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承諾

「師父，不要死……」

精緻的閣樓里，一個男人跪倒在床邊，床上躺著一名女子。

陸始淵望著女子，用顫抖的聲音再度重複了一遍：

「師父，不要死。」

與之相反的是蒼千雪，她此刻的神情異常平靜，清冷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恐懼，彷彿面臨死亡的人並非她一般。

只是那張俏顏終究泛著異樣的蒼白，讓她長久以來冷艷、高貴的容顏多出一分罕見的脆弱與嬌柔。

「小淵……」蒼千雪薄唇微啟，輕輕呼喚著，「你我不是說好了，離別之時不要難過的嗎？」

陸始淵緩緩搖頭，聲音嘶啞：「我做不到。」

「多愁善感。」蒼千雪低聲道，霜冷明眸之中，眸光早已柔成一團水。

魔道之人，確實不應該有過多的情感，這在大多數情況下只會是一種拖累和負擔。

但話雖如此，魔道也是人，自然也有著常人的七情六慾，只是在平時會無比克制，不會輕易顯露出來。可一旦變得虛弱，平日的剋制消失，反倒會變得正常人更渴望感情，饒是蒼千雪也不例外。

眼睜睜看著以往殺人不眨眼，面對正道大能都毫不畏懼的陸始淵，此刻在她眼前展現出如此脆弱的一面，蒼千雪的內心只余柔軟。

她從身側緩緩抬起一隻雪白的柔荑，輕撫上陸始淵俊朗的臉龐，輕聲道：「為師大限已至，這是既定的命數。」

陸始淵放在身側的雙手攥緊成拳：「如果不是那群人傷了師父的話，大限才不會提前……」

蒼千雪嘆了口氣：「你忘記對為師的承諾了嗎？」

「記得，當然記得！」陸始淵趕忙回應。

他一點點咬緊牙關，似乎在吞咽著深沉且濃郁的恨意：「讓我不要再對那些正道出手……」

蒼千雪微微一笑：「他們的目標是為師，為師一死，你就不必擔心再被他們追殺了。」

「從你拜我為師以來，悠悠數載，從始至終被世人厭棄、正道共誅，苦了你了。」

陸始淵正要說什麼，蒼千雪一根纖指貼上他的唇，堵住了他接下來的話語。

「本座縱橫一生，快意恩仇，從不計較世人目光，是非曲直任他們評說，本座只做自己。但在大限將至之際，本座卻驀然醒悟了，冤冤相報何時了，今日我殺他，明日他的親朋、師門便來找我復仇，如此循環往複，是一個無休止的輪迴。」

「為師沒有脫出這個輪迴，我只希望，你以後不要踏上跟為師相同的道路……」

蒼千雪深深望著陸始淵，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微弱。

似是說完了想要說的話，她微微闔上眼眸，過了片刻，在一臉蒼白與淡然中，悄然離逝。

陸始淵清晰感受著蒼千雪生命的逝去，嘴巴微張，再也合不攏，那挺直的身軀也彷彿被抽出了脊柱，一瞬間彎折下來。

就在陸始淵因自己師父的死悲痛萬分，此地突然響起一道輕鬆、愜意的聲音：「終於成功了……」

對此，陸始淵沒有任何反應，好像沒有聽到這動靜一般，仍舊跪在那裡，陷於沉痛之中，一動不動。

就看見一道有些透明的東西從蒼千雪的身軀里輕飄飄的盪出，竟是她的靈魂。

「嗯~」

蒼千雪從粉唇里發出輕輕的哼聲，雙手交疊著舉過頭頂，慵懶的舒展著自己的嬌軀。

這般模樣，既沒有原本清冷、凜然，不可冒犯的魔主風範，

也沒有半分方才對陸始淵不舍和溫柔的師尊之態。

無論細看還是粗看之下，都儼然是一個逢場作戲、玩弄感情的妖女。

蒼千雪伸完懶腰，笑意盈盈的低頭注視著陸始淵。

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終於讓他答應永遠不會對那些正道出手了。

為了「感化」他，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呢。

「完成的很好。」

蒼千雪的腦海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她沒有感到意外，只是唇角微微勾起，把玩著自己的手指：「當然，我有失敗過嗎？」

「沒有。」那聲音回答，「但你不得不承認，陸始淵確實是你穿越了這麼多個世界以來，最難攻略的一個反派。」

聞言，蒼千雪不由得點了點頭，繼而嫵媚一笑：「那又怎樣？現在不還是成了我的一隻乖狗狗？」

說著，她的魂體抬起一隻腳，玉足移動到陸始淵的下頷處，晶瑩的大拇指上挑著，像是想把他的臉抬起來。

可惜，她不是血肉之軀，靈魂自然觸碰不到他。

那個聲音頓時充滿了無奈：「好好好，你厲害。」

蒼千雪收回那條長腿，語氣變得無比遺憾：「只是可惜，這麼聽話的乖徒兒，從未嘗過他師父的滋味。」

那聲音揭穿她：「我看分明是你想嘗一下吧。」

「系統，你真是越來越會損人了。」蒼千雪嬌笑出聲，「但你說的沒錯哦，確實是我這個當師父的，想要嘗一嘗我這乖徒弟的滋味呢……」

誰讓陸始淵的容顏，能排進她攻略的所有反派里的前三，就連性格、行事風格之類的，也全都對得上她的胃口。

雖然一開始，他的性格不出意外的是每一個反派都有的乖僻與古怪，但在她的調教下，最後還是變得聽話下來。

而且陸始淵的反差是最大的，在外人面前越冷血無情，在她面前就越乖巧，可愛的不像樣子。

主要還是因為她這具身體原主的性格，讓她不能刻意去誘惑陸始淵，不然就算是崩了人設，而不經意的引誘，對他這根木頭也著實沒有什麼作用。

系統一眼就看出她在嘆惋什麼：「有什麼好可惜的，下個世界有比他更好看的。」

蒼千雪盯著陸始淵的臉龐，暗暗感嘆：

這可就不見得了。

「行吧。」她終於收回目光，「那就走吧，去下一個世界。」

「嗯……等等。」

「怎麼？」

系統的語氣帶上了一些狐疑：「任務沒有顯示完成……」

「又出BUG了？那就等一會兒好了。」蒼千雪眉頭輕皺，又舒展開來。

她不急於這一時。

正常情況下，在陸始淵說出那句「我不會再對那些正道出手」之後，任務的進度就應該達到100%了。

她的這個系統名叫「反派感化系統」，顧名思義，就是要感化反派，讓他從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轉變成不再胡作非為的人。

感化成功了，她就能獲得積分，然後在系統商場里購買各式各樣的東西。

但這只是蒼千雪以前完成任務的方式，現在的她有了更簡單的做法，只要讓反派承諾永不對正道出手便足矣。

這算是系統的一個漏洞。

可只是口頭上的承諾，又如何保證他們真的能做到呢？

這就要看他們對蒼千雪的感情了。

無一例外，這些人到最後都愛她愛到死去活來，口頭承諾近乎成了跟血契相當的東西。

為此，蒼千雪可是把大部分積分都花在提升自己的容貌、氣質等方面上了，比如「傾國傾城卡」、「柔情似水表情包」，以及只要品嘗過一次，就永遠無法忘懷的……這些諸如此類的東西。

活生生把「反派感化系統」玩成了「反派攻略系統」。

蒼千雪莫名之間感受到什麼，轉頭透過窗欞望向閣樓之外，輕疑出聲：「嗯？那些正道居然找到了這裡。」

閣樓外，一大群身影漂浮在天空中，他們浩浩蕩蕩而來，看著聲勢浩大，從始至終卻未曾發出過一絲動靜。恰是這份寂靜，展現出他們恐怖的行動力與服從性，令人有些喘不過氣。顯然為此準備已久，勢必要誅滅女魔頭，為天下除掉一樁大禍害。

殊不知，他們要對付的女魔頭在片刻之前，已然魂歸天外。

蒼千雪雙目一凝，她從為首的幾人里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這不單單是哪一個正道宗門，而是近乎所有正道勢力聯手組織起來的隊伍。

正道結盟，共剿一魔。

「看來他們是鐵了心的想要除掉我啊。」

這樣的陣仗，就算她去面對估計都凶多吉少，更何況陸始淵？

況且，她還逼他做出了不能對正道出手的承諾。

十有八九，難逃一死。

可陸始淵處於這樣危險的境地，蒼千雪眼裡並無半分擔憂，只是緩緩搖了搖頭：「可惜。」

只要她的任務完成，他是死是活，與她何干？

穿越了這麼多個世界，要是她真這麼容易動感情，只怕早就悲痛欲絕、難以自己了。

逢場作戲，不付出真心，是所有穿越者的必修課之一。

天空中，為首的一名白髮老者點頭示意，從那片遮天蔽日的人群里就飛出許多道身影，以這座閣樓為中心，圍繞成一個大圈。眾人雙手結印，口中低念法訣，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然後逆時針方向旋轉起來，一道微藍的光暈就從每個人身上蕩漾而開，彼此觸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座籠罩這方天地的大陣。

天地靈氣，瞬息消弭。

陸始淵感受到靈氣的變化，慢慢抬起頭來，臉上露出與之前的悲痛截然不同的……

平靜。

對此，蒼千雪二人還渾然不知。

系統還在催促：「走吧，沒什麼可看的了。BUG修復之後，積分會補發給你的。」

蒼千雪重新展顏：「出發，下一個世界我一定得好好釋放一下。」

系統：「那好，下一個世界我給你挑選一個不在乎禮法的女人好了……嗯？你徒弟呢？」

它話語一頓。

蒼千雪依言低頭望向原本陸始淵跪倒的地方，那裡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不知為何，她的心臟猛然跳漏了一拍。

「在外面。」

蒼千雪透過牆壁，迅速飄蕩到閣樓之外，卻意外的發現天上突然「下雨」了。

並非真的落雨，而是那組成陣法的數百名正道弟子，正如雨點一般從天空朝著地面墜落而去……

他們每個人的頭顱更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偏向一旁，脖頸詭異的扭曲著。

蒼千雪下意識抬起玉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遠處，那群還聚集在一起的人堆里，猛地爆起一大篷細雨似的血霧。一道身影穿梭在其中，右手每經過一個人，便抬起、劃過，然後這片血霧就會變得愈發凝實、擴大一分。

蒼千雪震顫的瞳孔中，倒映著那道熟悉的身影，丰神俊秀、黑髮飄舞，身上的錦衣不染半分血漬與塵埃。

縹緲的出塵氣與詭異的陌生感在他身上奇妙的交織起來，襯托得他……

猶如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