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通天
銅陵郡守曲陽風於郡府前堂高坐,桌上滿滿當當的文書高過面頰,桌邊郡丞將文書一一交予過目,而後按照郡守吩咐交予側面小桌上的主簿批閱。
堂下四人躬身而立,都尉上報郡城防務,以防難民沖城。掾史二吏上報災民安頓詳情,三老之首上報民心安撫狀況。
聽完堂報,曲陽風抬手覆在面上,指尖輕柔眉心,口中喃喃一聲「都下去吧,操勞多日,也該歇歇了。」
眾人聞言齊道一聲大人也保重身體,便各自退去,唯獨郡丞留在身側。見曲陽風靠在官帽椅上閉目養神,走到椅后雙手搭在其人肩上輕揉起來。
曲陽風習以為常,只閉著雙目,輕聲道「太賢,老崔那邊可有消息了?算算日子,父親的壽辰只有月余了吧,此去京城萬里之遙,再晚怕是得動用加急了。」
被稱呼為太賢的郡丞回道「老太爺生辰還有四十三日,連日大雨,通海決堤,想必崔老是誤了行程。若這兩日能到,也來得及,老爺莫要憂心。」
曲陽風輕輕點頭,不再說話,正享受這一時的寧靜,堂外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轉瞬即至。
睜眼一看,卻是郡府門前的司閽小吏拜在堂下。
郡丞由曲陽風身後出來,繞到堂前,喝聲道「何事如此慌張!」
「啟稟蔣丞,守正差人來報,來了一位叫柳樹根的年輕公子,自稱是從柳河灣來的,只說寶魚之事有變,要面見城主。」
此言一出,不等郡丞蔣太賢說話,曲陽風站起身來。
「快快領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紀源隨著小吏一路到了郡府,隨後又由司閽領進門,在偌大的郡府中兜兜繞繞到了城主府,一處花香四溢的小院,院中亭下曲陽風與蔣太賢二人相向而坐,身旁婢女燒著茶水。
紀源於亭下站定,拱手躬身喚了一句見過曲城主。
曲陽風放下手中茶盞,眉頭微皺「你不是柳樹根。」
蔣太賢站起身來,正要招呼院中護衛,卻被曲陽風一聲且慢攔下,只說且聽他如何辯解。
自離開柳河灣到這郡城的兩旬光陰以來,紀源早在腦中設想出多種可能性。如若不是在城門處見了城中官吏對受災難民的妥善安排,紀源便是負了劉老六的臨終遺托亦不可能直接找上門來,畢竟先前經歷的諸多兇險早已令其心有餘悸。
「事急從權,且聽我一言,屆時再聽城主大人決斷,若還覺得不妥,當下便可將紀源收押下獄等待處決。」
亭中二人點頭首肯,蔣太賢重新落座。
隨後,紀源將離山至柳河灣發生的一切揀了些可說的與二人娓娓道來。
說完后,曲陽風趕忙將紀源請入亭中落座品茗,只言紀先生高義為本官傳訊,何罪之有。當下蔣太賢站起身來舉杯向著紀源,以茶代酒,口中儘是多有得罪還望紀先生莫要放在心上等語。
紀源便是腦袋再不靈光亦順著眼前銅陵郡城的二把手所擺的台階下來,舉著身旁婢女剛放在身前的茶盞放低一籌說道,小事一樁,順手而為之,莫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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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便見曲陽風差人喚來名為鐵力的都尉,令其領上一營將士,到離山南邊的郝鎮捉拿逆賊郝廣。
只不過紀源沒敢明言郝廣已然殞命於那破廟之中,且隨他去,官家自然有官家的行事路子,便是郝廣不在了,尋個蛛絲馬跡也不困難。更何況郝廣那伙人便是令人深惡痛絕的捉山客,緝拿回來一舉兩得。
曲陽風也不做作,坦言紀先生若有難處,只要是自己能辦之事,放心開口,絕不推辭。
卻被紀源婉拒,該說的也都說了,算是了了一樁心事,給黃泉下的劉老六有個交代,自己已沒有事情牽挂在身,便欲起身與二人告辭。卻被蔣太賢攔下,說道紀先生此番前來算是賣了郡府一樁大人情,若真無所求,既不便多言仙鄉何處籍貫何方,總用這柳樹根的籍冊行走也不是個事,不如就在府中歇息數日,好叫郡中.功曹打造一個新的籍冊,他日若於大泉地界行走亦能方便一些。
紀源哪聽不明白蔣太賢的言下之意,不就是需要一些時間去確認自己所言的真假。紀源有恃無恐,籍冊一事恰好也是自己真正所需要的的,便應了下來,在府中住下。
入夜,可能是近期流民太多,城內下了宵禁之令,即便是城主府邸亦極為安靜。
紀源被安排在府中靠南邊一處小院,院落不大,假山小池亭子石桌一應俱全。蔣太賢安排了一位二八年紀的少女服侍起居,紀源用不慣,讓那名為蓮兒的姑娘下去休息,只說若有需要會喚她過來。少女備了一些洗漱用具,又上了些糕點茶品方才離開。
獨坐院中,紀源仰頭向天,時值望月高懸,圓若玉盤,為天地披上一層白紗。
天地茫茫兩相隔,唯有月下人依舊。斷鴻無路何處去,不若足下始前行。
既然沒有方向,不如就操起老本行,一步步去走,一點點去看,安身立命才好辦事。
紀源心有所感,回了屋內,喚來蓮兒研墨,隨手於筆架上取了一支不知何種材質的毛筆,顫顫悠悠開始寫字。
蓮兒研墨極快,紀源寫得卻很慢,早敲慣了鍵盤的他平日裏手書本來就少,更別提這隻有學生時代才用過的毛筆,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好不容易寫下兩行,紀源自己眉頭微皺,臉上不由泛出苦笑,隨後抬頭看了眼身旁的婢女,蓮兒趕忙將視線從案上收了回來,看來也是認得字的,只是心下奇怪,眼前這位年輕公子所書大多看得懂,卻有個別看著簡單卻又不曾見過,莫不是自己平日服侍府中小姐念書之時錯漏了?再者,即便是自己鮮有提筆的機會亦不可能將字寫成這般模樣,用府中夫子的話來講,那叫一個春蚓秋蛇不堪入目。只不過卻不敢顯露出來,只低著頭繼續研墨。
紀源哪能不知自己的軟筆水平,寫得丑就算了,半天功夫才這兩行,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將心中文章寫完,思慮了片刻便與蓮兒詢問可否幫他找些生火炭來。
蓮兒聽了這話,有些奇怪,這個季節雖說已經有些涼意,卻不至於要燒火取暖。只是不敢多問,說道公子稍等片刻,便徑自出屋。
不一會,紀源看著眼前的婢女哭笑不得。只見蓮兒一手提著暖籠,一手提著一小籃生炭,額上泛著些許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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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源接過那籃子生炭,小笑道「怪我沒說清楚,還請姑娘將暖籠滅了送回去。」
蓮兒不明所以,施了個萬福便退了出去。待再回屋時,卻見紀源手握一支已經研墨成細長形狀的炭枝,在紙上奮筆疾書,短短盞茶功夫,一張紙便被那龍飛鳳舞的炭字佔滿,哪還有方才如稚童初習的樣子。一時間來了興趣,躡手躡腳站到紀源身後,細看紙上字跡。
《斷鴻遊記》,第一章,離山古廟。
商隊、妖仙、捉山客等字眼串聯成書,蓮兒越看越入神,不懂的地方卻不敢開口詢問,只怕打擾了紀源。
紀源每寫完一段,皆會停筆沉思,偶然發現身旁的婢女還在,便讓她可以下去歇息,不用候著。
蓮兒卻說這幾日只要在這院中服侍公子即可,沒有其他勞務分擔,晚些休息亦可,只要公子不嫌奴婢礙眼便好。
紀源回了句不礙事,便繼續提筆。
長夜漫漫,也不知過了多久,身旁婢女早靠著椅背睡著,紀源文思泉湧,一次次將手中炭筆些盡,一字字於紙上浮現,一張張紙漸漸疊高,狀若癲狂。
冥冥中,一股微不可察的溫良氣息由體內散發出來,直順著右臂湧向指端,沿著炭筆落在紙上,隨後在那字裡行間透出肉眼不可察覺的金光衝天而上,直上天際。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銅陵郡,城隍廟。
城隍高坐堂前,眉頭緊鎖。
「水府崩塌,龍君金身盡碎,若不早覓良儲掌控銅陵一郡水運,不出半年風雨失調,怕是要生靈塗炭,不知諸位可有良策?」
堂下掾官答道「可差督郵前往水府查閱龍君子嗣過往言行,擇德高望重者候選,再命功曹前往勘察任命。」
城隍點頭應允,隨後又向著坐在堂口邊的三老問道「何時可以封正?」
三老掌管教化,為首那人起身答道「待功曹定了人選,繪出新龍君相,不日便可託夢送與郡府,重建水廟,新塑金身。」
城隍又問「柳河灣眾妖如何處置?」
都尉起身回答「照律,舉族皆斬。」
城隍正要說話,一旁司丞卻出口攔住。
「不可,柳氏一族十數年來於離山腳下震懾群妖,護得方圓四五鎮民周全,又得了郡府賜下的領地文書,已然有了開廟受香的資格,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悉數滅殺,怕寒了人心,往後可能周邊眾族皆無法為我所用。況且柳道生在與龍君鬥法之後落了個神魂俱碎的下場,也算是伏誅,且留著他那後裔繼續在離山之下鎮守,就當將功贖過吧。」
城隍聽了司丞這番話語,略作思索,點頭答應了下來。
隨後按照先前所述的安排諸部各司其職,正準備離去。忽地心生感應,向外望去,那道金光由城主府衝天而起,透過雲霄綻放開來。
城隍一驚,瞪大雙目,望著那璀璨的金光欣喜若狂。
「何人於我轄內通天,速去查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