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投老村家

我走馬觀花，來到幾間茅屋外，推門進去，卻原來是後院書房。這茅舍不大，甚是典雅，四面的牆壁除了藏書，別無他物。這茅屋簡潔卻不簡陋，給人滿足的富有感，這大概就是汗牛充棟的視覺體驗吧。我粗略地估算，足有萬卷之多，只是這茅屋沒有任何經史子集的分門別類，沒有任何卷冊篇章的條目指引，沒有任何傳道解惑的可辨認符號。我像一個迷失在茫茫大海上的孩子，內心燃著希望的燈塔，卻連回去的路也找不見。我想算了，就讓我這個智慧的門外漢老死算了，我恐怕是這世間最高雅的無知者了。我要抓狂了，就像一個渴盼了半生的青年，急著見他新娘，可總有揭不盡的蓋頭，總有解不完的扣扣。如果我總在路上奔波，如果我永遠無法到達，我是否該懷疑腳下的還是不是人走的路？這裡的書是我想看而不能看的，回去的門似乎也淹沒在書山學海之中不肯顯現，就像走出去的人生，總是不肯留後路的。是進亦難，退亦難，才知人生大不易。我感嘆，人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我現在卻被攔在讀書的門檻外，不夠讀的資格，也算是刷新了人生低谷的新高度了。

我百無聊賴，想著也許因為機緣不夠，寶典才不得見，我並不相信這滿屋子的老書竟沒有私藏一絲絲風花月雪的碎片，只是我看不見。我想書是別人的，書里的故事也是別人的，雖然我看不見，但我知道它就在那裡，但我可以溫故我的知識，又何必捨近求遠。我一會兒像個善男，一會兒像個信女，不變的是虔誠，不停的喃喃自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我知道書里的故事肯定精彩，雖然我看不見，但我知道，她就在那裡，一直都在，只不是不肯與我相見，也許是緣分不到。

我神神叨叨，隨便檢出一本書翻看，這書沒有文字，紙張光潔如湖面，能照出人的影子來，我覺得新鮮，用手一摸，冰冷刺骨，勝過寒玉，手感卻如綢緞般絲滑，不知是什麼天材地寶的神物，不似人間該有的物件。我並不相信這天寶沒有經過千年風韻的腌制熏煨，就像我不相信老屋的主人竟只肯白白收藏滿屋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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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價玻璃。書本里我的樣子不似先前的憔悴，我不由的嘿嘿一樂：「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方知我輩豈是蓬蒿人。」我知道這玻璃寶貝的很，不由的多看了兩眼，多摸了片刻，突然看到點點滴滴似梧桐細雨，又像朵朵孕育的雪骨朵，眼看著她長大，漸漸的出落成一副大姑娘的圖樣來。我樂了，開卷有益，誠不欺我也。

話說萬事開頭難，既然讀書聲能夠敲開一卷才子佳人的詩話，一萬卷不會太久。慢慢的畫面竟動了起來，四四方方的一個院落，一個女子在院內盪鞦韆嬉笑，惹的門外的過客側耳傾聽，只可惜隔牆無眼，看不到小姐容貌，公子不住的搖頭嘆氣，不忍他難受傷心，我下筆如神，抬手畫了一扇窗，公子小姐隔著窗含情脈脈，拚命比劃這什麼「紅酥手」、「黃藤酒」。我覺得既然開了一扇窗，何不再看一扇門，想到此，順手在牆上畫了一扇角門，看著她們手拉著手歌唱，我終於滿意的翻開了新的一頁，我用手輕輕的撫摸，用心靜靜的聆聽，我看見一個公子於庭院撫琴，一個小姐倚門回首，匆忙的把金釵都落下了，手裡拿枝青梅來遮掩逃的匆忙。

我站在五千年的風口，唐詩宋詞，才子佳人，王孫貴胄，任我驅使。我看到吃荔枝的微胖女子吃醉了酒，我看到泛舟餘杭的西子河邊浣紗，我看到君子逑的窈窕女痴迷雎鳩關關，我看到善採桑的倭墮髻伴著明月珠，我看見……天機……泄露……

我正看著，只見仙子匆匆忙忙的趕來，嚷道：「我找你不見，不想你竟然來到這裡，要是讓旁人知道那可了不得。快走吧，這不是男人該來的地方，今天讓你撞見了太多的秘密了。」我正想說道歉的話，仙子一把把我拉開就往外走，走了老遠，才放下手來，忙用手拍著胸脯，不知是走的匆忙，還是因為我不該闖進聖地，一邊對我說：「你記住了，千萬不要對人說起你看過無字天書了，即使是桃花源里的人，否則不但你要遭罪，就是我也要連累著收處罰了。」我向仙子保證道：「放心吧，就是天枯了石爛了，我也一定會守口如瓶的。不過，仙子能不能幫我指點迷津，什麼無字天書，我看上面的連環圖畫倒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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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電影一樣，是什麼高科產品嗎，材質倒很特別？」仙子道：「你說的什麼電影我不懂，但是這無字天書是上古心經，只有心地純潔有慧根的人才能讀懂，要是那些污穢邪惡，就只能照見自己丑陋的嘴臉，你所看見的正是你心裡的真誠想法，也是你的緣分。好了，你今天知道的天機太多了，再不要多嘴了，否則該有禍亂了。走吧，我給你煮的冷香玉露好了，你來嘗嘗，也不枉你來此一遭。」我端著碗正要吃，只見一陣狂風大作，轉臉正吻上一朵最素雅的梅花，回頭看看那還有什麼仙子，只有我一個人站站獵獵的寒風中，正對著一樹梅花犯花痴呢。我始終記不起那冷香玉露到底吃了沒吃，苦苦追索這人間沒有的珍饈該有怎樣的鮮香滋味。我恨意綿綿，就像做春夢的人在高潮時分驚醒，白白濕了褲子。

細雨夾著雪片漫天潑灑，我很惆悵，彷彿剛剛丟掉半個江山。踏雪賞花，恨胸中墨水太少，否則，此時此景，不作詩文三百篇，實在對不住這漫天飛舞的怒放。在這風雪瀟瀟的塞外，思念在那桃花盛開過的地方。西北風正緊，這大片的梅花開的正艷，空氣中是不安分的躁動。一朵美似一朵，看的留戀往返，可嘆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

「您好，去山海大學嗎？」我被那縈縈天籟拉回現世，循著美聲四處踅摸著搜尋目標。終於看到，不遠處一個清新的女同學正和計程車師傅談論著，身材曼妙。我不知道的是，那一襲慘綠長裙清涼了我整個後半生的盛夏。「嘿，這小師妹不錯。」我終於在層層山重水複中，看見了柳暗花明，目標和前景似乎一下子明朗了起來，整個人瞬間陽剛值爆表。我正想著可以一起走，順道問下聯繫方式，計程車卻一溜煙地逃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默默地咂摸著小師妹該擁有怎樣醉人的容顏才能配得上了那本不該世間有的天籟。據半生失戀的經驗教訓，我在這一刻暗暗下定了決心，從今往後，寧肯失敗，不要遺憾。我趕忙攔了一輛計程車尾隨上去，師傅開的雖快，早不見前面靚麗的身影，幸好我們還有佛前求得的百世情緣，終點一致，不怕沒有見面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