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滿城驚惶
天上烏雲層層,暴雨如注傾瀉而下,由於房檐是新草鋪就,珠簾般滴下來的雨水夾著淡黃色的泡沫。此時剛剛黃昏時分,天色已經暗如入夜一般。
剛剛穿雨回來的道衍和尚,換了一身乾淨僧袍,被朱棣讓進正房。
徐妙雲下廚朱棣親自把盞,為道衍接風。
此場景已是常態,朱棣倒酒時,道衍每每還要起身雙手合十。
屢次阻止,道衍依舊如故,朱棣索性不再說什麼。
道衍一貫擺正自己位置,不管燕王殿下多麼器重與尊敬,下屬對主公之禮不可廢。
敘述一番京城經歷,道衍又說道:「殿下,貧僧與朱能、張武南京此行就是如此,一切還算順當。只是有一處疑問,北元細作被索拿第二日,便傳出秦王妃被秦王一紙命令圈禁。這鳳陽與南京四百里,往返八百里之遙,為何一夜之間秦王之命就到了南京?難道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人,預先支應過秦王?若真是這樣,咱們真要探查一下秦王身邊能人了,此人不可小視啊。」
朱棣稍為沉吟,嘆了口氣,「道衍大師,哪有什麼能人,我猜測是我那痴情的二嫂,甘願捨身為二哥做了替罪羊。一場代人受過的苦肉計罷了。」
道衍方才恍然大悟眉眼輕舒,不由點點頭,「秦王妃為夫擋災、甘心自虐,這就說的通了。如此說來,秦王妃也了不得啊,女中丈夫也。」
「嗯。我這個二嫂與二哥很是恩愛,就是為二哥去死,她也做得。天下最痴情女子,非二嫂觀音奴莫屬啊。」
「怎麼,二嫂是最痴情女子,妾身差哪兒了?」
身後傳來柔和又極其熟悉的話音,明晃晃燭光下出現一張嬌俏的臉。徐妙雲一身荊釵布裙,端著熱酒走過來。道衍又不是外人,她詳裝慍怒要個說法。
「雲兒,你多什麼心?二嫂再好也是人,而我家雲兒卻是神,一個天上、一個人間,你跟她不是一界的與她叫什麼勁?」
朱棣接過酒壺,臉面極其嚴肅,板板的一絲皺褶也沒有。如此說話,勝過笑吟吟與愛妻盤恆一番。
「這話我信。」
徐妙雲開心極了不免抿嘴偷笑,就連不苟言笑的道衍大師亦抿著嘴唇,嘴角上翹了。
一場戲謔活躍了場面。
朱棣側過頭對雲兒忽然笑了笑,「既然是仙女還不換王母娘娘的瓊漿來,拿這等人間俗酒,我等可是大大的不滿呢。」
徐妙雲眨了眨眼,無比認真的說道:「院子里就有啊。四郎,你不閑澆濕身子的話,拿著銅盆聚舉頭頂,不肖一刻便可接一盆天上的瓊漿呢。」
「哈哈哈。」
朱棣瞄了一眼窗外大雨哈哈大笑。
道衍贊道:「王妃反應如此機敏,不愧是『女諸生』啊。」
徐妙雲被誇得有些羞澀,回身取了一個巾子放在水盆中洗凈,遞給朱棣便去了內室。
樂也樂過了,朱棣心情頗佳雙手扶桌案問道:「道衍大師,你看接下來咱們做些什麼?」
「按殿下所說,秦王與王妃恩愛甚篤,秦王得到消息必然快馬回京,說不定此時就在路上。他慌忙中無詔進京,必會被聖上斥責一番。如此一來,秦王必更加遷怒於胡顯。後宮爭鬥怕是不可避免了。」
「嗯,等天氣轉好,派柳升送敦柔回京,她的身份可隨時進宮打聽消息。」
「如此甚好,下一步便是練兵了。」
*************
道衍大師說的沒錯,
秦王朱樉得到消息時,晉王朱棡恰好去了李善長府中宴飲。秦王沒時間等三弟商量,更顧不上大雨瓢潑,帶上十幾個侍衛頂雨出發,打馬直奔南京。
朱樉兩日便回到南京。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是百姓交頭接耳,更多表情是滿面驚惶,一定有駭人聽聞大事發生。
詳細一打聽,是空印大案突發。昨晚,大明各地州府來京城報賬官員,三四百人全被被下了大獄。而且皇帝下旨捉拿各州府首腦、副手及掌印官進京。如此一來遷延全國人數,怕是要過千了。
事情起因,是各地報稅官員進京核對賬目,皆是帶了用了紅印的空白單據在身邊。為的是,以戶部核算為準填寫報單,避免修改報單數字往返各地與京城的麻煩。
各地州府與戶部核對稅額用空印報單,元朝便如此,實屬老掉牙的弊症,並不新鮮。
那麼,為何朱皇帝忽然要大開殺戒呢?所謂法不制眾,天下皆是如此核對稅賦,數千官員無論如何不該是死罪。
朱元璋賤民出身,造反前,數次面臨活不下去之窘境,骨子裡對貪官污吏有切齒之恨。對元朝的遺臣尤其如此。
元朝末年,吏治貪腐爛到了根,從元朝蒙古貴族高層以下官員皆貪。大明初建,其中大部分官員皆全盤接收元朝官員的底子。
儘管朱元璋建立了大明新朝,但元末貪腐橫行歪風邪氣在明初還在蔓延。加之明朝俸祿之低為歷朝之最,使得新科舉的官員亦加入貪腐之列。朱元璋憂慮在心,一時間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思考了幾年,唯有大開殺戒才能震懾官員,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大明未穩之時,朱元璋只能耐著性子隱忍將就,如今已是洪武九年,朱元璋自忖可以應付官員地震,便以此為由頭大開殺戒,肅清大明官場貪腐。
官員的死活朱元璋不在意,權當是治理國家的試驗代價;但百姓的死活朱元璋在意,不能再受這些貪官盤剝了。
朱元璋借著空印大案,要上萬官員人頭落地!
如今的南京城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朱樉這個當口無詔回京,豈不是撞到父皇的火山口上?
朱樉已經顧不得了,匆匆忙忙回到秦王府。
一見王妃被關在一間陋室里茶飯不周,腐壞的也要將就食用。朱樉上去抱住觀音奴便哭,「奴兒,你為了我甘心受過,我不甘心啊——」
觀音奴看到夫君,非但不歡喜,且被驚個目瞪口呆,「殿下,您怎麼無詔回京了!如此,妾身再無迴旋餘地,怕是真的要一輩子圈禁了呀。」
「啊?……此話怎講?」
朱樉瞪圓了淚眼,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