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玲瓏相思局2

日子在一天天地好起來，蘇牧雲嵐這麼安慰自己。哪怕，她每夜在寒冷寂靜的房間以淚洗面，她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蘇牧雲嵐一直覺得愛情至上。可席明方打破了她種種美好的幻想。自從席明方帶她進了席家的門，她就很難見到席明方。婚前，她矜持著，端著少女的心思，羞怯怯地等待著，幻想著琴瑟和鳴，一起閑庭漫步，春日與君賞花，夏日同君泛舟，秋日邀君觀月，冬日伴君折梅。她為夫君煲湯，夫君為她畫眉。她歡喜著，滿心滿意地憧憬，全然忽略了席家上下對她的冷淡。

她的婚禮十分簡單，她也一點都不在乎。她自然是重禮儀的，然而她明白形式終歸是形式，只要她與明方心有彼此，什麼都不必要了。

洞房花燭夜，美人落淚時。她不是不害怕，她很不安。嫁給席明方的代價就是她被封印仙骨，成為凡人，不得提起以前的任何事。她失去了青春不老的身軀和安身立命的法術，無疑是場豪賭。一旦席明方辜負她，她恐怕一無所有，說不定連命都要搭上。凡間的可怕，她常常聽身邊伺候她們的婆婆講。雖然她對凡間了解很少，但對人心的恐怖瞭然於心。

新婚之夜，她哭得沉默。她思考著退路。回不去了，沒有仙骨，她回不去了。仙境之門，她不再能看見。她已經失去一切了。婆婆經常說，為了男人放棄自己是愚蠢的，無疑是自尋死路。但若，席明方不愛她，那麼她寧可死，也要離開。她拿出來一把匕首，精緻鋒利，那是師父給她的。

倘若她痛苦，那可以用這把匕首解脫自己。如果她被席明方拋棄，她又怎麼在人間一個人孤孤單單生活下去。她從不嚮往人間，只是恰好她一時衝動愛上了一個凡人。新婚便被拋棄，這足以讓她淪為笑柄。她不愛人間，不愛那俗世煙火柴米油鹽，不愛複雜與卑劣。席明方拋棄她的時候，她看了看匕首，心意已決，那她就以匕首自盡。她愛席明方，他們曾經有過美好的時光。聽聞人心易變，若是席明方變了心，她也絕不後悔。

人間的豪門大族，總是花團錦簇，絡繹不絕的人來來往往，那些人情世故，卻與她沒什麼關係。老夫人也看不上她這個來路不明的媳婦，只當府里多養一個閑人，何況他們家大業大，這又算得了什麼，乖乖當個閑人，不要惹是生非就可。席家向來是要些臉面的，對這位少夫人自是不在話下。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山珍海味，這世間的好玩意，蘇牧雲嵐的小日子還是愜意的，守著一院子繁花，等著她的蓋世英雄。老夫人治理有方，府中無閑人，眾人都對這奢侈無度、無所事事的少夫人有些微詞，又不敢聲張。蘇牧雲嵐也只當不知道，閑來無事就逛逛街，反正席家金山銀山花不完的，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而深夜，她只能一個人默默哭泣，孤枕難眠。一晃三年就過去了，而席明方又是個難以理解的人，即使逢年過節，即使路過家門，都不會回家去見見他那貌美如花的嬌妻。席明方總是在路上，總有辦不完的事，她只能看著他的背影，暗自傷懷。她的矜持，她的深情，她的萬般柔情，都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飄零。

最恨朱顏留不住，月光常常照孤床，一晃鏡中人已惘然，也曾是嬌憨少女萬般可愛。縱然不染世俗的煙塵，享受著人間富貴，青春依然在流逝，清瘦的面容已經顯露疲態，眼睛里也再沒有明亮的光彩，她想和他談談，可幾年來見面的機會都寥寥，每次見面又欲言又止，他總是那樣神采奕奕，有那麼匆忙，不肯多分她片刻。她嫉妒得發狂，席明方的朋友常伴左右，他的僕人形影不離，而她作為妻子卻如同擺設。她的夫君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翹楚，家世顯赫，潑天富貴，玉樹臨風，更是天賦卓絕、胸有豪情萬千，不知是多少少女的夢中情郎。這樣的人，即使在仙界也是屈指可數，更何況以他的天賦，長生不老的成仙之日也不遠了。蘇牧雲嵐更加黯然，到時他成仙封號，名利雙收，而她只能暗自老去，躲在角落裡仰望他的榮光，多麼諷刺，只能苦笑。

她這個妻子何止是憋屈，任何一個紅顏知己都敢到她的面前叫囂。而現在的她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依附於席家的弱女子，縱然享受著眾人羨慕的富貴，卻毫無地位。她無數次拿出匕首，卻發現自己恐懼著死亡，也早習慣了金絲雀的日子，離開了席家，她能不能獨立生活的都是問題。人間世道，又是她一個弱女子怎麼承受的了的。群魔作亂，修仙盛行，她離開席家恐怕只有死路一條。她突然覺得自己已經面目全非，倘若當初，倘若。她本可以一戰成名，位列眾神之間，享受仙族的榮光，傲視人間萬物，卻淪落至此。

愛情已經在一天天的痛苦裡褪色，席明方或許是愛她的，不然怎麼以一己之力對抗全族毅然決然娶她為妻。但顯然席明方心中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愛情不過如此，天下事，大事，小事，都比她這個妻子重要。席明方的愛已經毫無意義，她也已經不再猜測他是否愛她。

滿頭珠翠在燭光下搖曳生姿，絕美的容顏無人欣賞。或許，華衣美飾也無法填補內心的空洞，奢侈的日子也無法彌補她失去的歲月。她已經枯萎，徒有軀殼。

青春留不住，寂寞無人說，只有明月當窗，不見舊時風光。她孤獨得發狂窒息，可隱忍的天性更讓她難以開口，只能一個人流淚。

當太陽升起，她又是那個奢侈無度、性格古怪的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