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縣高中是龍靠山縣裡的唯一一所高中學校,距離龍靠山村二十多里路。
作為縣城最高等的學府,承載著縣城內最高文化的傳承和發揚。學校有三個年級,每個年級兩個班。
進入校門是一個巨大的方形操場,操場的正對面是一溜灰磚砌成的教室,共有六間房子,房頂是用茅草覆蓋的,下雨下雪天會漏水。
教室的背後也是一溜低矮的房子,是老師們的宿舍。
操場的左側是停車棚和食堂,車棚有頂,防止自行車被雨淋了;說是食堂,其實就是一個打飯的小窗口,學生們打了飯,都是在牆根下或樹蔭下吃。
操場的右側是宿舍房。縣裡的學生是不過夜的,只有村裡的學生住宿。宿舍是六間大通房,每個年級兩間,男女分開,炕是磚頭砌成的大通炕,每個炕上能睡二十多個人。
今天下午是到校報道和分班通知,沒什麼大事情。
在黑夜來臨的宿舍里,一群意氣奮發的學生們在昏暗中瘋狂呱噪,話題百出,方言各異,聲音能掀翻房頂。
徐長生失眠了,躺在冷冰冰的炕上,回味著:沒了妹妹徐佑生遞來的飯;沒了娘親春枝一句句的關懷:沒了爹徐得意長短不一的鼾聲,他的身體彷彿變成了一塊毫無生機的死肉,渾身上下都是不自在。這種不自在的感覺像骨頭縫裡鑽進了風,隱隱的癢,隱隱的痛,隱隱的分裂,又隱隱的癒合,讓人慾罷不能的陷入了隱隱的苦楚。
村裡的劉躍進和李成功也考上了高中,和徐長生分到了一個班。
下午,在教室里第一次碰面的時候,三個人都驚訝的大叫起來,作為龍靠山村裡的三才子,也是從小到大的發小,在此再次相遇,頗有三生有緣、今生不散的感覺。
劉躍進躺在的徐長生的左側,看著昏暗中的白牆頂,可憐巴巴的嘟囔道:
「睡不著,有點想家了!」
李成功躺在徐長生的右側,回應道:
「你家那個窮樣,你爹,你娘,你弟和你,全家人擠一張炕,蓋一張被子,睡得多憋屈啊!這裡雖然是宿舍,但也等同於寬寬鬆鬆的單人床,你就知足吧!」
劉躍進想想,事實也的確如此,家裡的光景緊巴,老爹能讓自己出來讀書算是破天荒了,但是,聽著李前程的調侃,他的心裡覺得不舒服,說道:
「我家人睡一張炕,徐長生家也睡一張炕!」
李成功哈哈一笑,又說道:
「村裡人都知道,徐長生是公子,徐佑生是公主,那可是得意叔和春枝嬸的命根子啊!不睡一張床,是怕兄妹倆夜裡被牛鬼蛇神帶走了!」
唉,李成功這麼一說,頗有男女授受不親的嫌疑,徐長生的臉上燥熱起來,說道:
「我家就一間堂屋一間住舍,不睡炕上,睡豬圈啊!再說了,村裡睡一張炕的多了去了,還有全家人穿一條褲子的呢!」
李成功側側身子,看向月光射進來的白光,說道:
「我就隨口一說,看把你急的。徐長生,你家生活算好的了,看看你,結結實實的,再看看你妹,白白嫩嫩的,我們都羨慕的不得了!」
接著,稍微思索一下,問道:
「你妹比我們小一級,明年也該上高中了吧?」
一旁的劉躍進來勁了,扭身坐在炕上,側頭看向徐長生,叮囑道:
「長生,告訴你,把你妹妹看好了,李成功那傢伙可是不懷好意,別有用心啊!」
李成功抬起前身,
瞪眼看向劉躍進,說道:
「劉躍進,你個三八嘴,不要造謠啊!」
劉躍進是個憨厚人,從不說假話,說道:
「我是造謠的人嗎?
在初中時,你是不是老往徐佑生的身邊湊,人家躲你,你還湊,你要不要臉啊,羞死個人!幸虧,你只是湊,你若敢動手動腳的,長生就該揍你了!」
劉躍進說的是事實,李成功也不知道咋了,看見徐佑生就像看見自己的媳婦一樣,不湊一湊,總感覺活著沒勁。可是,每次靠近,徐佑生都躲,彷彿李成功是怪物一樣。
李成功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心中大無畏,對愛情的追求更是奮不顧身。時間久了,他竟愛上了這個遊戲,感覺自己是貓,徐佑生是鼠,一個追,一個躲,老鼠遲早得被貓抓住,貓捨不得咽下,最終,抱得美人歸。
但是,畢竟徐長生是徐佑生的哥哥,他也不好意思捅破這張紙,便沖著劉躍進說道:
「徐佑生是個大美女,我就想多看幾眼,飽飽眼福,怎麼了?哪條國家法律規定不能看美女了!」
徐長生沒有吭氣,說實話,李成功是個不錯的傢伙,不醜,個高,腦子好,若真和徐佑生結婚了,也算徐佑生有福氣。
聽著李成功口口聲聲說「美女」,他的心思開始盤旋起來,白日里,自己的眼神在班級里流轉,不免掠過一些漂亮的女同學。有幾個女同學穿著白襯衣,白襯衣束腰,凸顯出了好身材。有些女同學的臉蛋是白白嫩嫩的,如脂玉一般,又亮又白,好想去摸一摸。還有,她們笑的時候都抿起嘴來,樣子非常的甜美。
劉躍進急了,沖著徐長生大喊:
「長生啊,你管管吧!要不然,你妹遲早得被這個厚顏無恥的傢伙佔了便宜!」
徐長生心想,是啊,徐佑生才十四,如花骨朵般的年紀,清純的很,哪裡比得上李成功的鬼靈腦子。他扭頭看向李成功,嚴肅的說道:
「李成功,我告訴你,看誰,那是你的自由,我干涉不了!但是,只要是看我妹妹,就必須保持在十步以外!要不,我真揍你!」
劉躍進急了,說道:
「你得補充一點,看誰也可以,就是不能看佑生!」
李成功惱了了,被徐長生下了逐客令,無疑是在追逐媳婦道路上遇到了天大的障礙,便沖著得寸進尺的劉躍進,呵斥道:
「驢拖磨盤活受罪,你就少替別人操心吧!」
徐長生沒有經歷過愛情,但是,他看過關於愛情的書籍,那上面說心愛的人是氧氣,沒了心愛的人,無疑是要了相愛人的命。他沖著劉躍進勸道:
「讓他看看吧!要不然,他得死!」
李成功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伸手在空中狂拍,彷彿在拍討厭鬼劉躍進的耳光,這傢伙,簡直是麻煩製造者,愛情阻撓者,荷爾蒙缺陷者。
「睡啦!睡啦!......」
宿舍外傳來了宿管老師的吆喝,意味著,誰要是再不睡,明天就得去打掃廁所了,這是學校章程規定的。
一夜風聲不停,風裡夾著來自北方的寒氣,柳樹的樹葉受不了寒冷,紛紛變淺了顏色,低下了頭顱,或許,過不了幾天,他們就會飄向大地,化為土壤了。
柳樹很殘忍,在春天生出了葉子,在秋天又拋棄了葉子,彷彿,自己不是葉子的母親。
葉子很偉大,在夏天為柳樹遮陽擋雨,在冬天漚成肥料給予柳樹營養,一生都在付出。
萬物都在循環,就像晝夜,就像四季,就像人生。
儘管科學家們一再解釋這些是科學道理,但是,科學家們也解釋不了科學道理的道理是什麼?
在龍靠山地區的人們更不會去考慮這些問題,他們需要考慮的是莊家的收成、兒女的婚嫁和自己的生老病死。
伴隨著朝陽的升空,一夜熟睡如同打了一夜雞血的學生們起床了,這是他們正式開課的第一天。
徐長生、李成功和劉躍進走出宿舍,奔向食堂,啃了幾口饅頭后,沖向教室,放眼看去,世界變變得萬般可愛,目光所及,全是新鮮和刺激。
班主任是位女老師,姓項,四十多歲,身材不胖不瘦,短髮烏黑精幹,戴著一雙大眼鏡,眼鏡能遮住半邊臉,站在講台上,她抬手一揮,意氣風發的說道:
「同學們,-你們是祖國八九點鐘的太陽......」
聲音軒昂,比廣播里的播音員說的都好聽,
「今天,你們耕耘書田,明天,你們創造奇迹......」
奇迹都能創造,好大的氣魄,
「不和泰山比高低,只和時光爭分秒......」
言語激昂,堪稱勵志名言.....
徐長生聽得腦袋陣陣發矇,頭髮根根乍飛,在初中時代,老師一進門便吼:
「要麼好好學習,要麼回家種地!
在老子的課堂上,你們......再三心二意,老子打斷你們的腿......
不信,咱們試試?」
如今一對比,天和地的差別,這便是文化的力量。不由的,他的心中泛起了對項老師比天高、比海深的崇拜之情。
課堂里安安靜靜,一雙雙眼睛向前注視,一股股熱血在每個人的胸腔里翻騰蹈海,如此激憤的場面,彷彿空氣都在立正敬禮。
李成功憤慨了,彷彿,在明天,或在未來,自己就會遨遊天下,指點江山。
劉躍進聽傻了,剛走出方寸天地的龍靠山村,就發現外面的世界別樣精彩。
徐長生啟蒙了,混沌的世界如同打開了嶄新的天地,在這嶄新的天地里,自己是改天換地的漢子。
俗話說,跟著憨人學憨,跟著明人學理,這一堂課絕徹底擊碎了徐長生對世界、對人生的的朦朧和無知,令他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從此,他會變成一隻雄鷹,展翅翱翔,鑄就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