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大鬧鳳陽，傳說

所謂『明決』是通透果決的含意。

朱棣便是明決的行事風格。

朱元璋出身貧苦，心中時刻裝著百姓疾苦，卻是多疑暴躁的性子。朱棣沾染些父皇習性，行事不免急躁，過於剛硬。

鋼過易折，言多必失。

豈不知，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如心意者不過二三，即便是貴為皇子王爺也是一樣。大人物有大人物的難處，小人物有小人物的開心。

人生在世坎坎坷坷一輩子，多半失敗是失敗之母，哪有多少一帆風順。

大明驅除韃虜，而得天下。朱棣滿腦子沙場馳騁、快意人生，對皇位沒有半點心思。陽光大男孩一個，整天傻樂呵而已。

朱棣剛剛娶了十四歲的魏國公徐達之女徐妙雲，新婚的被窩尚未溫熱，就被父皇趕來鳳陽府。公開宣稱憶苦思甜、磨礪人生，兼職暗訪大興土木的鳳陽中都，是否存在貪污官員中飽私囊。

朱元璋為何不明著查訪？主持修建中都者，是陪他打天下的老兄弟——太師左丞相李善長。不好明著查問，只好暗中查訪了。

被派遣至中都鳳陽，朱棣不但毫無怨言，還為離開嚴厲的父皇暢快不已。

朱元璋脾氣暴躁，兒子們一個犯錯便會一齊被嚴懲罰跪。如今是遠離大內，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朱棣心下的舒爽與自由激蕩著胸膛，就差點唱出來。

牛側踢、馬後踹，哥哥我高興唱起來！

咚咚鏘，咚咚鏘。

人逢喜事精神爽，運氣來了無法擋！

知識點：大明自建國以來，最大的禍患唯有北方的北元，朝堂暫駐應天府(金陵)，對北方調度作戰不利。朱元璋一直未定都應天，便是應天府過於偏安，與南宋臨安類似。朱元璋考察過汴京，也曾設想遷都鳳陽，舉棋未定之間，下旨大修汴京城與鳳陽。所以按照方位，汴京稱北京，應天稱南京，鳳陽稱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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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陽南門外，數萬工匠正揮汗如雨建設規整浩大的新城。連同陸續自江南遷來十四萬富戶，人口迅速增添，中都鳳陽越發繁華起來。

鳳陽本是小城，皇帝朱元璋執意要將家鄉建成一座宏大規模的中都。朝中重臣多是鳳陽人或濠州人，明知鳳陽不適合做都城，卻也無人敢反駁。

中午艷陽高照，街上行人不絕。燕王朱棣一個人在街上閑逛，看看這家店鋪，再瞧瞧那家買賣，樂此不疲。這裡是父皇的家鄉，朱棣自然也帶著一絲親切之感。

朱棣高興的原由還有一個，這裡無人認得自己，又無南京遍地官員那般拘謹，此刻盡可以享受平民的閑散。

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個好地方……咚咚隆咚鏘。

今日一早，令郭八解散眾山匪，一把火燒了山寨。朱棣攜道衍大師、張武、郭八，來到鳳陽府。

朱棣令五十餘人尋一處大院落腳，一個人哼著里根楞便溜了出來，閑累贅未帶任何隨從。

朱棣第一次到鳳陽府，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一路觀賞父皇的龍興之地——鳳陽老家的風光景物，興緻滿懷。

朱棣四處遊盪興緻正濃，眼前一家八間房門面的大肉鋪前排了很長的隊，肉鋪案板里十幾個割肉的夥計，皆忙的不可開交。

一個身穿精美錦袍的男子，騎著高大神駿白馬，路過朱棣身側，馬鞍等配飾皆鑲嵌紫金。此人趾高氣揚裝牛蛋的很，馬兒也走的很慢，彷彿是新科狀元在誇官一般。

好牛氣！在朱棣眼裡，他不過是鄉間一堆牛糞冒著熱氣！

那人恍然不覺已然引起燕王殿下關注，朱棣靠在一家店鋪牆角，抱著膀子嘴角叼著一片竹葉，目光玩味。

給馬兒配置紫金飾物，有僭越之嫌，怕是朝堂上的公侯們亦不敢如此為坐騎配飾。

那人一直到了肉鋪側面，油光可鑒的朱紅大門前，立著一塊漢白玉雕琢的下馬石。

大門一開，即刻奔出三個衣著光鮮的奴僕來，打躬作揖為他牽馬。

呵！氣派很足嘛！朱棣一撇嘴，裝牛蛋的結果便是丟了蛋蛋。朱棣覺得那人做太監很合適，因為他面上始終帶著一文錢的賤笑。

「客官，您是外地來的吧。」

朱棣目光移動回來，身側有人說話。

此人三十餘歲中等個，黑瘦黑瘦的刀條臉，穿一件無袖褂子敞著懷露出古銅色的肚皮，細看肚皮還有蟒一樣的花紋，是整日風吹日晒的結果。

他腳旁放著兩個籮筐，扁擔橫住兩籮筐之上，很悠閑坐在扁擔中間，翹起二郎腿兒。看是走接賣菜的打扮，籮筐空空加心情甚佳，想必是剛剛賣光了蔬菜。

「大叔您是與我說話么？」

朱棣左右看看無人，看來是與自己講話，便以以平民口氣與之閑言幾句。

「是啊，在下正是與小郎君說話。」

賣菜的看來是個話癆，有不吐不快之意。

「哦。我是外地人，特地到鳳陽府看看中都的模樣。不過，您如何知曉我是外地人呢？會易經占卜之法，還是相面之數？」

朱棣很奇怪，自己一身普通衣裝，與鳳陽城人並無不同，為何會一眼看出自己不是本地人。這份本事，不是與道衍大師類似？

賣菜的憨然笑著連連搖手道：「小郎君勿要誤會，在下哪裡懂什麼占卜、易經，無非見你不識得冷子義，所以做此想。」

「怎麼？那姓冷的是本府知名人物？」

「憑他萬貫家財，鳳陽首戶，哪個不認得？」

「大叔，這就奇了，為何一個賣肉的屠夫，居然有萬貫家財傍身？」

「小郎君有所不知，此屠夫非彼屠夫。說起冷子義的發家，還與朱皇帝有關呢。」

「與當今聖上有關？……在下願聞其詳。」

閑逛還能聽到這等傳聞，多大膽子敢攀扯上父皇？朱棣立時來了興緻。

賣菜的憋悶好久無人與他說話，此時好容易逮住一個願意聽他胡扯的，登時來了精神。

「世人皆知朱皇帝龍潛時是鳳陽人。皇帝幼年時，父母兄長因瘟疫而亡，卻無葬親之地。鄰居劉繼祖心地善良給了一塊墳地，朱皇帝才得以安葬親人。」

「哦。」

朱棣應了一聲，此事聽父皇說過，不是什麼新鮮事。

「皇帝打敗陳友諒以後，派親侄子朱文正給劉繼祖送來五千兩白銀。這麼多年過去了，劉家故去了兩代人，現在是孫輩的劉醒當家。三年前，劉醒娶了一個流落此地賣唱的美人叫眉娘。沒過多久，家中就遭了盜賊，五千銀子悉數被盜光。」

朱棣心下一動，送劉繼祖五千銀子的事聽說過，被人盜去卻沒聽說過。劉家是朱家的恩人，這事自己責無旁貸定要管上一管！

「大叔您細細講來。」

賣菜的一見朱棣聽得雙眼放光，不由得意起來，索性站起身講個眉飛色舞。左手空中比劃著，右手下意識搓著肚皮。沒搓幾下，一個長長的汗泥條兒出現在他手指尖，手指不停擺弄著泥條，又揉成一個泥球。

「那眉娘一見劉醒變成窮光蛋，隨即與他和離而去，回身嫁給了師兄冷子義。奇怪的是，那冷子義不過是與眉娘一同逃難的破落戶，不知如何攀扯搖身一變成了知府趙昂的外甥，借著知府的名頭租下最好的地界。他這邊旺上加旺，劉醒卻落的人才兩空……」

「你是說劉醒的五千銀子，是被冷子義與眉娘聯手盜走了？」

朱棣不覺間已然提高了語氣，動了殺心。

賣菜倒是沒注意他的情緒變化，一努嘴：「那肉鋪地界原本是鳳陽府準備做府學之地，-竟被貪官趙昂租給了冷子義，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啊！」

中國歷史上全國普及公辦學校，自大明朱元璋開始。且直接把公辦學堂開到了鄉鎮。朱元璋對辦學有著超乎想象的耐心，在位時從來沒有中斷過。

朱元璋辦的學校，與現代學校沒多大差別。鄉鎮級別的社學，縣級的縣學，州級的州學，省級的府學。這些官辦學校的學生全部免費，包吃包住統一管理。朱元璋要求所有學生必須穿校服，全國統一樣式。朱元璋還親自參與校服設計。

皇帝如此重視教育，府學之地竟被殺豬屠夫佔據，朱棣咬了咬牙，這事他也管定了！

「怪事還有呢。近兩年大建中都城，多了數萬工匠，江南又遷來十幾萬富戶，肉鋪生意好的不行。原本鳳陽府有四、五十家大小肉鋪，不知為何，總是有百姓狀告吃壞了肚子，十幾家大一些的肉鋪陸續被官府查封。冷子義的肉鋪卻平安無事，成了肉鋪中的翹楚，生意火爆如斯。你看看，排隊怕不是有半里地吧。」

朱棣哪有閑心與他閑聊，先不管這些，朱家的恩人受了委屈，一時也等不得！

急問道：「請問大叔，那劉醒現在何處？」

「城西三棵槐樹旁第……應該是第七家，沒錯！」

「多謝大叔！」

賣菜的還想說什麼，朱棣已大步流星離去。

他瞄著朱棣英武的背影，自言自語說道：「我這張破嘴，不是惹禍了吧！」

他忙彎腰挑起籮筐，撒丫子溜之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