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話 稀世珍寶

薇薇站在寧靜、安詳的街頭上，腳底下踩著一根早已被踩扁的煙頭、半張撕裂的報紙、和一坨濃痰。

這條路直得詭異，每隔固定的距離就有一盞通體漆黑的鐵制路燈，整條街道像是被精心設計過一樣，但路岸兩旁卻垃圾成堆，雜草叢生。

污水順著道路下方的溝渠流動，令人發嘔的味道從通水孔散發出來，地面沾滿了不同顏色的油漆、骯髒成黑色的口香糖、還有類似狗屎的塊狀物。

這裡的氣氛寂靜得過分，正如它的名字——匹斯街（PeaceSt.）一樣。

所以當他們從稀薄的空氣中憑空出現時，那股很響的爆裂聲響徹了整條街道。

迴響又從街道的遠端傳回來，這是一條道地的倫敦街，她馬上就認出來了——擁擠不堪的房子，吝嗇的小停車位，幾乎不足以同行的雙向車道……

科爾先生似乎很熟悉這裡的情況，他特意挑了一個隱藏在街角的小疙瘩里，那兒被陰影籠罩，左右的燈光都被牆角遮擋住了，從外邊看上去剛好是一片黑暗。

然而不巧的是，這個小疙瘩已經有主人，幻影顯形的炸裂聲讓他失聲驚叫，讓寧靜得詭異的街道增添一絲驚悚的色彩。

兩排屋子沉默地面面相覷，那些由乳白色油漆粉刷的牆在橙黃昏暗的燈光下暗暗發愁，凌晨那悶燥的熱風在街道內來回嗖刮，這一切似乎都在問著同一個問題：

是誰打破了周二夜晚的平靜？

薇薇又體驗了一把幻影顯形的感覺，這當然不是她想要的，但她總不能讓老巫師把自己留在陰森的墓園之中。

與馬爾福先生的會面很不愉快，科爾先生似乎也是這麼覺得的，雖然他沒有抱怨的餘地——這都是他自找的，只有白痴才會打算對馬爾福那種高傲的渣滓進行敲詐……

甭想了，肯定沒戲，那些人就專門動歪念頭，哪能讓別人佔到便宜？

女孩還沒從不適感中回過神來，老巫師倒是反應神速。

他從斗篷中拔出魔杖隱蔽地指著被嚇著的路人，那人發出的尖叫便即戛然而止，他的四肢在空中慌亂地揮舞著，一邊掙扎著要站起來，喉結仍舊在無力地鼓動著，卻似乎從來就沒有發出過聲音。

緊接著便是一記全身束縛咒。

薇薇的眼睛終於適應黑暗了，她這時凝神一看，原來是個無家可歸的街友。

這流浪漢是個不修邊幅的男人，身上的每一處都在尖叫著『我很貧窮』這幾個字，全身都散發著一股酸臭味，但除此以外，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他僵直地倒在地上，在訓練有素的巫師面前，麻瓜向來沒有抵抗能力。

流浪漢被魔咒控制這，硬塞進小小的背包內，科爾先生收起魔杖拍了拍手，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薇薇倒願意如此，今晚她的小心臟可承受不住更多刺激了。

他們兩人孤零零地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

今天是星期二的凌晨，人們剛剛經歷了憂鬱的星期一，也就意味著大概沒有人有空搭理他們，大家應該都忙著睡覺吧。

科爾先生領著她穿過空洞的街道，來到整條街中央、一處平平無奇、空間狹小的人家，房門上面裝著個生鏽老舊的銘牌，寫著：

匹斯街23號。

邁珀·瓊斯夫人。

「科爾先生，能不能饒了她？」老巫師拔出魔杖、眼見就要破門而入時，薇薇心驚膽戰地低聲問道，「禁聲咒和全身束縛咒應該足夠了，

沒必要動手殺人吧？」

她顯然認為這家無辜的麻瓜會遭到和奈非一家一樣的待遇，心裡瘮得要命。

老巫師用『你在教我做事？』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但沒有回答，而是用衣袍遮住魔杖，指著門鎖來了一句：

【阿拉霍洞開】。

門鎖應聲而開，木門向著裡面打開時發出了一聲悲慘的哀叫，一股寒風拂上薇薇的臉頰，那是久經塵封的味道，其中還帶著一點朽木和發霉味。

門廳裡邊一片漆黑，玄關內連一隻鞋子都沒有，牆上的掛鉤同樣沒有袍子，深青色的毛毯上像雪花一樣附著一層灰濛濛的塵埃，泛黃的牆紙從角落處撕裂開來，延伸至女孩的眼前。

顯而易見，這間房子已經很久沒有主人了。

這裡一點生機都沒有，就連壁虎也沒見一隻。灰塵隨著兩人入內的動作而在空中起舞，毛毯和地板似乎從來沒有被清理過，薇薇並不願意走到裡面，但也不太希望一個人被留在玄關。

好消息是科爾先生似乎很熟悉這個地方，他立刻就把魔杖收起來了，這就意味著今晚沒有人將會受到危害。

房子在迎接他們的到來，牆上的火炬在薇薇經過的時候自動點燃、兩隻發霉的棉質拖鞋從鞋櫥里跳了出來走到她面前（她當然沒有穿，除非她想把腳掌弄得濕噠噠的）、客廳的假門自動打開了、而身後的大門則『噠』的一聲關上並上鎖。

老實說，若不是科爾先生陪著薇薇一起，這個場景還是很令人害怕的。

科爾先生把手中的小背包放開，背包懸浮在空中，並自主飛入客廳內的書桌之上。

老巫師的私人財產從裡面一件又一件地冒出：大量的書籍回歸到書桌旁邊的一座大書架之中；油燈、坩堝、和其他魔葯器材準確地擺成科爾先生習慣的放置位置；需要活動空間的魔法草藥開始在客廳中立足——有些植物喜歡彼此相依、有些則是水火不容的世仇，當然，想要住在哪裡，這都由它們自己決定。

這種場景薇薇再熟悉不過了。

不止是科爾先生的財物，就連客廳的樣式和傢具的擺放位置都與奈非家的情況一模一樣，她似乎又回到了同一個地方。

唯一的差別是這間房子似乎也被施展了伸展咒，因為裡邊的空間極其寬闊，絕對不像街道外看起來的那樣狹小。

「科爾先生，這裡是你的家？」女孩終於意識到奈非家是照著這個地方設計的，老巫師應該是在霸佔那個地方后對室內設計做足了功夫。他既然有那樣的堅持，看來這間家對老巫師來說一定有種不可磨滅的感情。

「是我媽媽的，瓊斯女士。」

老巫師用魔法稍微整理了下房子的慘狀，灰塵和不知名的渣屑開始浮到空中，攏聚在一起，然後消失不見。沙發、地毯、櫥窗和餐桌在咒語的加持下變得乾淨了一些——雖然顏色看上去還是很臟，但如果不太挑剔的話，這地方終於勉強算是能住人的地方了。

「這是她的私人財產，從一個年老發昏的孤獨老麻瓜手上奪來的，那個傢伙全身散發著臭烘烘的尿騷味，居然還想和我的老媽親近，他理所當然地受到了懲罰。」老巫師解釋道，「在我父母離婚之後，她帶著我到處流浪，娘家裡沒有人肯接納我們，直到後來遇上老麻瓜這件事情……她才把我帶到這個地方安定下來，我的童年就是在這裡渡過的。」

「那你的父親呢？」

「在我還是嬰兒的時候搞了外遇……而且對象是個麻瓜女人，」科爾先生說道這裡的時候頭顱劇烈地抖了一下，似乎這樣能夠幫助他忘記這件事情，「你知道，他不是個體面的男人，在外聲稱自己是個純種，但科爾這個姓氏遭到了很多人的質疑——嘖，我當然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我老媽也深信著……其實他除了比較貧窮以外，沒有什麼缺點，據我媽媽所說，是個英俊瀟洒的男巫。」

「但婚內外遇的事情實在太過份了，這件事情使我老媽變得很瘋狂，直到後來忍無可忍，她對她的丈夫施了個非常惡劣的詛咒，把他變成了一隻蜥蜴。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在倫敦的野生動物園裡，他正和另外一隻母蜥蜴相談甚歡。」科爾先生臉色一沉，「如果你不想變成那樣的話，就不要再問問題。」

薇薇本來還想問問那個追他老媽的老光棍下場如何，但聽到這句話就立馬憋住了，她可不想住進動物園裡。

「過來看看，」老巫師招呼她道，「這些東西你應該都認得，別說我不守信用，只要你表現出處理這些草藥的能力，我就把它們送給你。潛能藥劑的主材料就是靠這四株植物獲取的，源力靈晶也是如此，你以後有什麼造化就靠你自己了。」

女孩沒想到老巫師居然這麼爽快，她差點忍住沒笑出聲來，急忙湊到科爾先生的身邊打量關乎巫師生涯的四株命脈。

科爾先生的財產她或多或少都見識過，有些東西還是她親自照料的，唯獨這四株草藥是老巫師的命根子，他從來不讓女孩輕易靠近，所以薇薇也只是略有所聞。

其中一顆植物栽在盆栽里，從泥土長出兩根主莖，正自一高一低的蠕動著。莖上生滿了青綠色的倒刺，尖銳無比，但非常短，從顏色上判斷應該是沒有毒性的，而莖的盡頭則是一個肥大翠綠、像水壺一樣的球莖。球莖上有兩顆像是鼻涕蟲觸眼的白色球體，從包莖的尾端延伸出來，並在末尾開了個噴孔。

薇薇猜白色的觸眼便是它的花朵，那噴孔像食人花的嘴巴一樣伸張收縮，像水壺的東西里一看就知道是中空的，她曾見過一滴淺藍色的糊狀黏液從噴孔中滴出，然後被科爾先生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來。據科爾先生說，這東西頗為稀有，並且擁有一定的危險程度，他從來不讓薇薇靠近，她也樂得跟從。

盆栽下面掛著一個銘牌，上面寫著『普氏藍壺花』幾個大字。雖然水壺狀的球莖是綠色的，但它的名字是由汁液的顏色命名，由此可見那淺藍色濃液的重要性。【注】

另外還有像是馬鈴薯一樣的紅色塊莖，上面還留著一些翠綠的枝葉，看起來像是某種長著番茄顏色的粗糙石塊，它叫作『女巫神經節』，不管是誰取的名，那人絕對是個鬼才。【注】

當然，那只是象形名稱，從科爾先生描述中來看，這東西是生長在池塘里的。東邊來的貨，極其稀有，不過它倒是沒有毒性，雖然科爾先生把它遞到薇薇手上的時候，她的手習慣性地縮了一下。

第三種植物是嗅嗅寶，這東西薇薇認得，平時科爾先生沒少讓她採集快要成熟的葉子。那是個棕綠色的植物，但隨著枝莖高升顏色會變得越來越淺，最終在樹枝尖端形成熒光閃閃的、像是亮銅色錫箔的葉片。【注】

這是魔法界遠古時期的貨幣（多久以前薇薇就不清楚了，科爾先生的描述也很含糊），因著稀缺性和耐久性而為人所用，是在金幣鑄造出來之前的錢財象徵。其主要來源便是由嗅嗅尋找了，在那個時期，它像金礦一樣隱藏在大自然的深處，等待著人們的採掘。

當然，現在這植物的一片葉子肯定是要超過當時的價格的，據說因著嗅嗅大量繁殖的關係，這種草藥在英國的野外已經絕種了，不知道科爾先生是怎麼得到的。

可惜的是從來沒有人致力於研究它的藥用價值，現存唯一的配方便是製造潛能藥劑。科爾先生倒是想要為其正名，這材料正是老巫師的主要研究方向之一，但薇薇對他的能力保持懷疑態度。

最後一棵植物最有意思，那是枝像是蘆葦的枯枝，色作深暗，看來某種竹科植物。上面長著淡藍色的花朵，像冰一樣，雖然沒有絲毫寒氣。

科爾先生每次拿起它的時候都要情不自禁地『嗬』一聲，好像被碰到的是自己的敏感部位一樣，但因著這個緣故，薇薇對待它最為鄭重。

「先生，這是什麼？」

「這是多瑪花，希臘語中有著傳奇和神跡的意思。」老巫師用崇敬、仰慕的態度看著枯枝，一臉視若珍寶的表情，「稀有，非凡……梅林的鬍子，小心一點……這是所有魔藥學家的夢想，像是從傳說中來的寶物一樣神秘，珍貴……我做夢都沒想過自己能夠得到，在我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就知道我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完了，你知道，鄧布利多說一個人一生的時運是有定數的……」【注】

一大通話說了等於沒說，薇薇不理他的喋喋不休，一視同仁地放進碩大的玻璃培養皿中收藏起來。

四種草藥都是稀世珍寶，對於薇薇來說更是如此。

「聽著薇薇，這些草藥便是煉製潛能藥劑的主要材料，」老巫師鄭重地囑咐女孩，像是自己的孩子被偷走了一樣，「你必須好生看管，照顧方法你都知道的，只要你的能力足以煉製潛能藥劑，我就讓你知道煉製源力靈晶的配方。」

薇薇知道煉製源力靈晶的主要材料就是源於煉製失敗的潛能藥劑殘留物，這算是魔藥學中罕見的二次煉製方式，難度也極其高深，她不指望自己馬上就能自給自足，所以在為期不短的頭幾年時間，自己還得仰賴科爾先生的關照。

「好吧。」薇薇考慮了一下，又說道，「謝謝你。」

老巫師轉過頭去沒有答話，但薇薇還是瞥見了他眉頭一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