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難以彌合
乾清宮是皇帝的寢宮。乾清之名出自《道德經》「天得一以清」和《周易·說卦》「乾為天,為君」。皇帝代表著天,而乾即天,故皇帝居住的宮殿稱乾清宮。
坤寧宮是南京大內后廷的主要建築,皇后的寢宮。坤寧之名出自《道德經》「地得一以寧」和《周易·說卦》「坤為地,為母」。皇後代表著地,故皇后居住的宮殿稱坤寧宮。坤寧宮面闊九間,進深五間,重檐廡殿頂。宮殿左邊有東暖閣,右邊有西暖閣。
傍晚,夕陽的餘暉灑在坤寧宮黃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金黃色的暈彩,恍若天宮。
坤寧宮東暖閣炕上,炕桌旁朱元璋赤著腳盤腿大坐,靠在炕椅里,對面是馬皇后納著鞋底。
朱元璋只有在馬氏身邊,才會顯現出本性來,也不必在百官面前似的端著,越是隨意越是舒服的很。尤其是一雙大腳丫子,除去布襪,舒服極了。
朱元璋想起小時大冬天,腳丫子插入牛糞暖腳的苦日子,恍如隔世啊。
不得不說,這一對夫婦,是中華歷史上最為節儉的帝后。
當年朱皇帝初登帝位之時,也曾想著為自己臉上貼金,尋個名門出身追封幾代。奈何上溯源十八代,除了天蓬元帥朱悟能,朱家祖上再沒有能搭上關係的名人了。
朱元璋索性就宣揚自己是八輩兒赤貧,根紅苗正的農民。
草!老子就是土坷垃,誰不服老子就砍了你的狗頭!
朱元璋與馬皇后從來崇尚節儉,為全國上下帶了一個不尚奢侈的好頭。
桌上的吃食,不過是炒蝦仁兒、菜糰子等幾道尋常人家的菜肴,為了憶苦思甜,今日朱皇帝還特意要了一道民間主食,高粱米面兒蒸的窩頭。
朱元璋拿起一個窩頭放在鼻子旁嗅了嗅,「嗯,就是這個味兒,山東的高粱米就是香。」
又舉給馬皇后道:「妹子,你也聞聞,好幾年沒吃這一口了啊。」
馬皇后大餅子臉柔和一笑:「聞了我也不吃,你還是自己享用吧。」
朱元璋收回窩頭,眼睛看著窩頭說道:「妹子,你說你惜福就惜福,還戒什麼凈口齋啊。我不行,一日三餐一頓不吃就餓得慌。」
馬皇後手中針線稍停一下,臉上從內而外的洋溢著笑意說道:「我一個女人家,又不做什麼體力活,初一十五戒凈口齋,不覺得餓的很。自從去年開始凈口齋,反倒是身子輕了不少,精神頭也更足了,你說怪不怪?」
朱元璋興沖沖咬了一大口窩頭,只覺胸中氣悶,窩頭噎在嗓子里再也難以下咽。
「快快,水水。」
馬皇后看皇帝噎著,連連擺手招呼侍立一旁的宮女。
宮女拔腳便跑,去外間取準備好的熱茶水來。
朱元璋不管那些,拿起一旁漱口的水盂便喝了一大口,『咕嚕』一聲吞下水去,自己伸手順了順胸口,反倒笑了。
「你說你,怎麼喝水盂的水?」
「這有什麼?無非是涼一點,不都是入口的么?」
朱元璋對馬皇后的嗔怪,呵呵一笑而已,混不當一回事。
宮女快步返身回來奉上熱茶,朱元璋眼皮也不抬,「放下吧,用不著了。」語氣中頗有些自豪。
宮女不敢多口,放下熱茶,低著頭悄然退後,復佇立一旁。
朱元璋這回小心翼翼又吃了一小口,嚼了半晌才下咽。
抬頭笑道:「妹子,你說這高粱面窩頭這麼香,如今怎麼就難以下咽了?」
馬皇后正端起宮女端上的熱茶飲了一小口,
附和道:「吃慣的細磨面,再吃這粗的,當然難吃了。」
朱元璋側頭望向窗外,目光彷彿穿越到年少時,「你說我小時候連這個東西也吃不上一頓飽的,如今怎麼還驕奢淫逸起來,難以下咽了呢?人啊,不能太寵著自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可不是?」
馬皇後點了點頭,深以為是。
朱元璋似乎想起什麼,忽然放下窩頭,臉上閃著興奮的光彩。
「妹子,與你說一件高興的事。按說讓老二、老三、老四去鳳陽屯兵演武,本沒指望他們真的開荒種地,只要演武練兵便好。誰知老四順從朕意,真的帶兵開荒種地去了。親軍都尉府的探子今日來報,樂的我高興半日。這都是你教導有方啊。」
馬皇後面色訕訕的問道:「你言外之意,老二、老三並沒有開荒嘍?」
朱元璋一晃神,才點點頭說道:「嗯。他們兩個各自佔了一塊熟地。」
「這如何是我教導的好?是老四自己懂事罷了。」
馬皇後面色一黯,不由想到了慘死的碽側妃。
「鳳陽那邊有消息傳過來,說是敦柔被老四媳婦逼的剃了發出家,老四覺得不妥,又接了回去。真沒想到,徐家『女諸生』百般都好,卻是個善妒狠心的。」
說完,馬皇后漫不經心撩了朱元璋一眼。她在看朱元璋的反應。
朱元璋忽地挺直了身子,問道:「確有此事?」
「嗯,敦柔已然剃度,去了滿頭黑髮,這還能有假?」
朱元璋更加拉長了本就不短的臉,想了想道:「妹子,這件事你是不是還以為,老四還記恨你?」
馬皇後面色一僵,頓了一下說道:「人家是母子連心的親骨肉,沒一點心思也是不可能的。」
「他們四個都記在你名下,是你的骨肉才對。」
「那又如何?當年府中老人,哪個不曉得實情?他們幾個心裡更是比誰都清楚,唉——怕是羊肉永遠也貼不到狗身上。」
朱元璋悶悶不樂放下手中筷子,怔怔看著菜肴,仰靠在炕椅背上,一言不發。
此刻他有掀桌子的衝動!
待百官,一言不合他可以當庭斥責甚至庭杖侍候。家裡這幾頭蒜,卻讓他頭痛不已,毫無辦法。
馬皇后又長長嘆了口氣,似挽回僵局的口氣說道:「你也別多想,別管是不是我生的,畢竟是你的親骨肉。十指不齊,我也斷不會厚此薄彼就是了。」
十指不齊之言,顯然是對朱棣小夫妻不滿意了。
朱元璋也很無奈,只得溫言道:「妹子,你多心了吧?當年給碽氏用刑是我下的令,老四他有怨懟也是對我這個當爹的,與你何干?」
「是你下的命令不假,當初冤枉碽氏一事還是由我而起。這件事,無論如何我亦不能推脫乾淨。」
「妹子,你想多了吧?」
「行了,這件事以後咱不提,就當沒發生過好了。」
朱元璋皺了皺眉頭,再也吃不下去了。
老四與皇后之間隔閡如此之深,實在不好勸和,即便是面上母子敦愛,怕是內心也難以彌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