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坐公車
也許是天賜叔走村竄巷的緣故,也許是群眾輿論傳播的結果,天賜叔成了十里八鄉所熟知的人物了。
關於他的事迹,似乎每個人都能說上一段。我中學的語文老師張繼蘭,甚至還把我天賜叔的故事引入課堂,變成課堂教材了。
我已經記不清那是怎樣的一堂語文課了,只記得張老師要找一個反面教材,便即興說了一個以天賜叔為中心人物的舊事來。
據說那時候,天氣轉暖,春花已開,正是萬物復甦、萬象更新的好時節。
新張集鄉和展溝鎮之間剛通了公共汽車,許多愛趕集湊熱鬧的村民,也樂意花上兩塊錢乘上公共汽車從一個鄉坐到另一個鎮,既方便,又新潮,還體驗了現代化交通工具給人們帶來的便利生活。
有一次,張繼蘭老師去展溝鎮辦事,完事後乘坐公共汽車回家。公車剛剛駛出展溝鎮,就被一個背著半袋綠豆的老頭兒攔了下來。
老頭詢問:「是去新張集的嗎?」
司機說:「是的。」
老頭又問:「經過去小胡庄的十字路口吧?」
司機說:「經過。」
於是,老頭大汗淋漓地背著綠豆上了車。
車上人口眾多,已經沒有多餘的座位了,老頭就把裝綠豆的口袋放在空地上當座位,坐著倒也挺自在。
售票員過來收車費了,「到小胡庄的嗎?」
老頭點了點頭,問:「到小胡庄多少錢哪?」
售票員說:「兩塊。」
老頭驚詫道:「不是到新張集兩塊嗎?到小胡庄不過是到新張集的一半路程,咋車錢也要兩塊呢?」
——的確,小胡庄正處在新張集鄉和展溝鎮的兩地中間,老頭的疑問確也在理。
售票員說:「上車就兩塊!不管你坐到哪裡!」
老頭叫屈道:「你這也忒坑人了!車費不是應該按路程的遠近收的嗎?怎麼我坐一半的路程卻要付全程的車錢呢?」
售票員不耐煩地說:「這是上面的規定,請你配合!」
「這公車是為方便百姓的,收費不該考慮百姓的感受嗎!」
……
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老頭嘴裡嘟囔著,也只好摸出兩塊錢來。
售票員收了錢,也便走開了,那表情也不像是打算考慮百姓感受的。其實是老頭淺見了,這所謂的公車,不過是打著公共汽車的幌子,做的還是私人的營生,哪裡會嫌車錢高了呢?
車廂內挺擁擠,靠走道的座位上坐著個抱孩子的小婦人,緊挨著那座椅後背站著的是個小青年。小青年身體斜倚著,和小婦人挨得挺近,看起來倒像是一對小夫妻。小婦人的長相標緻,一車人都看在眼裡,連坐在半袋綠豆上的老頭也頻頻「矚目」了。
公車晃晃悠悠的地行了一程。陸續又有人上車,車內幾乎沒了下腳的空。那老頭卻活動起來了,嘴裡說著「借過」,在擁擠不堪的車廂里尤其顯得奮不顧身。
「老天爺!」一圈人被擠得嗷嗷直叫,「真要命!」……
老頭竟能憑著枯瘦的身體將擠成一團的人群頑強地撕開一道口子,然後把半袋綠豆垛在抱孩子的小婦人和小青年之間了。
這引起了小青年的強烈不滿,不停地向老頭瞪眼珠子翻白眼。
可是,老頭若無其事地端坐在口袋上,像尊大佛似的,一動也懶得動了。
剛才還被擠得齜牙咧嘴的人群,見到如斯情景,又都輕笑出聲,彷彿「心領神會」了似的。
車上陸續有人上下,但依舊擁擠不堪。
到去小胡庄的臨停路口了,司機慢慢悠悠地停下車,售票員拉高嗓門喊道:「小胡庄到了!到胡庄的下車了!」
老頭充耳不聞,像是沒有聽見,依舊一尊佛似的端坐著。
售票員擠過來,對老頭說:「小胡庄到了,你不下車嗎?」
老頭卻盯著旁邊的小婦人,一副欲走還留的樣子,猶豫了一會才說:「我不在這裡下,我到終點站下。」
售票員詫異地問:「你不是小胡庄的嗎?」
老頭回道:「是小胡庄的。」
售票員提醒說:「這裡就是去小胡庄的路口了,再往前坐你就過站了!」
老頭囁嚅道:「我付了全程的車票錢,現在才只坐了一半呢!」
一車的人都驚奇地看著老頭,像是看到了一頭髮病的公牛。
售票員怒道:「那你坐過站可別怪我哦!你得自個兒走回去!」
「不怪你!不怪你!」老頭的表情極其認真,然後轉頭對車裡的人們調侃道:
「我得把多花的一塊錢坐夠本吶!」
一車人又都笑了。
售票員擠開人群氣急敗壞地走開了。司機只好發動車子繼續朝前開去。