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是槍手5
十八年前,王平24歲,正當風華正茂的年月。
省體工隊的大禮堂里,來了群不一樣的人。這群人沒有穿統一的運動服,也沒有強壯的肌肉,相反的,這群人,男人個個英俊瀟洒,風度翩翩,女人個個美麗嬌嬈,如花似玉。今晚,省文藝歌舞演出團的演員要在大禮堂里為體工隊的運動員們上演一場歌舞音樂盛會。
黃教練並不清楚事情是怎樣開始的,只記得演出結束后,射擊訓練館的看台上,時不時會出現一位美麗的女子。如果有心觀看過演出,大概會記得,她與台上那位演奏小提琴,名叫粟荷的演員非常相似。
她正是粟荷,她是來看王平訓練的。
那時,王平是體工隊里最有實力的男子射擊運動員,粟荷,是歌舞團里最好的小提琴獨奏演員。王平文化程度並不高,這不是郎才女貌的結合,卻大致算得上好漢與美女的組合。他們交往了一年多,雖然沒有聽他們提到過結婚之類的打算,但很顯然,未來的趨勢應該是朝這個方向發展。
可是,當次年王平結束在澳洲為期三個月的封閉式集訓回來后,事情卻有了變化,很不好的變化——粟荷沒來迎接她的好漢,而且,自那以後再也沒來過射擊館了。這還不是最壞的消息,壞消息是,粟荷與他人已經結婚的消息!完婚的日期,就是王平歸國前的一個星期。
王平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僅僅三個月,海誓山盟的心上人就離開了他投向了別人的懷抱!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他在澳洲的三個月,每天都會給粟荷寫信,他把那疊厚厚的信箋細心地裝在一個木匣子里,準備回國后一封一封地念給粟荷聽,他要讓她知道他在國外的日子裡是有多麼的思念她。那個年代,通訊遠遠沒有現在這麼發達,國際長途還是稀罕玩意,只有一些暴發戶在用著磚頭大的「大哥大」,少數的城市精英,腰裡掛著「嗶嗶」作響的bp機。
可是,愛之深,恨之切……
那天,訓練結束后,王平背著長槍並沒有往槍彈庫的方向走去,而是獨自偷偷走向飛碟靶場另一側的山坡。黃教練看到了,追了上去,問他這是要去做什麼。可任憑黃教練怎麼問,王平就是悶著頭一句話也不說。不過黃教練隨後就明白了王平的想法——他爬上山坡,在林子后的高牆上看到一處已經打通的堪堪容一人通過的牆洞。王平要帶槍出去!
王平要泄憤,可他竟然想要用子彈泄憤!
黃教練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之後的一段日子,他停止了王平的射擊訓練,給王平做思想工作。後來,黃教練又陪同王平去了解粟荷嫁給他人的原因,終於解開了王平心裡的塊壘。
粟荷嫁人,是有原因的。早在王平遠赴澳洲集訓之前,粟荷的母親就被查出得了腎功能衰竭,也就是我們常常聽說的尿毒症。為了不影響王平的訓練,粟荷對他隱瞞了媽媽的病情,可就在王平離開不久,粟荷的父親卻又因腦溢血而意外離世。對粟荷來說,這是無力承受的沉重打擊,父親撒手人寰,母親又危在旦夕,她幾乎接近崩潰的邊緣。
她拚命想挽救母親的生命,那是她在世上除了王平之外唯一的親人。但高額的醫療費讓她幾近絕望,那個時候,醫療保險還沒有實行,對粟荷來說,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離她越來越遠,這讓她悲傷欲絕。她找過王平,希望能成王平那裡得到幫助和慰藉,可王平正在國外進行封閉式訓練,根本沒有辦法與他取得聯繫。這時候,有個經常觀看粟荷演出的男人走進了粟荷的生活,他提出,願意為她母親提供醫療所需的所有費用,但有一個令人作嘔的附加條件:粟荷,必須嫁給他!
要麼讓母親在痛苦中死去,要麼,割捨與王平的戀情,換來母親生存的機會。粟荷沒有更多選擇的餘地,她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撕毀自己與王平許下的海誓山盟,以延續母親的生命。別無它途。無助的她,內心和王平一樣,不僅僅在流淚,也在滴血。
在得知粟荷嫁給他人的前因後果之後,王平把自己鎖在宿舍里三天三夜,當他走出來時,交給黃教練一封信,請他轉交給粟荷,他對黃教練說,信里只有一句話:請你原諒我,但你要幸福!
表面上看,是王平原諒了粟荷。他沒有不原諒的理由,無論多麼堅貞的愛情,在神聖的母愛面前,都要讓步。可內心裡,王平卻深深地感到愧疚,如果不是自己無能,心上人又怎會投向他人的懷抱。
在那之後,黃教練有次與王平聊到那次帶槍出去準備行兇的事,黃教練問他,你帶槍出去,是準備殺誰?王平說,殺粟荷。黃教練問,為什麼不是殺那個男人?王平說,那個男人和我沒有關係,我為什麼要殺他。最後,王平還對黃教練說,槍是通人性的,人心起了魔,槍也會變成魔槍,槍一入魔,就會犯錯。
「還好,王平及時地化去了魔障,沒有犯錯,那樣的錯,可是大錯啊。如果王平真的那樣做了,他會悔恨終生的。」黃老說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聽完黃老的講述,我也不禁為王平與粟荷的故事感到深深的惋惜。命運的安排,總是這麼多舛,太多的意外,總是令人猝不及防。
「那,後來呢?粟荷的母親救過來了嗎?」
「當時經過治療,病情是基本上穩定了,但找不到合適的腎臟,換不了腎,她媽媽的身體也是越來越差,一年多后,她媽媽還是死了。」
「粟荷呢?她後來怎麼樣了?」
「粟荷?不清楚,只知道她在母親過世之後不久,隨她的丈夫去了廣東。」
「他丈夫是廣東人嗎?」
「不是,是本地人,好像是做娛樂城的。那年全國各地都在開展掃黃運動,他的娛樂城好像也不太乾淨,反正,掃黃行動不久,他就帶著粟荷跑到廣東去了。再後來,我就沒有聽到任何關於粟荷的消息了。」
「哦?您記得她丈夫叫什麼名字嗎?」
「這個……我記不起來了。」黃老想了想,又說:「不過,我記得他的姓很奇怪,非常少見,我以前從沒見過那樣的姓……那是,姓什麼來著?」黃老閉上眼睛,撫著額頭使勁地回想。
我的心裡卻悄然一動,不會有這麼巧吧:「黃老……會不會是,姓師?」我小心地詢問,胸腔里再次噗通狂跳,內心卻有個聲音在大叫——不要,千萬不要是他!
黃老一聽卻拍著額頭叫了起來:「噢!對,對對!就是姓師!這個姓太少了,你這麼一提我就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