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神婚(四)

第 33 章 神婚(四)

一人一獺彼此手舞足蹈,吱吱哇哇、驚慌失措地沖對方比劃了一陣。

海獺薩迦捂著眼睛:「我是神!以前沒有一個人類能看到我的真身,他們拿我當天父和家主崇敬,怎麼會用那個詞來……」

人類雲池大喊大叫:「那個詞是可愛!不管是神還是天父家主,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被這個詞誇讚,難道你是神就可以倖免了嗎?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

過了好一會,他們才停止這種混亂的無效溝通,冷靜了。

薩迦喘著氣,謹慎地探頭探腦:「所以,鑒於你是島上唯一的人類,又看到了我的真身,你可以坦誠地用『可愛』這個詞語,來形容我……」

雲池喘著氣,謹慎地點頭:「好的?」

「嗯,那麼……」薩迦試探地伸出手掌,「作為回應,我也坦誠地發言:在我眼裡,你看起來完全可以被稱為『又小又可愛』,不禁讓我很想輕輕地咬你的臉……」

雲池哭了:「不!不需要坦誠到這份上!我好不容易讓氣氛變得不那麼奇怪了,你不要再重蹈剛才的覆轍!」

薩迦急忙收回手掌:「好的、好的!」

我的老天這為什麼如此尷尬,雲池精疲力盡地倒在床上,我們就像兩個學前兒童,為了一點小事就大吵大鬧,這可不像我……

嗯,等一下。

他困惑的扯了扯被子,這具身體現在只有十七歲,這是否意味著,身體的年輕,同時導致了思維的幼化?

雲池正在沉思,剛才離開的薩迦很快又進來了,他仰躺在床邊,掌心的肉墊掰著什麼東西,在胸口窸窸窣窣地搗鼓了一陣。

「給你這個,」雲池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輕輕地觸碰了一下,「你應該餓了吧。」

雲池一轉頭,發現那居然是個異常大隻的海膽,在地球上,幾乎沒有哪個自然海域,或是人類的養殖場能培育出這麼大的海膽,它寬得宛如一個湯碗,膽黃是發赤的濃橙色,宛如透亮的橘子瓣,在膽殼裡誘人地顫顫巍巍,散發出鮮甜的香氣。

雲池立刻口齒生津,把之前的小插曲拋到了九霄雲外,一心只想著食物。自他醒來之後,奇異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現在薩迦提起來,他才感覺到乾癟的肚皮,正在沖身體發出抗議。

「這個,我要怎麼吃?」雲池想伸手,但是動一動手,斷掉的鎖骨就一陣悶痛,再多神織的繃帶,也不能完全抵擋疼痛的侵襲。

薩迦用比海膽更大的手掌捧著膽殼,說:「沒有餐具……我喂你,你湊合一下吧。」

雲池猶豫了一下,就算拋開人畜無害的外表,薩迦的性格也真夠溫和的,比起那些其它神系的神明——動輒摧毀城池、降災降難,更不乏放浪形骸、遊戲人間之輩,薩迦照顧自己的細心程度,稱得上是無微不至了。

「……謝謝你。」他小聲道,伸長脖子,吸了一口濃郁飽滿的海膽黃。

好鮮啊!

都說飢餓是最好的佐料,在飢餓的加持下,這簡直不是什麼海膽黃了,幾乎就是世所罕見的瓊漿仙醴,細膩甜美,鮮得他翻跟頭。雲池「啊嗚」地張大了嘴,差點吃得哼唧起來。

薩迦稀奇且歡喜地瞅著他,幼崽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個,他再開第二個。也許還在長身體的時候,雲池的飯量也不同往日,硬是吃空了兩枚大海膽,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來,長出一口氣。

「太好吃啦!」他的脊梁骨重重地打了個哆嗦,滿嘴都是膽黃的汁液,只覺唇齒滿溢甘甜,過去吃過的什麼山珍海味,此刻都比不上這兩個海膽來得養人,「如果能讓我天天吃到這樣的美食,就是在這待一輩子,我也心甘情願啊!」

薩迦頓了頓,認真地凝視他:「真的嗎?」

雲池睜開眼睛,沖他笑了笑:「其實也是開玩笑的!就是再好吃的東西,天天吃月月吃,那也會厭倦的。」

薩迦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

到底是幼崽,說過的話總是算不得數……

「但是,我會好多種海鮮的烹飪方法呢!」雲池接著興緻勃勃地說,「等我傷好了,我一樣樣地做給你,肯定不會讓你餓肚子的!」

……啊嗚!

薩迦捂著胸口,被瞬間擊中,陣亡了。

就這樣,雲池在薩迦的木屋裡住下了。

這棟房屋天頂高大,四面開闊的房子,根本算不得什麼「小木屋」。它更像是被敲掉了分層地板的別墅,整體空空蕩蕩、四四方方,簡直如同一間微縮的神廟。根據薩迦的介紹,這是建造與堅固之神的作品,超脫常規,不能以固有的物理法則來揣度這裡。

於是私下裡,雲池更願意稱呼這棟房子為怪屋。

可能是因為有一個貨真價實的神明在照顧他,雲池的傷勢好得飛快。每頓兩個海膽的營養供給,加上那造價不菲的繃帶,薩迦親手搗制的草藥,他體內的斷骨恢復迅速,僅僅在床上躺了一周,就能下地行走了。

「好冷……」雲池裹著毛皮毯子,在窗邊細看外面的景象。卡勒瓦大□□面環海,如果說薩迦退居在孤島上,那這片陸地何嘗不是另一個更大的孤島?

在他們周圍,海水卷著細細碎碎的冰塊,雪山與冰川常年構成了海平面上唯一有線條起伏的東西。在薩迦的神史中,創世母神伊爾瑪就是在冰海里漂浮了三千年,以此孕育出女神盧諾塔爾,接著繁衍出第一代神系,那些早已湮滅的最古老者。

儘管雲池對這些真實的神話非常感興趣,但薩迦說起這些的時候,心情總是會不自覺地低落下去。雲池是個樂天派,可他不是沒心沒肺,察覺到這點之後,便急忙轉移話題,以後再也不提了。

現在薩迦出去捕獵了,他還真有點無聊,做個什麼好?

「吃的,」雲池喃喃自語,「我會做吃的。可是這裡也沒什麼存糧,房間比我的口袋還乾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他一瘸一拐地在屋裡走起來,這裡都有些什麼呢?

一張大木床,現在被他霸佔了,導致薩迦只能睡在床下的織毯上;四壁的古樸掛毯,同樣是紡織女神的傑作;牆角一人多高的燈台,上面的燭油已經蒸縮成了很小的一灘,可就是燃不盡,晚上點起燈來,還能照亮整間房屋。

除此之外,就只有那些又扁又圓,表面奇異光滑的大石頭了,勉強可以稱得上……桌椅?

雲池嘆了口氣,別說鍋了,這裡冷冷清清的,半絲煙火氣也無,只怕是連火都生不起來的。

正當他立在房子中央東張西望的時候,薩迦回來了。

白海獺捧著滿懷的海膽,將它們堆在門邊,再抖了抖身上的殘雪和碎冰,用鼻子頂開房門,看到一個下床的雲池,薩迦揉揉眼睛,又擦了擦腦袋,問:「你在做什麼?」

雲池轉過頭:「啊,你回來了!我在找鍋呢。」

「鍋?」薩迦急忙停下擦拭的動作,「你餓了嗎,我回來晚了嗎?」

雲池搖頭:「不,只是……我現在好多了,也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就想著能不能開火搞點吃的……」

他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可是連鍋都找不到,更別提弄飯了。」

薩迦沉默片刻,他搖搖擺擺地走到東牆邊上,抬起手掌,將一個大梅花一樣的掌印按在牆上,五個指頭圓滾滾的。

怪屋晃動了一下,紋理細密的牆壁,就像那些高科技電影中的外星造物,分解、旋轉,層層疊疊地重組。四壁震動,木頭髮出的摩擦碰撞聲,居然宛如金石一般清脆細碎。待到變化停止,出現在雲池面前的,竟是一間多餘的耳房!

雲池:「我的天!」

薩迦笑了:「我記得,這裡是有一間小廚房的。進來看看?」

雲池探身進去,小廚房不知道封閉了多少年,空氣卻毫無異味,仍然保留了當年初建的模樣。他高興地說:「有鍋,也有碗!」

一尊黃燦燦的湯鍋架在熄滅的火堆上,雲池興緻勃勃地敲了敲,鍋身厚而均勻,材質似銅非銅,敲擊起來的聲音倒是悠長嘹亮,差不多可以當做一件樂器來使用。他再去拿旁邊的碗,出乎意料的輕,銀白色的碗壁,發著微微的光,像剔透的玉石,也像純凈的銀子,他同樣敲了敲,碗發出的聲音,就像年輕的鳴鳥高聲放歌。

「這是烹飪的鍋,灶神捏制它的時候,在裡面加入了太陽的光輝,用這口鍋烹煮的食物,可以讓食用者感到萬物蓬勃的氣息。」薩迦說。

雲池驚奇地捧著碗:「那這些碗,就是用月光做的了?」

「是的,」薩迦點頭,「用這些碗裝盛的食物,會讓食用者永遠健康富饒。」

雲池抿著嘴唇,小心翼翼地把碗放下了。

「這麼好的餐具,你怎麼不用呢?」他問。

門太小了,薩迦只能探個腦袋進來:「我用或不用,並沒有多少區別,但既然是你想用,這些就給你了。」

神明的聲音真是溫和,讓人不由地聯想到春日的天光,朦朧的細雨,以及那些恰到好處且不刺目的事物,雲池卻能聽出其中藏著一種極似自暴自棄的東西。

他沒有轉頭,俯身去翻櫥櫃里的東西,試圖找到一點能用的佐料或者食材,他埋著頭,悶聲悶氣地說:「什麼你啊我的,做了飯,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吃,又有什麼意思?肯定要坐在桌子跟前,一起捧著碗才開心熱鬧啊!」

雲池抓出一個小罐子,聞了聞裡面的東西,不等薩迦的反應,他稀奇地舉起花色鮮艷的陶罐,問:「這是鹽巴嗎?」

他再掏出一個罐子:「哇,這看起來像是香料!」

雲池好奇地用手指撥了一下,打算抓起來看個究竟,但他的指尖剛一觸碰到淺褐色的葉子,裡面的香料就像是灰塵捏就的模型,一下便被抹碎了。

「唉,都快變成剛出土的文物了……」少年嘆了口氣。

薩迦怔怔地望著他,眼中的神情複雜無比。聞言,輕聲問:「你想要調味品嗎?」

雲池又找出兩個白水晶的酒瓶,放在耳邊晃了晃,只是沒有聽見聲音,想必裡頭的液體都揮發得差不多了,但瓶子倒是巧奪天工的好東西……

「是的,」他說,「最好還是有點調料吧,哪怕給點新鮮的鹽也好啊。」

他又掏出好幾個陶罐,琳琅滿目地擺在腳下,薩迦見他轉身也費勁了,便提議道:「這些我幫你拿到餐桌上去吧。」

「餐桌,」雲池驚訝,「哪裡有餐桌?」

「這個,」薩迦回身指了指屋內擺放的,形狀不規則的扁圓大石頭,「這個就是我們的餐桌。」

「我們?」雲池抓住了關鍵詞。

薩迦笑了起來,語氣很懷念:「是啊,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我的家人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舉行宴飲的活動,到冰海上手拉手地漂流,再把石頭放在胸口上,就是我們的餐桌……」

什麼,怎麼會這樣,原來以前所有的神都是海獺神……!

雲池大受震撼,不禁失魂落魄。

可是,他轉念一想,現在只剩下薩迦這一位舊日的神明,那樣的場景,應該也再也看不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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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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