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刑警的調查
晚上九點多,肖凱就帶著搜救隊趕來了,大概是一個班的森林武警,一共八個人帶著一條搜救犬,領隊的是一個年輕精壯的小伙,他簡單地查看了兩具屍體后,就命令其他武警在屍體周圍布置警戒帶,支起照明燈,並對事故現場進行攝像、拍照,閃光燈不停閃爍。領隊的小伙分配完任務,走到我們跟前先詢問我們有沒有移動屍體和周邊的物品,得到答覆后簡單而直接地用命令的口吻告訴我們回到營地,不要離開,等候刑警隨後的事故調查。然後又讓四名武警護送我們回營地。
森林公園昨天晚上接到我們的報警后,馬上通知了森林武警,森林武警在今天凌晨就進山施救。當森林公園今天下午再次接到我們的報告,得知兩名失蹤隊員已被找到但均已墜崖身亡時,意識到事態嚴重——失蹤事件已經造成了人員傷亡!這是大事,就立即通知了房縣公安局。房縣公安局接到報警后馬上布置刑偵大隊組織刑偵人員連夜進山趕赴事發現場進行勘查。因此,進山的隊伍變成了前後兩批,第一批的任務由搜救工作轉為了保護現場,第二批才是刑偵人員,他們還在路上。
名義上四名武警是護送我和肖凱、鍾勤回營地,但還有一個任務是監視吧,我想。到底,在沒弄清楚死者的死亡原因之前,誰也無法擺脫嫌疑。
我們回到營地,看到胖子和紫妍正默默地坐在篝火旁,紫妍依然套著睡袋坐著,身子露在帳篷外。木屋前擺放著各種救援設備,木屋過道的台階上坐著兩位森林武警,其中一位武警手裡牽著一條搜救警犬。
我挨著胖子坐下來,胖子和紫妍都用關切的眼神看著我,紫妍的眼睛還是紅腫未消,大概聽到好友遇難的消息之後又傷心地哭過了吧。我看了看他們,搖搖頭沒有說話,紫妍的眼睛又泛起了淚光。
「怎麼會這樣?」李晚喃喃自語,他是第一次參加我們的野營,沒想到第一次就遇到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凝眉環顧周圍黝黑夜幕下的大山,就彷彿在看一頭頭吃人的怪獸。
「進入大山的這幾天我還在想,如果我死在這樣的大山裡,會不會感到寂寞和悲傷,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讖。」李晚像詩人一樣發出幽幽的感慨。
「死人是不會感到寂寞和悲傷的,寂寞的,悲傷的,是生者。」
「生者的寂寞與悲傷,如果死去的人能感應得到,也許就不會輕易地死去了吧。」
「或許吧。」我拍了拍李晚的肩頭,「想起小芸了吧?」
李晚是結過婚的,妻子小芸也是我們的同學,夫妻倆非常恩愛。兩年前,小芸死在家裡,警察勘察現場后說小芸的死是因為燒水不小心引起煤氣泄露的意外事故。
「死太容易,生命是這樣的脆弱,說走就走了,說沒就沒了;活著,又太艱難,要承載太多的煎熬,用脆弱的生命去挑戰艱難的生活,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李晚的眼裡淚光閃動。
「活著,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是啊,活著要付出代價,好好地活著更要付出代價。我一直沒想明白,活著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那些只想好好活著的人,到底是誰在給他們製造著艱難,又為什麼要給他們製造艱難?」李晚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
李晚的話讓紫妍也傷感起來,她喃喃地說:「所以,這世上有好人,就會有壞人,神話里,有天使,就肯定會有魔鬼。我是天使,誰是魔鬼?我是魔鬼,誰又是天使……」
「可受傷的總是好人,這不公平!」李晚有些激動,氣息粗重。
「你想太多了,兄弟。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公平?你看看這荒野,安寧、平和,可轉眼就吞沒了兩條人命。森林裡,為了生存,就在我們談話的時間裡,就不知道上演了多少血腥殺伐呢。」
「是啊,為了生存而殺戮的,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呢?」
我沒再接著話頭說下去,突遭的變故,在這樣的夜裡,難免讓人多愁善感。
六位武警在木屋前集中,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沒有干涉我們的活動,但也從沒有讓我們任何一人離開過他們的視線。
我們把帳篷重新布置了一下,讓武警把行軍帳篷也安置到篝火周圍,他們六個人只支起了三頂帳篷,看樣子,他們是打算三人一組輪流站崗值夜。
鍾勤開玩笑地說:「今晚我們有武警戰士為我們站崗,可以睡個好覺了。」但沒人發笑。
第二天臨近中午時分,丁遲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已經趕到了房縣,並詢問我們的情況。我要他在房縣等我們,然後告訴他張希和劉紅遇難了。他在電話里罵了起來:「這狗日的張希,老子還沒揍他,他真的就這樣死了?老霍,你不是騙我的吧?」當他確定我不是在開玩笑時,半晌沒說話,只長長地嘆息一聲,「這就是命啊……」
下午一點多,有兩個人來到了我們的營地。他們身著便衣,但從走路的姿態就看得出來,他們是警察。
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到篝火旁,在我們每個人的臉上巡視一遍之後問道:「你們,誰是隊長?」
我站起來:「我是。」
「哦,是你啊,」他上下打量著我,「我也是隊長,我是房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的隊長,我是曾鳴,我有些問題想要問你。」他從上衣口袋裡取出警官證給我看。
「好的。」相對人們對刑警的普遍認識,這傢伙顯得過於慈眉善目了些。
他看了看周圍,最後指著木屋說:「那裡比較安靜,我們去裡面談吧。」
另一個年輕一點的便衣先一步走進木屋看了看,又折出來從木屋前武警的裝備里拿出三張馬扎帶進房間,我們打開馬扎靠窗坐了下來。曾鳴與我面對面坐著,年輕刑警在曾鳴的側后坐下來,從公文包里拿出紙筆,並把一支錄音筆打開放在了地板上。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真是很遺憾啊。」曾鳴遞給我一支黃鶴樓牌的香煙,我搖搖手,他就自己點上一支吸了起來。
「是的,」我苦笑一下,「這就是天有不測風雲啊。」
「這些,是死者的遺物?」曾鳴指著房間里的睡袋和背包等物品。
「是的,這些是劉紅的東西,這些,是張希的。」昨天李晚他們把張希和劉紅的遺物都轉移到了房間里。
曾鳴指著那堆物品向年輕的刑警示意了一下,轉身對我說:「談談你自己的基本情況吧,姓名、年齡、工作單位之類的。」
聽我講完自己的基本情況,曾鳴點點頭:「好吧,說說看,把你知道的事情經過都說說看。」
我開始述說事情的經過,他聽得很認真,一直沒有打斷我的講話。等我講完全部的經過,他抬頭沉思了一會:「是這樣啊,我想問一下,他們兩人,是什麼關係?」
「這個,我也不清楚,但看上去……比較親密。」我謹慎地選擇措詞。
「是戀愛關係嗎?」
「這個……我還真不好說。等會你問一下紫妍吧,她和劉紅是好友,應該更清楚。」我確實不知道張希和劉紅是什麼程度的關係,說是戀人吧,好像沒那麼親密,說是普通朋友吧,感覺又沒那麼簡單。對此,作為隊長,我真心感到有些內疚。
「當時紫妍,是叫紫妍吧?」見我點頭,他把年輕刑警的記錄本拿過來,指著一張空白紙示意我寫下來,「是哪個妍?」
我拿起筆寫下「妍」字給他看,曾鳴把本子接過去點點頭遞迴給年輕刑警:「哦,是這個呀。」又繼續問道:「當時紫妍接到張希的電話,你就在她身邊是吧?」
「是的,是我把電話遞給她的。」
「哦,那麼,你聽到電話里的慘叫聲了嗎?」
「沒有。」
「你剛才說,接聽電話的時間是……」
「下午4點20分。」
「你記得很清楚啊。」
「是的,這麼重大的事,我想我應該記住。」
「還有件事,丁遲已經到了房縣,是吧?」見我點頭,他繼續說,「現在,你打個電話給丁遲,要他現在就去房縣公安局報到,我會安排人接待他。」
我當著曾鳴的面給老丁打了電話,老丁答應我這就去公安局報到。
「那好吧,先問到這吧,再有什麼問題我再找你。」曾鳴站起身來,與我握手,「謝謝你的配合。」
「隨時都可以。」
年輕刑警把筆錄紙拿給我簽字畫押,然後打開房門讓我出去。他跟著我走出房門,看了看外面的人一眼,朝著鍾勤點點頭說:「請你來一下。」
下午四點多,天空傳來螺旋槳的轟鳴,一架軍用直升機從我們的頭頂掠過,降落在小湖靠近溝谷方向比較平坦的空地里,我們在山坡上遠遠地看到有人從懸崖那邊抬過來兩具用黑色袋子包裹的長長的物體,那大概就是劉紅和張希的屍體了。營地里的武警接到步話機里傳來的指示,把木屋裡堆放的兩位遇難者的遺物也搬運到了直升機上,然後直升機又轟鳴著飛走了。
野營隊的隊員一個接一個地被請到小木屋裡問話,等紫妍最後一個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曾鳴和年輕刑警最後走出房間,曾鳴伸了一個懶腰,長長地呵了一口氣:「真冷。」他走到篝火旁,蹲到我身邊:「你們,今晚就還在這裡露營吧,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出山到房縣去。」說完沒等我回答他就起身,徑直走到幾位森林武警身邊:「我們還去現場那邊看看,這裡,就交給你們了。」然後就和年輕刑警打著強光手電筒走了。
走出很遠,我們還能看到兩束光柱在夜色中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