不過是一個婦道人家,手無縛雞之力,他們若要打人,我又怎麼能幫得上忙呢?」
老者目光閃動:「誰說女子就一定手無縛雞之力?何況……就算姑娘不肯幫忙,姑娘的這位朋友難道也會袖手旁觀么?」
「他?」飛狐狸看向對面的沈愛花,笑得更燦爛,「他不過是一個沒用的窮光蛋,就算想幫忙,大名鼎鼎的『九方鏢局』吳承業吳少鏢頭,又怎麼用得著他多管閑事?」
沈愛花無從插口,只有低下頭苦笑。
濃眉大眼的年輕人也笑了:「姑娘言重了。原來姑娘認得我的……」
飛狐狸當然認得他,江湖中走動的人又有誰不知道「九方鏢局」的吳少鏢頭呢?
「九方鏢局,鏢通九方。」這是黑白兩道中人盡皆知的一句話。
「天下沒有誰敢動九方鏢局押的鏢。」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一句話。
「鐵戟震三山,神勇賽溫侯!」這又是人盡皆知的一句話!
最後那句話說的就正是九方鏢局的創始人,吳少鏢頭的祖父——吳奎。
昔年吳奎曾憑手中一桿鐵戟,一夜之間,隻身一人便蕩平了盤踞在晉北數十年的「小桃園」!
「小桃園」不是果園,而是三家最惡名狼藉的匪寨!
據說他們三個老大曾效仿劉關張,桃園結義,而後互相勾連,每每劫掠,官府數剿無果,無計奈何,致使其氣焰更盛,「小桃園」之名由此愈發響亮。
但那一夜,吳奎不僅蕩平了匪寨,而且以一敵三,終斬匪首!
昔年虎牢關前三英戰呂布,今朝悍匪寨下鐵戟破桃園!傳說事後吳奎送到官府請賞去的匪寇頭顱竟足足裝了三大馬車!
經此一戰,「鐵戟震三山」聲動九州!……
飛狐狸眼波流動:「就算不認得吳少鏢頭,我也該認得令祖父吳老鏢頭的,就算不認得吳老鏢頭,我也總該認得他老人家威震武林的鐵戟,還有他的老朋友——『鐵爪神鷹』,趙老前輩才是!」
說著,她目光瞟過窗邊那件黑布包著的長桿兵器,最後落到了那銳眼如鷹的老人身上。
吳承業更吃驚,他想不到這年紀不大的姑娘居然連幾十年前的「鐵爪神鷹」這綽號也知道!
鐵爪神鷹冷笑一聲:「想不到你這女娃娃見識倒還真不少,看來『玉面飛狐狸』果然也名不虛傳呀……」
「玉面飛狐狸?」沈愛花暗暗一笑。
飛狐狸的綽號從來就只是「飛狐狸」,這老先生何以又給她加了「玉面」兩個字?
看來男人終究還是男人,不管年紀有多大,看見漂亮的女孩子,總是不會吝嗇讚美之詞的。
「什麼?!這位姑娘當真就是飛狐狸?」吳承業吃驚的問著,今天讓他意外的事情實在是不少。
沒有人回答,沉默有時候就是一種回答,只有飛狐狸還在看著他吃吃笑著。
吳承業苦笑道:「這位姑娘若是飛狐狸,那麼這位兄台當然就是沈愛花了?」
這句話一說出來,本來一直微笑的飛狐狸忽然就不笑了,反而立刻沉下了臉:「我若是飛狐狸,他為什麼就一定要是沈愛花?難道我就不能和別的男人一起吃飯么?」說著,她又用眼角偷偷瞟著沈愛花。
「因為江湖人都知道的,兩位一向都是好朋友,而且似乎又不僅僅是好朋友,更是……」
「更是什麼?!」
吳承業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說錯了話,趕緊收住了口,眨了眨眼,笑道:「更是莫逆知音。」
飛狐狸這才咬著嘴唇,又瞪了他一眼:「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的,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